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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雨让张宏涛把裤子穿上站好。“说吧。”
张宏涛扯起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拉着哭腔说,“我爸不让我说。”
吴雨咬着牙扬起手,迅速弓起右手中指在张宏涛头上弹了一下。
张宏涛双手赶紧抱住头说,“她……她在家跳神呢。”
“什么?”
“跳……跳神。”
吴雨又在张宏涛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道,“一会儿放学回去给你姐说,让她中午到学校来。”
张宏涛手捂住屁股“噢”了一声出去了。
吴雨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贴的《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自语道,“跳神,跳神?我还想跳崖呢!”
中午上自习前吴雨又问张宏涛,“你姐呢?”
没等吴雨发脾气,张宏涛就老实交待了。“我……我爸不让我姐来。”
放学后吴雨把张宏涛留下,自己胡乱做了一点儿像饭不是饭,像猪食不是猪食的东西吃了让张宏涛带路去他家。
顺着半山腰的小路往东走了二里多,再往北拐进一峡谷,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两山之间虽然地方狭窄,但丝毫没有压抑的感觉,清新的空气令人不酒自醉,真想把心掏出来在其中浸泡。谷底的溪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底下溪水淙淙,微妙的响动恐怕是世间最美的音乐,因为它完全没有人强加进去的东西,完全是一种自然的旋律。溪水两边的峭壁好像是用天工神斧砍伐而成,一根根粗细不均的冰柱似乎是从头顶的天空挂下来,成了一张天然的帘布,紧贴在峭壁上。
吴雨被这里的美景陶醉了,连呼吸也变得很轻微,违恐打破这里特别的静、特有的美。
在峡谷里走了一里多路出了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十几户人家。
吴雨问张宏涛,“这峡谷有没有名字?”
“叫七里峡。”
吴雨觉得好笑,山里人真夸张,才一里多的峡谷就敢叫七里峡。想问名字的来历,但一想六七岁的小孩儿懂什么?他说,“张宏涛,你家在哪儿?”
张宏涛用手一指道,“那儿。”
吴雨抬手就在张宏涛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清,到底在哪儿?”
“就……在那儿,门前拴头驴的就是。”
吴雨跟着张宏涛进了屋,看到的情景令他哭笑不得。
张大妮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堂屋中间的桌子上,一手朝天做兰花状,一手平放在膝盖上。她身旁的一张桌上放着一尊南海观世音菩萨,菩萨两边各放一只烛台,上面的红蜡燃着,烛台正中放着一个碗大的香炉,里面的香冒着烟。
吴雨挑起门帘进了东屋,一股难闻的臊臭味差点儿让他窒息,还没有看清屋里是什么情况,赶紧捏住鼻子退出来站在外面。
张大妮她爸张文化出来,愣了半天才一拍脑门道,“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只见个人影进来闪一下出去了,原来是吴老师。”他撩起门帘,“快进去烤火。”
吴雨见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的正围着一盆木炭火烤,头顶中央部位长着几根头发。他怕被刚才的那股怪味熏休克了,连连摇手,“不了,就站这儿说。”
张文化进屋把火盆端出来,“吴老师,咱们去西屋坐。”
屋里的那个人跟着出来,手上提着一瓶酒。
仨人在西屋坐下。
张文化对吴雨说,“这位是咱大队的医生,家在上沟,原来药铺在家里,前几天刚搬到上沟学校院子。”
医生一拍脑门儿,指了指吴雨,“噢,你是下沟的老师吧,我听汤老师说起你。”
“我和汤波是同学。”
张文化出去拿了一个铜酒壶进来,给酒壶里倒满酒,又抓了一把白糖放进去摇了摇,把酒壶放在木炭火旁边。
“大妮今天早上没来学校,我问二妮她不说,抽了宏涛几屁股他才说了。”
张文化一拍大腿,“你看干什么呢,没给老师取烟。”说着出去了。
医生低声说,“哎,难啊,宏涛他妈瘫在炕上三四年了,几个孩子跟着文化受罪了。”
张文化进屋,给了吴雨一支烟,给了医生一支烟。
吴雨在木炭上把烟点着,吸了一口说,“不管多难还是要让孩子念书呢,你看看,她现在还像个学生吗?”
张文化叹了一口气,弓着背眼睛盯着火盆说,“不是我不让她去学校,实在是……”沉默了好久,他又说,“你也见了,麻医生是本地人,最了解我的情况,一个病了,吃喝拉撒没人照看就在炕上。三个孩子都小,连自己也照顾不了。我一个男人,浑身的力气使不出来,就困在家里了。”他哽咽着继续说,“家里也没可靠的经济来源,让我……”酒壶里的酒冒气了,他给三个酒杯里倒满,“来,咱们仨个干了再说。”
吴雨端起那杯酒喝掉,感觉肚子里都是苦水。
张文化听见堂屋有脚步声,扭头一看低声说,“你俩先喝,我生意来了。”
一个女的提着个篮子站在堂屋中间。她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分三盘摆在张大妮脚下,然后跪在菩萨面前。张文化把三支香点着递给她。她接了香,对着菩萨磕了三个头。张文化接了香插在香炉里。这女的又起来跪在张大妮面前,嘴里念念有词,“神啊,我今年三十了,还没怀上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啊?”
张大妮睁开眼睛,看见了摆在面前的几盘水果,抓起一个边吃边说,“快了快了,明年准能怀上。”
麻医生笑着出去说,“大妹子,长柜的不行吧,要不把我的种子借给你用?”
