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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章,还在偷偷学习外语。她的注射室办公桌抽屉下面,压着好几本英语书。也许她看出了我内心的矛盾和感情。分别的时候,她大方地望着我,脸上没有再泛红晕。把我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偷偷地送了我一张照片。她说,这是当新兵的时候,在黄土高原上的某一个军区教导大队照的。她手握钢枪,严肃地平静地站在一株红柳前。崭新的军装、宽厚的棉大衣,外形也能依稀看出十七岁少女特有的曲线和婀娜的英姿。可是,厚厚的皮帽间,嵌着的那枚少女的脸庞,那水灵的眼睛,端正的鼻子,略显得有点厚的嘴唇,一张清秀而水灵的脸庞!
来自江南的一株遒劲而婀娜的红柳啊!
她也是一抹国色。
也许,为了我不至于那么失望,她神秘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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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介绍,一个朋友。”
“谁?”
“照片上的那个。”
我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你?”
……
我询问地望着她。
“不是。”她娇嗔地埋怨道,“你的眼力真差,那张照片,不是我,而是我的姨——王瑁黧。”
我的脑袋突地懵了,又急速转动。
“怎么,真的,你姨,王瑁黧,她也当过兵?”
佳苇(5)
一幅幅似乎已经褪色的生命油画情感油画,在我荒漠的脑海中,浮现开来。
女兵,女兵啊!
我不知道怎样叙说这些女兵。屈原的《国殇》中那些拼命驰骋疆场的战士,有没有女兵?我不知道西施算不算女兵,杨玉环算不算女兵?赵飞燕和貂蝉算不算女兵,花木兰肯定是一个女兵。王昭君、虞姬和我在大西北遇到的王佳苇和她的姨王瑁黧,的确,也曾经是或者还是个女兵。她们是遒劲的军中花。女人,女人啊!多么深厚灵动的生命。我宁愿把她们看做一个个普普通通的人,更纯美更俏丽,至于她们穿上军装,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就给生命添上哪些色彩?也许,穿上军装更可爱更俊俏。这种俊俏,意味着什么?花木兰,王昭君,杨玉环,可曾穿过军装?佳苇,或者瑁黧,我想,她俩穿上军装,就已经给我带来了复杂的感受。
鬼使神差,佳苇竟然是瑁黧的侄女!我说怎么佳苇的黑眼珠和准高鼻,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那时的瑁黧,比佳苇更白净。也许,和她目前当兵的环境大西北的风沙有关。
佳苇脚下的土地,库阪兵站,边防哨卡,苍劲的大漠,漫天的风沙。瑁黧,一个早已失去联系,又深深刻入我灵魂的生命,真是她么?她现在在美丽小镇享受鸟语花香,还是在商海之舟中卷起波涛巨澜?那是另一种土地、女人与战争。她们的人生,在战争氛围中延续。
一个秋天的下午,开阔的远山,飘着朵朵白云,碧绿的大江,帆影重重。穿了一套白色西装套裙的佳苇,突然出现在我们这个城市西岭画院门口那株苍劲的麻柳树下,笑意盈盈地望着我。目光里没有了大西北的风尘,在南方碧绿的天空下,显得那样明澈宁静。
她怎么来到这里?她怎么和我联系上?她为什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似乎记得,库阪兵站和佳苇分别的时候,春意阑珊。我并没有告诉她我的电话和地址,而且我也没有立即回来。我还要到茫茫苍苍的大草原去寻找王昭君的足迹。我要去追随昭君出塞之后的那抹国色,在无尽的荒漠上留下的那抹怎样绝美的艳影。
带着浓浓的画意,带着对一个初识女孩想说又不敢说,想爱又不敢爱的复杂感情,不知什么时候,我在那场被情感的雨水淋湿了的春梦中继续远行。我似乎记得,那是一朵飘渺的远云,广袤的长空中还缀有几粒金灿灿的星星,不知是王昭君的艳影,还是佳苇手拿注射器款款而来的梦幻身姿,从天而降。什么表情,我已记不起来,也没有看清。不是微笑,也不是幽怨,像天际间宛然流动的一抹远云,洁白无瑕。我知道,那是两颗流浪的心灵在无边大草原的夜色中,天地交融,紧紧依偎。我有时觉得,自己的生活并不完全,也不真实,像梦幻般的意境。王昭君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嫁到大草原去。