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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大人!”依稀是老九痛苦的颤音。
“可是爷,这是位小阿哥呀,加上刚才的小格格,您已经有四个女儿了,宜妃娘娘盼着您有个儿子呢。”依稀是宜妃身边宋嬷嬷的声音。
“滚!你这个老畜生杵在这儿添什么乱?你回去告诉额娘,只要葶儿在,老子绝后也认了!”
……神智陡然清醒……我和胤禟的第二个孩子,此时正像一只欲破茧而出的蛹蝶,它期待着蜕变期待着属于它的万紫千红,难道,我已软弱到了要将自己的儿子活活扼杀在破茧的前一刻,在羽化的前夕枯萎吗?……不!……挣扎着对正满头大汗推拿着的吴医妇道:“忘了之前嘱咐你的话了吗?去做!”
吴医妇咬住下唇摇头,“去做!快!!”所有的残存体力被预支出来下令……已经虚脱到了使不出一丝力气,兵行险招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如果还不行,便只能剖腹取子,儿奔生,娘奔死,古往今来,有多少母亲心甘情愿的葬送在了这一关?……一桶刺骨冰寒的雪水哗啦啦的倾泻而下,恰似一千根火红的钢针瞬间戳进了头和脸……蕴藏在生命最深处的那颗叫做“潜能”的原子弹瞬间爆发……“不——!”我看见老九疯狂的扑过来将稳婆手中的桶劈手夺下,还好他晚了一步,下腹瞬间空落落的……解脱出来的宝宝,脸憋的青紫,一声不啼……稳婆们熟练的清理掉宝宝口中的污物,接着倒提起嫩腿,在浑圆的小屁股上,用长长的葱白一下下的抽打,呱的一声儿啼迸发了出来……提着的一口气无限满足的吐出,转过头向老九望去,眼前却是一片迷蒙,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尘归尘,土归土,随风飘,雨中舞,纵然修的同床渡,到头来终归黄土……最后映入眼帘的,不是爱人憔悴的脸,而是死神得意的笑……
魂如飘絮魄似游丝,我被困在了一个莫名的虚空,一个出口也无……
“葶儿。”
“苏麻喇姑?您怎么会在这儿?”
“葶儿,彩云易散,皓月难圆,越是怕失去的,往往越是会失去,但是,花落未须悲,花蕊明年又满枝,记住,严冬劫掠去的,只要熬到新春,必都将还来。”
她伸手一推,我陡然被推出了虚空,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惟有远方有几乎微不可察的亮光……精神一振,向亮光奋力飘去……
好难受……是谁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喋喋不休?……“……你总说想去吕洞宾戏过白牡丹、柳毅娶过龙女的洞庭湖,等你醒了,咱们就去那里荡舟垂钓烩鲤鱼……你说滕王阁[秋水共长天一色]当然好,可是[落霞与孤鹜齐飞]不好,等你醒了,咱们就去捉那只孤鹜,它是雄的咱们就配只雌的,它是雌的咱们就配只雄的,就是不准它单飞……你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了棵臭椿,一走近就难闻的要命,你说咱们谁做错了事,就罚谁去挨着臭椿站半个时辰,趁你不注意,我每次都狠命的摇它,刨它的根,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天天给它浇水,今后我错了我去站,你错了还是我去站……你还总爱缠着我给你梳头,掉一根头发就必须赔一个小银锞子,所以我每次都将梳掉的头发能藏多少藏多少,我发誓今后再也不赖皮了……”
我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贪婪的看着那张不成人形却无比真实可爱的丑脸:“小金锞子!两个!”
他欢喜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伸出手细细抚摸我的脸,就像一个盲人在借助手阅读最晦涩的文字,他用满脸的胡子渣狠命的扎我的手背,他哭道:“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怕极了……葶儿,咱们今后再也不要孩子了。”
……
“葶儿,你猜这碗里装的是什么……算了,你身子虚,还是不要用脑子比较好,告诉你吧,这是从茜草根中榨出来的茜素汁,好好看着为夫的手段。”
老九快乐的把茜素汁涂抹在了他自个儿、我和两个宝宝的手上,然后在一方大大的白绢上依次按下了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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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看不到!”我细细的端详了一下,不得不诚实的打击他的积极性。
老九得意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取出喷壶往白绢上一喷,顿时,生成了四个鲜亮绯红的手印,最大的是他的,其次是我的,两个小小的,是两个小宝宝的:“茜素不能直接在纤维上着色,但借助明矾水的作用,便可以生成不溶性的鲜亮绯红的色淀,而且具有良好的耐洗性……我决定了,今后每一年的今天,咱们一家子都保存一次手印,一直到宝宝长大成人……今后女儿出嫁了,就送给女儿做个念想!”
“那儿子会觉得老子偏心的。”
“不管他,谁叫他一出世就这么折腾人。”
“不可以!”
“好,好,再按一份好了。”老九边往我手上涂抹茜素汁边道:“给宝宝取什么名字,想好了吗?说出来参详参详。”
“还是请额娘取吧,我就生这么一次都差点踏进鬼门关出不来……可额娘却生了五哥、你和十一阿哥三个孩子,十一阿哥去得早,你又那么叫人不省心……”
“依额娘的性子,这十几天恐怕都睡不安稳罗,肯定梦里都在琢磨。”
……
今儿是宝宝出世的第七天,胤禟一大早就带着秦顺儿和何玉柱出去了,四日前苏麻喇姑以94岁高龄寿终正寝,全皇宫的人都很悲痛,今天出殡,除留皇五子胤祺照顾皇太后,皇十四子胤祯留在紫禁城外,其余成年皇子都参加了出殡仪式……突然想起了在虚空中似真似幻的遭遇,心中百感交集……
似乎有点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伺候我坐月子的丫鬟婆子几乎都一副昏昏欲睡的呆滞表情……不好!是迷香!
