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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头又晕了,就赶紧往家里走。走出多远,身后还是一片“哦哦哦”、“嘎嘎嘎”的喊叫声。
他第二次走出屋子是下午太阳偏西的某一时刻,这时候街道又变成了另一种光景,除了偶尔的狗咬和唤鹅声,四周静悄悄的。王臣家的院子里也只有五六只鹅子,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好像上午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他很奇怪,想找人打听打听上午到底是咋回事。忽然看见李玉成媳妇哭啼啼地从一个胡同里走过来,从“捉奸”以后,这女人没跟他说话,八成记仇了?可是“那个,那个……”他觉得应该跟她说句话了,有难处那个还应该帮一把呢。他“那个,那个”地问了半天,李玉成媳妇总算听懂了,就哭得更伤心,话也说得很难听:“头晌县里不在学校开什么鸡巴现场会,王成武非逼着把各家的鹅子都赶到学校操场去,算王臣家养的。谁少赶去一只罚二十元钱。赶就赶呗,一散场这帮乌龟王八蛋都散伙了。鹅子没了也没人管。我那三只鹅子,是我妈搁炕头上用鸭毛褥子包着一天天摸出来的,我天天上山挖菜喂它们,下蛋可大了,花脸鹅一天下一个双黄蛋,一个也找不着了……”说一说又哭起来。自从“捉奸”以后,逛荡头一次看她哭呢,就心里也不好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劝着,一边陪她慢慢地找鹅子。
不知不觉走到王成武家门口,逛荡往院里一瞅,正好有三只鹅子慢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来回散步,逛荡就说:“你看看,那个这三只鹅子是你的不?”李玉成媳妇瞅一瞅,摇摇头,接着还是抹眼泪。逛荡又说:“要不那个,把这三只鹅子先赶你家去,也算借的,就算那个在你家也开现场会吧?”李玉成媳妇眼睛一亮,进院子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就赶着鹅子走出来,悄悄跟逛荡说,“大叔,我先赶走了,就照你说,就算在我家也开一次现场会,你知道就行,可别跟人说呀。”逛荡见李玉成媳妇不哭了,就很高兴,嘴里“那个那个”地哼叽了两声,慢腾腾地向前走去。
于村这年冬天真是好戏连台,养鹅现场会刚刚完,又给县里评上了“精神文明示范村”。为了保证“示范村”名副其实,县里还将对其进行验收。所谓验收,就是肯定,就是宣传,全村人都为之雀跃,认为王成武有福气,一上任就好事成双,也有人说是于海成给打下个好底子。
乡里也十分重视,现派一名主管领导与派出所长等人先打前站,看看准备情况,如有漏洞,马上弥补,确保县里验收万无一失。
街头巷尾的卫生就不必说了,各家门口的大道上也不准有一棵刺儿草,院子里不准有鸡鸭鹅毛,牛马上道要带上粪兜子,随手扔东西逮着就地罚款,检查团来村二十四小时之前男女老少不得随意走动,其紧张程度不亚于七十年代中苏关系紧张时的一级战备。
这会儿,支书、村长、治保主任等村级干部正陪主管乡长和派出所长等逐户检查准备情况。有两户因鸡鸭违禁已被亮了黄牌,五小时之内达不到标准将罚款五十元以上,其中一户当场掏出一百元作为质量保证的抵押金,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围观的群众由紧紧相随变成自动解体,一些担心自家难以过关口的群众就悄悄跑回去先进行自查,别到时候亮出黄牌让人家看自己的笑话。逛荡也在跟随的人群中间看热闹,他因家里的三只母鸡已被老婆早早圈进架内而显得高枕无忧,就一直跟在乡检查团后面看着,有时还帮着受检人家收拾一下东西,指导指导还应该咋样干才能过关,村民和检查组人员对他都有好感:老百姓就得这样,互相帮衬,取长补短,同心协力,共同向上,全国都是一盘棋么。在其中的一家检查中,王成武无意中说了下一家狗很厉害,检查时要格外小心。派出所长也许是职业的敏感,或者是责任心的驱使,听了王成武的警告,这一家的检查还没有结束,就率先冲到下一家里。这里有必要对派出所长做一个简单的介绍,该同志属县局下派干警,因在该所工作多年,又成绩突出,两年前当了所长。因在该所工作多年,一般年龄大些的农民都认识他,又因这几年越来越发福,一般不常同他打交道的人又不很认识他。逛荡本该认识他的,因为那年在派出所被狠狠殴打的任务就是该所长完成的,可惜这几年一发福逛荡竟有些认不得了。
下一家房门前果然站着条大黄狗,四条腿又高又壮,两只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尾巴高高的翘起,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时时地向门外的的一切进行挑衅,随时准备发起最迅猛、最残忍的进攻。所长的双脚刚迈进院门口,大黄狗就像离弦的箭,旋风般地扑向攻击的目标。所长也训练有素,随手拣起一根木棍,准备与狗决一高下。不想几乎在同一时间在院子里其他三个角落,又同时冲出三条同样健壮、同样凶狠的大黄狗,一齐扑向所长。
所长尽管战斗力很强,对付人还有一套独特的办法,但对付这同时袭来的四条大狗,就力不从心,一时间就有些吓蒙了,稍一犹豫,有一条腿就给一条狗拉开了距离,另一条狗同时扯住另一条腿向相反的方向拉去,剩下的两只狗则直掏前胸和后背。所长就像狼群里的绵羊,软软的、慢慢地倒下去了……
接下来的场面自然是一场人狗混战。
逛荡是紧随所长来到这家大门外的,他一见所长先从上一家走出来,就猜想他要干点啥事了,又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越想不起来越想看个究竟。可事件来得这样突然,他也有点糊涂了,很快又缓过神来,就抖擞起精神,那个啥也别说,救人要紧!就顺手拣起一根柞木棒子,栽栽歪歪地扑上去打狗。可惜所长平时总穿便装,今天偏偏穿了一套绿色警服,其颜色和黄狗的皮毛不相上下,又和四条黄狗交织在一起,又天色阴暗,逛荡亦久病虚弱,两眼昏花,一时间人狗难辩,慌乱中只能跟着感觉走了。几棒下去,忽而觉得被打者哼哼的叫声不像是狗,倒像是人,才察觉所长被当狗给一块打了。
检查组工作人员闻讯路过来,狗就给相继冲散了。所长身上十几处受伤,个别地方伤势很重,终究还是摆脱了狗的围攻,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哪一处伤为狗所咬,哪一处伤为逛荡所殴,实在难以分辨。
事后所长不仅没有怪罪逛荡,还诚心诚意地对他褒奖一番。有人便提起那一年他痛殴逛荡一事,所长就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时过境迁,时过境迁了!”
