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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到医院时小凤已经出了急救室。她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看见他进来,小凤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缝中慢慢溢出来。驾驶员是个中年人,听说她丈夫是县委大院的干部,一副惶恐的样子,对他说真不能怪我,是她朝车上撞的,街上的人都看见了。他说没有谁怪你,你可以走了。驾驶员一脸的感激,掏出一些钱放在桌上就走了。这时候部长、黄秋云和部里的人都赶来了,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惊恐,一定是以为小凤不行了才吓成这个样子的。部长问医生:怎么样,有没有危险?医生说:没问题,只伤了一点表皮,休息两天就没事了。部长对医生一个劲地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把我们都吓死了。这时就听两女人在小声议论:宣传部今年怎么了……虽然她们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见了。他转脸看了两个女人一眼,弄得那两个女人的脸红了一下。黄秋云坐在小凤面前,拿手帕给小凤抹眼泪,说:别哭了,还好没有伤着骨头。以后一定要小心,要是真的有个意外,孩子怎办?黄秋云也在抹眼泪,她的话其他人不懂,只有他和小凤懂。小凤的泪水似乎都能听到哗哗的流淌声。陈天明对他说:这两天你就别上班了,在家好好照顾小凤几天。部长说:好了没事了,大家都上班去吧。
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小凤两个人,小凤仍在流泪。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他既害怕又有些生气。
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凤说:这对你不是最好吗?我不想看到你落得和刘宇朋一样的下场。
他惊愕了!他转身望着小凤,似乎她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他说:你完全不值得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你要是真的替我着想,就不应该这么做。你对不起儿子!
小凤没说话,她已经哭出了声。
无处牵手 第十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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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夏天,瑶县这个在皖南山脉的皱褶里沉寂了三百多年的小县城因为我的一篇文章一夜之间变得热闹起来了,前不久召开的全省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现场会将瑶县竖成了全省的一面旗帜。
县委书记顾志杰真是出尽了风头,又是出去开会又是介绍经验,还要不停地接待各地来的参观者。顾志杰二十年前也是当宣传干事耍笔杆一步步爬上来的,这回他更尝到宣传舆论的重要,因此他提议召开常委会,曾补陈天明为县委常委。陈天明心里当然清楚,他奋斗了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得益于谁?经常有人戏谑地对我说:是你把陈天明送进了常委。部长是个聪明人,没有忘记向我表示感激和暗示。他是个很讲究方式方法的人,当然不会在他的下级面前把他的感激之情和暗示说得那么直白,那样就显得俗气和没有水平。他是把这两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只让你感觉到他对你的关心而绝对听不到他对你的感激。一个领导对他的下级感激那叫什么话?不过这两点我都感觉到了。
这个夏天我的脑子一直有些恍惚,精神有些萎靡,该高兴的时候却老是找不到感觉。我表面十分平静,心里却乱得一团糟。我的离婚计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小凤随时都可能向我屈服。就像一个长跑运动员已经看到了终点,只要再一咬牙就会冲过去。可我却在这个时候腿软了。我同时想起了洪波和刘宇朋。洪波给了我勇气,可刘宇朋又将这股勇气化为乌有。我想我永远也成不了洪波,因为我缺少洪波那样的胸怀。我身上还有许多世俗的东西没有洗掉,换句话说还有许多私心杂念没有革除。这些杂念一次次地推倒了我的决心。
我和小凤仍然过着没有语言也没有性爱的生活。我们虽然不再争吵,但我们仍然分屋而居,我不能让她感觉到我正在向她让步,我不能就这样将我几年的努力断送了。我被一片浓雾所笼罩,脑子一片茫然连几步之外都看不清,别说前途。我期盼着能出现奇迹,让我们心平气和地分手。每当我陷于困境的时候,我总爱用幻想来鼓舞自己,这是我三十年养成的习惯,至今一直没变。
这个夏天大姐又来过一次,她是来看小强的,她说她每天晚上都梦见这孩子。其实我知道大姐这只是个借口,看我和小凤才是真。大姐没能看到她所期盼的结果,她很失望。她和去年来看我时一样流着泪走了。
陈永涛的信就是这个时候接到的,它给我乱糟糟的心里在带来了一丝阳光。陈永涛三年前随着知青返城的大潮回到了省城,分配在省进出口公司工作。上半年参加新闻学习班我们见过面。陈永涛在信上告诉我,他不久前在街上看见了方草。他说方草正同一群女孩子从商场出来,等他追过去她已融入了人群。陈永涛说他虽然没有同她见面,但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方草,他说她一定在省城某一所学校里读书,因为他看见她们胸前都戴着一枚校徽。陈永涛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打听她的下落,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我已经等不及陈永涛的消息,请了一个星期假去了省城。
陈永涛请假陪着我找遍了省城二十多所大学,只有师范学院没去。陈永涛要去,我阻拦了他。我说:我在那里住了三个月,见过无数的女孩,她要在那里我们早该见面了。陈永涛又弄来一张省城所有大中专院校的名单,说我们一所一所地去找,不怕找不到。我没同意,我说我们要真有缘以后会见面的。如果无缘就是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未必能看得见。陈永涛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找到她,只要她在这座城市里。
陈永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相信你,可为你两肋插刀。鄙视你,你给他舔脚丫子他还不情愿。
那天晚上陈永涛要带我去富贵园喝酒,那是省城一家有名的饭店,上半年参加学习班的时候他就在那里请过我一餐,花掉了他一个月的工资。我不想去,我说我没心思喝酒。陈永涛说:别那么愁眉苦脸的,希望往往总是在你不在意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陈永涛这句话让我兴奋了一下,随后我们去了富贵园。
喝酒的时候,我们又谈起了刘家湾,谈起了过去宣传队那段生活。陈永涛说:我一辈子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我的老师,另一个就是你。我笑笑说:你才二十几岁,你才见过多少人,就这么早早地下结论?陈永涛说:那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自从和你在宣传队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你与众不同的性格,那时我就料到你今后一定会有出息的。我说:其实人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我一直很佩服你的性格你的为人,真的。陈永涛将一杯酒倒进嘴里,一脸的苦涩,说:我这一辈子算是没什么希望了,我的希望被你岳父扼杀了。他朝我笑笑: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我说:他扼杀的岂止是你一个人?