女的双手捂住脸骂道,“你个死鬼。”她急急忙忙从口袋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扭身就走。
麻医生提了篮子追出去喊,“妹子,大妹子,装种子的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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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的转身回来取篮子。
麻医生指着树下的驴说,“妹子,它咋样儿?你看它肚子下的,保证让你怀上。”
女的一把夺过篮子边走边骂,“死鬼,把你个死鬼。”
麻医生笑着进屋拍了拍在数钱的张文化肩膀,“兄弟,继续喝酒。”
外面的驴啊呜哇啊地叫了。
晚上,吴雨坐在桌旁整理小说稿,经过几个月的辛勤劳动,被父亲撕掉的七八万字全部补完,他想寒假赶紧联系出版社。
张文化肩上扛着一口袋东西推开门进来。“吴老师,我给你拾了一袋木炭。”他弯腰把袋子放在墙角。
吴雨让出凳子自己坐床边,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递给张文化。“马上要放假了,用不着。”
张文化接了烟坐在凳子上,拍拍手上的木炭灰。“咱们这地方冬天冷,用得着。说实话,我也没给你拿好木炭,都是我卖剩下的木炭渣,但烤火绝对没问题。”
“听说国家不让烧不炭?”
“是啊,但我偷着烧。”张文化哈哈一笑。“就在秦岭深沟里,一般情况下林业人员发现不了。”
“木炭多少钱?”
“西安过来的人,100斤给三十五六块,偷偷地用车装好就拉走了。”
“到西安能卖多少钱?”
“哎呀,那利润就大了,听说100斤能卖二百多块呢。”
“噢,闭上眼睛100斤能挣一百多块。”
“是啊。”张文化把烟点着,吸了几口。“哎,不管干什么事儿,都苦了咱们这种人。我看你的工作好,风不吹雨不淋的,月底就是几百块工资。”
吴雨没想到被多少人瞧不起的工作竟然还有人羡慕,他有些沾沾自喜地说,“也是,但你没入这行就不知道这行的难处,困难太多了。”
“有什么困难?”
“比如说你,欠了学校几百元不说,还让大妮在家搞那些封建迷信。”
“哎,没办法,欠的钱学校放假时一定结清,大妮考试一定让她参加。”
“两样事情你考虑好。”
“行。”张文化站起来,“吴老师,你忙,我回去了。”
吴雨看了一眼那袋木炭,掏出二十块钱说,“你别嫌少。”
“吴老师,你瞧不起我?”
“你也不容易啊。”
张文化用手挡着钱就是不接。
“行,你不接钱也行,到时候我从你的欠条里给你减去二十元。”
“吴老师!”张文化生气了,“你怎么是这样的人!钱的事儿你放心,我会一分不少地给学校的。”他转身出了门。
吴雨出去站在台阶上说,“你慢走,我不送了。”
“噢,你进屋,外面冷。”
吴雨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一颗比一颗亮,月亮说不定再过两三天就会圆了。
6
临出发前吴雨再三叮咛学生答题时要冷静,先做会的,最后再考虑不会的。 到了上沟初小,监考的老师已经坐在汤波办公室抽烟喝水了,吴雨瞧着二位面熟,但一时还想不起来是哪所学校的,等他们拿着压在屁股下的试题袋出去时他才问汤波,“他们是哪所学校的?”
汤波低声说,“中心小学的,就是那次开会出来在街上碰见的。”
“哪次?”
“你忘了?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杨成罚站的?”汤波这句话算是在吴雨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吴雨立刻咬牙切齿道,“一辈子都不会忘!妈的!”
汤波的声音更低了,“当时在杨成身边的有仨人,其中就有今天来的这两个。”
“怪不得我刚才进来时看着面熟,原来是杨成的狗腿子。”
“小声点儿,让他俩听见不得了,回去在杨成面前告你一状你就麻烦了。知道不,背地里我们叫他仨人什么?”
“什么?”
汤波吃吃地笑了,“‘老二’,‘龟头’,‘睾丸’。”
吴雨笑得滚在沙发上。“都是裤裆里的家伙!”
汤波一拍吴雨的屁股,“行了,老二和龟头监考去了,咱俩也该动手给人家做饭了。”
吴雨擦了眼泪和汤波出了办公室。
南边和厨房紧挨着的麻医生开了门,吴雨和麻医生在张文化家喝了一回酒认识了,所以见了面彼此打招呼。
汤波进了厨房问吴雨,“你和麻医生认识?”
“认识,在下沟我一个学生家里喝了一回酒。”
汤波悄声凑近吴雨耳朵说,“这医生品行不端,特别是有女的来看病,他说是给人家号脉,但手搭在胳膊上半天都不松;要是女的打针,那就更别提了,捏住人家的屁股要揉好长时间,那嘴张的,恨不得咬一块肉下来。”
吴雨差点儿笑死了。他把麻医生那天在张文化家的表现说了一遍,只听得汤波也笑弯了腰。
俩人在厨房一阵嘻嘻哈哈把饭做好。
“汤波,这顿饭可以啊。”
“兄弟,这就叫‘教育腐败’。这些来监考的不让人家吃好他把学生看得紧,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咱们?你去,把办公室茶几上的烟拿去给他俩。”
吴雨拿了烟进教室给了老二和龟头一人一支,他还想转悠几圈看看学生答卷的情况,但见龟头那双看贼一样的眼睛就出来了。
汤波从灶房那边过来,拉吴雨进了办公室低声问,“看见学生的卷子了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