她的丈夫,那个叫做单于的老人,穿着异族军装的老人,满披征尘的匈奴族首领,剽悍而温情。在美女如云的汉宫,他突兀的前额下那对鹰一样的目光,落在满含春泪的王昭君身上,紫铜色的脸膛立即写满春光。而且,从那时起,这种春光就没有走下他苍老的额头。那时,王昭君还很年轻。不知牛奶羊奶的膻味,能不能适应,或者要多久才适应她这个江南女子纤细的胃口,或者还有更恶心的情感急流,变成温柔幸福的小溪。毕竟,无论多么奇特的生命,只要以那种方式联系在一起,年龄民族心灵情感的阴差阳错,就不是那么容易彻底分开的了。正如天边飘来的两朵云,重叠在一起,我们就不好再去询问你从哪里来,又将飘向哪里。“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怎么好去问溶在水中的盐呢?史书上说,皇帝是昭君的情人,唉,怎么好把情人这个字眼儿加在皇帝身上?对于女人,皇帝只有到手或没有到手,床上或床下的界限,哪有情人恶人的区分?第一个丈夫死后,昭君向皇帝提出请求,回到汉宫,回到江南,皇帝没有答应,而是叫她尊重当地习俗,心甘情愿地嫁给她的儿子,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匈奴民族青年首领。你看,皇帝会有情人么?我总认为那是好心的历史故事转述者,对昭君情感生命悲剧故事的淡化和美化。年轻的匈奴族首领,也是一位军人,骠悍的骑兵。黑海的水,幽蓝而平静,阴山大草原,广阔而泛着淡青,而她的生命和灵魂呢?史书上没有记载王昭君怎样忍受心灵的痛苦和折磨。不过,我非常清楚地读到过一些文字,她和英俊的青年首领一起生活许多年,他们也养出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这样,那么,我们想要追问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不再追问了呢?她为什么感到怨,我不相信她有多么的怨,至于她对家乡的思念,桃花溪中流淌着她多少心灵的泪水,我们至今还不得而知。她的琵琶弹奏出的音乐,使多少人心灵颤抖?又有多少人推测她是怎样的幸福和不幸,我认为生命,两段男女的生命在一起,他们创造,他们生活,无论他们喝的是膻味浓浓的牛奶和羊奶,还是吃的细腻清香的稻麦,无论睡的是镀金的、雕花的龙床,还是睡在大草原的毡篷里湿润的地毯上,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们没有必要故意去为他们痛苦惋惜。生命本身就是上帝的赐予。肉体的语言,本身就是圣洁的歌声。当然,人间传说都是为了抚慰活着的和死去了的灵魂。它要表达的也可能是另一种声音。史书上另一种记载,王昭君没有找到她的真爱,在她的家乡她也有自己的恋人,可能是猎户的儿子,也可能是英俊的船工,也可能正如史书记载的那样,她的情人就是那个叫毛什么寿的宫廷画师。他们深深相爱,或者是画师的单相思,所以她才把她画得那么丑,以免受到皇帝的青睐。恋爱,或爱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产生的爱情,某些时候看来是那样的真实,而更多的时候,看起来又是那样的空虚。爱了就爱了,有时候她和不爱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某些所谓的爱,比对对方的恨给人的伤害更深。画师是这样,船工和猎户的儿子是这样,皇帝是这样,匈奴首领俩父子也是这样。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对王昭君,嫁给了这个人而没有嫁给那个人,心中感到忿忿不平,编出一些神话故事来,使我们留下无穷的感叹和遗憾呢?我开始怀疑昭君出塞的真实动机,就是为了平息战争。我想,那依然也只能是战争中为争夺土地而演化出来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生命故事。昭君墓上的青草,究竟是她蓬勃生命的赋予和象征,还是她面对永生永世可望而不可见的故乡,显示出的遗憾怀疑,还是自然青草,对昭君那样的生命无声的歌咏?我看到阴山下的青青坟头,迷蒙的艳影,正如佳苇,在库阪兵站给过我照顾治疗的那个高原卫生兵。古今中外,一茬茬生命,一茬茬肉体的语言,如上帝的歌声,天籁般地飘扬在我们头顶,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狂喜,张开双臂,投入对方怀抱,面对天空,面对大地,面对苍茫大漠上难见得到的青草、露滴与鲜花,高喊一声:
佳苇(6)
“我爱你!”