后来陈永涛告诉我,他不想再在机关里混下去了,他想离开进出口公司。他说:像我这样没有文凭的人终究是要被淘汰的,还不如早点去寻找自己的出路。我有点吃惊,我说你的工作不是很好吗,你要去哪?陈永涛说:听说中央正在深圳建特区,我想去那里看看。
那时候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既没有鼓励他,也没有反对。我想他也许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去了,而且还干出了一番业绩。十年后当我俩在南海边那座充满幻想的城市再次见面时,他已经是这座城市一家业绩不错的大公司的总经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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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多事之夏发生的一件对我震撼最大的事情是肖庆光的死。
我和肖庆光自从春节在一起喝酒之后半年一直没有见面。虽然我们相距只有半里路,可我每一天都显得很忙,忙得以致把脑子里的这个人忘记了。先是三个月的学习班,一回来又陷入了与小凤的争吵之中。接着又出现了刘宇朋爱人自杀和小凤撞车。我感到自己已精疲力竭,因此也就没有时间去和他联系了。
肖庆光的事情是我从陈永涛那里回来的当天听刘宇朋说的。刘宇朋过去经常去商业局,商业局和教育局在同一幢楼里,所以认识肖庆光。
刘宇朋说:肖庆光疯了,你知道吗?
我脑子一震:谁,你说谁疯了?
教育局的肖庆光。刘宇朋说:就是和你一起从青山中学调到教育局的那个。
我愣愣地望着刘宇朋半天说不出话。我说刘宇朋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你怎么了,这么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刘宇朋说:听说他被以前的女孩子甩了,去了几次人家都不见他,就疯了。整天在办公室里唱,唱累了就哭。样子很惨。
我转身去了教育局,却没有见到肖庆光。
局长认识我,知道我是来找肖庆光的,很幽默地说:你去河边那座高山上,他准在上面。
我不解:他在山上干什么?
局长一笑:那上面能看见他思恋的妻子。局长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这位局长肖庆光调来的时候还是副局长,他和原来的局长积怨很深,而肖庆光恰恰是他前任手上调来的,所以他一直认为肖庆光是前任局长的人。肖庆光疯了他当然不会同情。这种人有点让人恶心。
我上了河边那座高山,那是瑶城最高的一座山,站在山顶不仅能俯瞰瑶城全貌,向北还能望见长江。长江像一条细细的带子向东飘去。肖庆光说带子的那一头就是他的妻子英子。肖庆光站在山顶的岩石上,背着双手,目光越过层层山峦向东眺望。在他的视线里那条细细的带子非常模糊。他并不像刘宇朋说的那样又唱又哭,他很平静。那背着双手眺望远方的身影很像是在模仿电影中的一位伟人。他听见我的脚步声才转过身。他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到吃惊,这点向我表明,他的确疯了。
肖庆光问我:你来干什么?
我说:我来看望你。
看我?他双手一摊,样子很潇洒,冷笑着说:看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那我就来看山,看长江。
这句话让肖庆光激动起来。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说:你也来看长江,那我们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他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我没看到什么。我说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肖庆光显得很激动,他指着那条细细的带子说:你看见了吗,它向东弯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弯,然后就到了大海。英子就在海边上。我只要站在这儿就能看得见她。她穿着一件大红短袖衬衫,黑色长裤,秀发垂肩。脸色红润似熟透的苹果。她身材修长,细腰宽臀,丰乳高耸。她的身后是无数双火热的目光。那目光是从一群不怀好意的男人的眼中射出的。英子已经抵挡不住这些贪婪的目光,她被那些无耻之徒的谎言欺骗了,正倒向那些无耻之徒的怀抱。可恨的英子,我去找过她两次她都不肯见我。她答应我百年之后才来见我。我们约好在这座山顶相见。因此,你今天来得正好,你为我们的约定见证。肖庆光已是满脸泪水。
我的眼睛也模糊了,我们俩共同对英子欠下的债如今背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这太不公平了。我说:庆光,回去吧,我送你回家去,你需要休息。我说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