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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木楼戏台背后抢走以后,寨子里也就没有了她的歌声,也没有了来和他决斗的少数民族汉子。他的决斗,将扩展到更大的范围,更惨烈的程度,并且一路生死相伴。
这段改变了他命运的山路和悬崖,而今,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这片山水中。观音岩究竟做了多久红军的临时野战医院?档案记载得不十分清楚。如今的观音岩、观音庙,经过多次翻修装修,早没有了红军战士军医护士伤病员身影的痕迹。修葺一新的观音庙门前,再也没有那几口大铁锅飘着中药的清香。观音岩洞深处,还残留着红军留下的依稀标语。洞壁边缘一路大块紫褐朱红的色团,那是消失了的张牙舞爪的鬼怪图案,或是红军医院伤病员留下的血迹。也许,就是那些血迹,一开始就伴随了他的一生。而且,那天,他沿菜花地跃过去,不知当时,还是后来,他们一起到河边洗草药,他看到了那个红军女战士卷起的裤腿下面,有殷殷的血,蚯蚓一样,沿着她生白的大腿流下来,把清亮的河水染出了一片艳红,那艳红被清水卷去,而她生白的腿上爬下来的蚯蚓,却红得那样耀眼,并旋绕着草药的清香,他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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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负伤了?”
姑娘抬起脸,迷惑地望着他。他顺手从河水中抓了几株草药,放在嘴里咀嚼。止血的半边莲,消炎的一枝蒿。他把嚼碎的草药吐出来,敷在姑娘的腿上。血染的草药,白花花红艳艳的。姑娘转过身,低头看了一眼,急忙捂着腿上的草药和血迹,退往岸边,惊讶地叫了:
“哎呀,我,怎么,负伤,怎么负伤的呢?”
那时,乌溪河上游,观音岩前,还没完全穿上红军军服,弯腰站在清水中洗草药的乌溪少男儿,难道真不知道姑娘腿根间的血,是怎样从哪里流出来的?
就这样,背着空剑盒的刘家小伙子,参加了红军。他的引路人,居然是他偶然相遇的那位不知什么原因腿间流血的姑娘。
那年,姑娘刚满十六岁。
姑娘有一个非常俗气的名字:田翠花。可刚满十六岁的红军临时野战医院女护士翠花,不久就被军阀土匪还乡团廖佐煌指挥的部队强奸活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时代历史与人生啊!翠花原来也是跟随红军一路赶来的孤儿。有人说,她父母早已冻死饿死,有人说,她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或有可能,她叔叔爷爷,都在这支革命队伍里头。说不定她父母哥哥姐姐叔叔爷爷,都在后来那条艰难的路途上牺牲,或滚下雪山,或陷进泥沼,或经历一场恶战,部队晚点名的时候,连长排长就再也没有呼得应她亲人们的姓名。总之,在小瘦狗父亲印象中,红军女护士田翠花,说不清父母哥哥叔叔爷爷死在哪里的田翠花,就是一种生命的完美。因为,死的时候,她刚满十六岁。翠花长得比她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成熟一些,丰满一些,因而也更像红军战士一些。实际上,她参加红军,还不到三个月。也许在江西,在湖南,在云南蝴蝶泉边,在贵州苗族山寨穷乡僻壤,她们来了,来到乌溪小镇,来到老君山下观音岩红军临时野战医院,她是一粒金色的种子,在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即将开花的时候,就凋谢在观音岩背后老君山巅桐子花开的半山坡。和她一起被活埋的,还有几个红军战士,还有二十多岁的歪脖子红军大姐,也是军医。