弥子暇(番外)
世间充斥着太多的不公平,同样是芸芸众生,有人衔玉而生,得天独厚;也有人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有人意气风发,鲜裘怒马;也有人倍受欺凌,饥寒交迫……而我,似乎打一出生起,便是个不祥的、受到诅咒的人。
没人知道我父亲是谁,而我的母亲,被戏班的人忆做‘那个可怕的疯妇’……班主曾告诉我,二十年前,洪春班受邀赴一个名叫旖乐坪的村子唱紫钗记……本来一切顺利,唱到最后,李益与霍小玉终成眷属,台上台下皆大欢喜。突然,一个即将临盆的疯妇爬上了戏台,龇目痛斥:“瞎子!聋子!疯子!一群傻子!你们没有看见吗?李益软弱贪婪,负心薄辛,霍小玉心碎将死,当年的长安城可是人人皆知啊,有黄衫客路见不平,将李益架到了霍小玉门口。霍小玉泼酒在地,告之覆水难收,用最后一口气指着负心郎绝望的诅咒: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这个凄厉癫狂的疯妇竟就在戏台上产下一男婴后死去,因为旖乐坪没有人认识她,所以,班主不得不收养了我——这个阴错阳差生在戏台上的、疯妇的婴儿。
……饱受戏班人的白眼和欺负,我却奇迹般的长大,班主曾指着我叹道:本是婵娟貌,奈何男儿身?也罢,也罢……后来,我便被训练成了洪春班的台柱,《牡丹亭》中的杜丽娘、《长生殿》里的杨玉环、《雷峰塔》中的白素贞、《玉簪记》里的陈妙常……乍暖还寒方寸地,唱不尽那风月无边,述不完那蜚短流长,走不停的兰芷纤步,演不够的沉浮蹉跎,繁花落尽,声声离魂,几番风雨后,花落奈何听?……
我对悲剧不可自拔,只有悲剧才能让我拥有片刻欢愉,京城的阔人很多,多的就像茅坑里的蛆虫,他们也贱,贱的好似穿着金甲却只爱推粪球的屎克螂,我愈是冷若冰霜,他们就愈发的疯狂……娇贵的姨太太小姐们,总是一边哭的愁云惨雾,一边把身上的首饰一个劲儿的往戏台子上扔,肚满肠肥的老爷们,飞扬跋扈的阔少们,个个丑态毕露,比拍不死的蟑螂更叫人倒尽胃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生无所眷念,死无所畏惧。
直到那一天,我在台上演着《百花赠剑》,终于,百花公主重逢海俊,方知当初赠剑为媒,终生相托的恋人,竟是里通敌人的奸细,造成兵败城陷父王惨死的罪魁……百花掩面抽泣,羞愤难当,对跪地求情的海俊切齿痛骂:好个辜恩薄幸负心贼,好个狼心狗肺寡情汉,纵然两情似酥和蜜,纵然一心似鱼共水,纵然同衾枕效于飞,纵然曾山盟与海誓,纵然有地老和天荒,纵然刀剜九曲柔肠碎,纵然旧事灰飞湮灭,纵然一切皆可重生,百花也决不宽恕!……百花亲手血刃爱郎,而后刺瞎双目,自刎而亡……我倒在台上泪眼婆娑,沉浸在意境里不愿醒来。
一块大银锭砸在了戏台上,嚣张的声音倏的响起:“什么破玩意儿,老子看不上眼,改成百花与海俊尽释前嫌,再亲个嘴儿什么的,重唱!”我拣起银锭,狠狠的砸在了那人脚上,他抱着脚痛呼……数名如狼似虎的家丁蜂拥而上,看戏的人们四散而走,“他是我的人,戈什泰,适可而止。”一场暴风骤雨被一个清清凉凉的嗓音化解于无形,我循声看去,顿时着了魔般愣在那里,好一个俊美不羁的男子,他有一双令人沉沦的眸,“明儿我再来看你。”他转身离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却只想起一句戏文: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挡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就是那铁石的人儿也意惹情牵。
我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再了无生趣,我第一次往戏台下细细寻觅,也第一次在戏台上忘了词……他没有来,我第一次体会了怅然若失……他竟然在我的房间里作画,我第一次学会了欣喜若狂……
“你画的什么花?像燃烧的火,又像沸腾的血?”
“曼珠沙华,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丽的花,是接引亡灵通向幽冥之狱的花,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叶绿,花红,花谢叶出,叶落花开,也被称做两生花。佛经里说: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你喜欢曼珠沙华?”
“不,我喜欢的是这条河,它叫‘忘川’,渡过忘川后,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化成妖艳的花。”
“你想忘记什么?”
他答非所问:“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吗?因为你生就了一副好皮囊。”
……从那以后,他时不时的来看我,他作画,我练戏,有时他会盯着我若有所思,却很少主动说话……渐渐的,我开始变的排斥悲剧了,也开始讨厌自己为什么不生作一名女娇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我停止了唱词,忍不住赞道:“真美,浑圆若满月,花瓣如砌雪,这回画的是什么花?”
“优昙钵花,在佛经里被赞为具有超越世间一切色相的美,昙花一现便是从它身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