在乡村两级领导自查的基础上,晚上村班子又召开了紧急会议,核心是通过一天的自查,还有哪些漏洞需要堵塞和完善,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农也给请到了会场,进行全面、系统、综合性地会诊。
会议开了近两个半小时,最后一致认为准备得很充分,实在没啥漏洞需要堵塞和完善的了,同时提出一个可提可不提的问题,就是村里人太好凑热闹。就决定明天早上五点钟以后每户只选一名代表由村里统一组织送县里验收小组,其他人一律不得出屋,谁家出现问题,户主在村广播喇叭里做深刻检讨,同时罚款五十元现金。
王成武当晚就在村广播喇叭里将村委会的决定连续通报了三次,第二天一早又宣传了两次。也许不宣传还好,这一宣传,五点钟刚过,各户在家里几选不上代表的都扒着门缝向外边张望。待代表一走,就悄悄地、蹑手蹑脚地凑到了大门口。待村广播喇叭一通告再有半个小时验收小组就要进村了,人们都齐刷刷地挤到大门口前张望,验收小组的轿车在村头一停,村干部和代表们吵吵嚷嚷地一说话,人们忽拉一下从各个大门口一下子涌上街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身体好的,利手利脚的走在前边,年龄大的和身体不好的就由人搀扶着跟在后面。人们像参加盛大节日,嘻嘻哈哈,喜形于色,许多人还把过年过节或出门时才舍得穿的好衣服也穿了出来,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不能给于村人掉链子。
王成武看到这种局面,赶紧安排民兵和派出所的两名同志再三驱赶,仍无济于事。
也许一开始就预示着验收的失败,几百人挤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一座土粪堆上就站了十几个人,你拥我挤,他推她搡,挤一挤就吵起来了。偏偏村里两个最能吵架的男女凑到了一起,他的孩子给了她的孩子一巴掌,她的孩子踩了他的孩子一脚。很快就是两个大人开战。
“你家那孩子真闯愣,将来老爷们儿也不是对手!”
“我那孩子比你家孩子可差远了,你没看你那孩子是谁做的!”
“谁做的也比你那鸡巴玩艺强!”
“瞧你那熊德性,也不搬块豆饼照照,像个鸡巴似的!”
“我那鸡巴赶不上人家那鸡巴,像个烧火棍子,满街乱出溜!”
“乱出溜是有能耐,有的老爷们儿天生王八样儿,自个儿的老娘们儿都出溜不明白,还得请别人去给出溜!”
“操你祖宗,你们家八辈子王八头,这辈子王八,下辈子王八,祖祖辈辈都是王八!”
“咋也比窝吃窝拉强,你们家这辈子窝吃富拉,下辈子窝吃窝拉,祖祖辈辈……”
村民们忽拉一下子围上来,猛可间看验收小组的人少了,都围在土粪堆前边看这个热闹来了,有的还跟着起哄,“干,干哪,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才好呢!”
治保主任一看这种局面还得了,赶紧把村里的民兵调上来,两个人架一个,支支巴巴好歹把这两位战斗员给处理走了。
好在验收小组离这里还远,有人问咋了,王成武红了一下脸说:“群众嫌这场面不热烈,要专门组织个欢迎队伍,让村干部们劝说后取消了。”验收组的领导就很感激,还是“示范村”的农民,真热情,特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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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收小组带队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青年人,大个,方脸,很好看,很精神,他走路不紧不慢,信心十足,一副老成持重又年轻气盛的样子。
逛荡作为匡家的正选代表,自然走在人群中间,他哪也不去,就跟在验收小组的后边,凭他在城里得到的经验,领导在哪,哪里才最有看头,别处都是细枝末节。为了参加今天的验收工作,起床后他故意多吃了两片正痛片顶着,感觉就很轻松。作为匡家的惟一代表,他要始终参加验收,并从中看看热闹或受点教育啥的。
验收组身后,人自然很多,常常你拥我挤地伸不开脚。
走着走着,领导相互间就开始说话了。都是些工作上的事情,近前的几个农民,有的听见了,都基本上听不明白。例如问完什么什么之后,就问村里的人均收入、粮食产量、种植业养殖业等等。王成武就答,人均收入至少在两千元以上(最多不超过一千五百元);水稻亩产两千四百斤(最多不超过一千一百斤);人均养牛十二头(最多不超过两头)……反正都是超过实际很多的数字。他们就为王成武捏一把汗,这不是瞎说,糊弄领导么,领导上也不是傻子,一听还听不出来么?就是听不出来,将来一旦核实,不也得挨批么?县领导却频频点头,一劲儿说“好好,不错,不错,很好,很好!”还露出少年般的笑来。
人们就愈加困惑,逛荡却越听心里越开始明朗;县领导越听越加高兴。走到一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