有人说,她们是为了掩护红军伤病员转移,被土匪还乡团抓住。红军女战士被活埋前,都遭到了土匪还乡团的凌辱,那些灭绝人性的情节细节,在我们这一带的地方历史书上,记载了又删去,删去了又记载,至今还没有谁来定稿成型。依稀记载的是,乍暖还寒,凄风苦雨,桐子花开的山坡上,张牙舞爪的匪兵还乡团首领,刘某某、廖某某,把红军女战士摧残得一个个像裸体的血人,名叫田翠花的红军女护士,也在其中。现在,我们已不能在老君山巅的桐子坡上,找到活埋她们的坟坑。年年岁岁,阳春三月,某些时日之后,凄风苦雨中,满坡紫色浅蓝的桐子花,总是如烟一般,细雨中战栗,浇透了浓愁。不知什么时候,或者,解放了十来个年头的某个春天,不知来自我们国家的哪个部门,我们军队哪一级首长,高高的个子,脸阴沉沉的,仰起头,穿一身老式军服,仙鹤一样悠悠扎落老君山巅,指挥一群解放军战士,把半山腰桐子坡上的红军坟挖开,把泥土中零乱得分不清男女老少职务年龄的遗骨,统统收集起来,合葬在女儿湖边那弯碧水清清的桃花岛上。而且取名,不是红军坟,也不是女儿坟,而是“红军女儿坟”。又有一些乡亲说,那个指挥解放军战士挖坟建坟的仙鹤一样病怏怏的首长,正是我父亲,当年的小瘦狗,那时某著名军医学校名义上的校长刘正坤。不过,这不能算父亲惊天动地的壮举,虽然,它完全可以载入庄严的红军战士英勇作战的战史。只要是战史,我想,这支部队的任何一个士兵、将军乃至最高首长,都应该获得同等的荣耀和尊贵,完全可以把田翠花那样的无名小卒,谱写成感天动地的生命华章。究竟那个首长,是不是我父亲?我心里应该清楚。但是,后来,我到这片山水考察采风写生,找到桐子坡老君山观音岩观音洞,题写“红某军团某某纵队红军医院旧址”牌匾的,居然,当然,不会是我父亲,而是,我们国家、我们军队,那位在红军队伍中成长,一辈子搞后勤,写诗照相又会书法的将军。我想,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哪有绝对的偶然?并由此坚定了我的想法,这一带许多偶然的事情,都已经必然地发生,或者,无论多么偶然的事情,它们的发生,都是那样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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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2)
但,生命的必然呢?
如果我父亲真是某某军医学校不管事却德高望重的校长,那么,他极有可能带着军医学员和解放军战士,到老君山上来完成当初他不可能完成的生命壮举。就是,剥去了血肉之后,对他所珍爱的对象,来一次接触骨头的灵魂抚摩,或者,这仅仅是一种心愿,一种嘱托与寄托,更有可能是一种内疚和向往。
老君山下的观音岩,设为红军临时野战医院的那些天,艳阳高照。沿河两岸,菜花金黄,坡上坡下,桐子花开。那对红军医院的少男少女,翠花和瘦狗,他们所做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像样的医院工作。他们把观音岩洞红军医药仓库的草药,搬到河边去清洗干净,然后,运回观音洞背后的石板坡上晒干,再用土制陶罐把草药装起来。余下的日子,他们借来马刀石磨石碾,把草药捣碎,由懂中医的红军医生,把药粉配制起来装好,分散到其他红军医院和基层部队里去。有些留下来,给受伤的红军治病,所以,在桐子花开的观音洞下面,父亲加入红军的经历,完全值不得炫耀宣扬。甚至,他们那时还没有摸过枪,也没有打仗。我们也很难说,他和翠花之间,有什么像样的爱情,因为和他们一样大小的红军战士,在那个很难说就是红军医院的宿营地,还有许许多多。那时,红军医院主要治疗的是枪伤和刀伤。他们制造的中草药,也主要是止痛、止血和消炎。那些药究竟怎么用?他们和那些小红军战士一样并不了解。据父亲回忆,一旦进入革命队伍,再小的战士,都觉会得自己已经成熟,而年龄再大的红军,都会觉得自己很年轻。他们排队唱歌吃饭,他们有说有笑。洗草药,晒草药,碾草药。只有当他们听到山洞里做截肢手术的红军战士,断了腿断了手臂,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喑哑苦痛的叫声,手术刀,就是锯子和斧头,砍锯那些断肢残臂,咔嚓咔嚓……或者,夜晚,终于无法医治的红军战士无奈离去,医生护士一片深沉痛苦哀悼之声。红军的路途,对父亲来说,根本就不是铺满鲜花的记忆,虽然给他带来少许荣耀,而多数时候,却是刻骨铭心的痛苦。