不过,这次,“我爱你”三个字,并没有从我和佳苇的口中说出来。我对这个不断追逐梦想实现梦想的高原卫生兵,老实说,已经产生了敬意和好感。她是通过另外的渠道,打听到我工作的这个艺术殿堂——西岭画院的地址。她说她已经从遥远的库阪兵站,考到了我们这个城市那所著名的军医学校,她依然学护士。她说她要努力地学习,学好之后回到那个遥远的兵站去。如果可能,她告诉我,她想到最遥远的昆仑山。说起昆仑山,她总是一脸神圣,一脸圣洁。她已经随医疗小分队,上过两次昆仑山,到边防哨卡巡诊。隐藏她心中的昆仑山,皎洁的月光女神!并不如我曾想象过的那样空旷遥远。浅蓝色的天空下,绵延起伏,莽莽雪原,望去像一场圣洁的梦。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这样的画面,海拔几千米高的银色世界,惟余莽莽,终年积雪,如诗如画,天空的云彩和大地上积雪,交相辉映,总有梦幻般的光芒隐隐升起。远远望去,高高的雪山,在湛蓝的长空衬托下,显得那样的幽雅,像姑娘淡淡的眉头,静静地泛着铅色的光晕,不是红色,不是紫色,不是黄色,而是似乎有光似乎又没有光的那种圣洁无瑕。我想,那可能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我只能为这样的地方,感到心灵的震撼和由衷的赞叹。我想,这是诗人笔下的昆仑,画家眼中的昆仑。佳苇告诉我,她们的医疗队搭乘的是过往兵站的车队。高壮结实的军车,驮着军用物资在茫茫的雪山中摸索前进,像蜗牛一样慢慢蠕动。长长的沟壑、无垠的雪原、高耸的山脉,他们的车,慢慢爬上去,又小心开下来,一天也走不了多远的路程,处处冰碴,道道关卡,险象环生,万丈深渊。悬挂在头上冰川,像冰冷的利箭,层层叠叠的雪原,又像蔚蓝的海。不过,它们随时都可能吞噬这个车队。那是如诗如画的梦幻之旅,也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斗和较量。我想,这就是我们常常所说的现实与梦幻,存在与虚无的距离。她说,虽然是一种探险,但没能去趟昆仑山,真是遗憾。画家在那里可能获得任何地方也不可能得到的灵感。
“看到你的朋友,刚强了吗?”我问。
“当然,他已经由班长升为排长,不过,提排长也经历了一场波折,还是很大的波折。她说,当初到边防线上太艰苦,他身子单薄吃不消。他在边防线上开山筑路,放炮架桥。他喂过猪,当过炊事员,被推荐去学开汽车,会开车了,还把他调到最高最偏远的边防线上去当连部的通讯兵。他们的哨卡,在我们国家和阿富汗的交界处,从那里可以看到异国山水骆驼土地和清真寺。早晨,或者傍晚,可以听得见穆斯林的教民们,在寺庙里唱出的歌声。甚至看得见干燥的土坯上留下的那些坚硬的褐色马粪。中午,一队骆驼在苍黄的山峦间悠然走过。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