父亲那架“英雄的老风车”,也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那时,春光明媚。他坐军医学校背后皇家园林经过改造的暗黄小楼门前,戴着瓜皮模样的老式军帽晒太阳。他那张专用马扎椅,被母亲铺得结实又松软。小楼门外,林木葱茏,小溪流淌。溪边那块菜园,自父亲回老君山牵了红军女护士坟墓以后,回来,每年的作业,就是在园里种油菜。而且,种油菜一直成了他和母亲终身的劳作,每当油菜花开那些天,父亲都要在小楼门前晒太阳。眼望油菜花,他的脸色总是那样平静。他那标准的歪鼻孔,也不再咕咕喷气,也不往鼻孔里喷药水。那时,你很难想象,穿着简朴古旧军装的老人,不,那时他并不老,正值壮年。我不知道,我们组织任命他为军医学校校长,他究竟为人民军医事业,做出了什么贡献?多大贡献?我没有看到他从政的辉煌经历,我听说过他身为军医学校校长的壮举。六十年代,军医学校搞军事训练大比武。他颤巍巍地被几个解放军战士扶着,穿着崭新军装,带着大红花,登上艳阳高照、旗帜招展、挂着庄严慈祥主席像的阅兵台上,检阅他那英勇整齐的军医战士。那时,终于从他呼呼作响的鼻孔里,传出了一阵阵庄严的声音。他那时的声音,依然一如既往地严厉而干裂。他讲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军队里的军医护士的历史和光荣,他也讲现在这所军校,在军队中培养护士军医的历史重任。他的讲话稿,原本是办公室主任为他代写。他并不认识几个字,他的讲话稿很厚,每个字有拇指那么大。他看了两眼,当然也戴着老花眼镜,可是,他的讲稿却端得调了头。当然,他也无法按照讲稿训话。那天,阅兵场台上,发现他讲话端倒了讲稿秘密的人并不多,除了办公室主任以外。不过,他这则笑话,却被传为一段佳话。学校盛传老校长老领导讲话有水平。那时经济困难,学校的创立和发展,也非常艰难,他找到军队的医疗后勤管理部门,他的老上级老领导,拨款修大楼修食堂修宿舍,修马路修电影院修实验室。一座新兴军医学校,在他无形的大手中崛起。可惜,好景不长。学校辉煌起来,他的生命之光,却渐渐暗淡下去,又进入一个长长的冬眠,直到“文革”开始,他靠边站,又住进了军队疗养院。也许,因为他极力宣扬军队大比武,军医大操练,受到排挤和批判。一九七一年,他便把我送回乌溪小镇。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因为,那年,他听传达,他老部队的老首长,成为某某死党,摔死在异域他乡。或者,他觉得命运不可捉摸、无须捉摸,随时等待他的也可能是生命的完结,或他对“某某死党”有深厚感情。父亲参加的那支部队,从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都是某某死党部队的底子,或有某某死党的阴影。尽管他一直都在这支部队搞后勤,他的生命和血液,始终和这支英勇善战的部队紧紧连在一起。说穿了吧,就是林罗的四野,第四野战军。他最敬佩的某总摔死了,他一脸肃穆,残破的风车,吱吱响了许久。他想,也许,他也快死了。他便把我匆匆送回乌溪小镇。那次,他并没有叫我带回他那个祖传的空剑盒。那时,我还不知道空剑盒是我们的传家宝。我并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过什么家族的真传。我成为军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