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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止让路,还有哗变。
以先祖之名的哗变。
第一一六章 攻城
面对哗变番军以箭阵镇压,不过再如何凶猛的箭阵,也不可能在一会功夫里把散沙般的数万人尽数杀光,最终还是要战阵相对、血肉搏杀。
这是一场完全没有悬念的战斗,日日劳作、每天只能吃到一个馒头的虚弱奴隶如何能和训练有素、军阵整齐的番兵相比?
番军一定会打赢这一仗,但对吐蕃大帅而言,就算奴隶再多出一倍给他屠杀也没什么意思,这一仗唯一的一点看头仅在于:活捉那个自称常春侯的人。
吐蕃营中号角连连,各部重兵随军令指挥把宋阳、孝兵和奴隶如铁桶般围拢起来……即便是一面倒的战斗,想要杀光数万拼命反抗之人也不会太轻松,必死之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整整一天过去,这一仗才终告结束,不出意外的,所有奴隶命丧疆场。
血染黄沙,映衬着天边残红,只剩无尽凄凉。
可是大战过后清理尸骸,任凭吐蕃士兵找得如何仔细,也没能寻到宋阳的尸体和那把威风凛凛地大刀,唯一和他有关的东西仅仅是他出城时带下来的那杆大旗。而远眺青阳城头,不知何时一面崭新的常春侯大旗又告耸立,正迎风招展。
宋阳回去了?铁桶阵里他竟还能活着返回青阳?吐蕃元帅暴跳如雷。
要知道,这一仗看上去是一面倒,但毕竟是平地攻杀近身肉搏,吐蕃士兵也绝非全无损失,奴隶们再没有战力五个拼一个、十个拼一个还是有机会的,何况还有三千孝兵和宋阳混于其中。当五万奴隶伤亡殆尽,番兵也留下了成千上万的尸体。
在番子眼中,南理奴隶的性命干脆什么都不是,‘驱役’本来是要给青阳人找麻烦的,全没想到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白白交代了一万多精兵……
宋阳的确回到了青阳,他走的是‘地路’。这些日子里,由蝉夜叉带过来的土猴子可不是白忙活的,就在今天战场中央,隐藏了七条通往青阳的地路,入口处以夯土封住,自外绝难察觉。早在番子主力到来之前宋阳就确认了入口的位置,为了防止战乱时可能会找不到地方,他还特意在每个入口附近都埋藏了一份味道奇特、经久不散的药物,只有他能闻得到。
不过土猴子的主力都在进行另外一项工程,今天宋阳用到的这几条地路都狭窄崎岖、难供大军同行,只能容少数人来去。
待哗变之战进入后半程,宋阳就指引着孝兵找到地路,陆续撤回到城中,但最终三千勇士里回来的,也只有寥寥五百余人,其余皆尽战死。
他甫一回到城中,立刻有专人指挥向地路中引入河水,番子找不到宋阳的尸体,很快就会仔细搜查地面,这些暗道已经从活路变成了隐患,非得毁去不可。
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地路被水一冲,很快便告坍塌,即便番子能够寻到入口,也没办法再加以利用了。
……
没能斩断敌旗、没有‘不死不归’,城前血脉贲张的讲说和宣誓,甚至城披重孝漫天飞雪,所有这些东西全都算上,用前生里的言辞形容就只是一场‘秀’。
被番子抓来、冲城的奴隶是些什么人?农夫、书生、劳力,全都是最最普通的南理百姓,他们没受过任何训练,在这场大战爆发前他们的生活安逸且平和……大难突然降临,家园被毁亲人离散,转眼沦为鱼肉,被虎狼驱赶奴役,性命悬于一发,随时都可能被杀。
当‘驱役’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死定了,他们何其委屈,却无从发泄。这份委屈随时都会变成深刻怨毒。对这些心中充满恐惧、情绪躁动不安的百姓,宋阳不仅阻挡他们进城,还要他们换一种死法去逆冲敌人,不能高高在上去对他们喊口号的,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能做的仅在于四个字:暗示、引导。
对孝兵的戒训、扬言斩断敌人王旗不死不还、领着寥寥三千人去突袭上百倍于己的敌人…所有这些都是暗示和引导,或者说是‘蛊惑’。
打从一开始宋阳就没想过能在这场战斗中赢得什么,更不会真的去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百姓攻城。自相残杀、士气弭散、体力消耗、伤亡难料、或许还会有不少战士精神崩溃,可敌人却毫发不损,可这场仗还远远没有打完。
宋阳成功了,如他所愿百姓哗变,他们爆发出的力量甚至比着宋阳预计的还要更高些,对番子的打击也来得更重。不过…宋阳不开心。
他没办法开心起来。
‘驱役’无解、不可破,从古至今多少名帅上将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宋阳也没办法解决,他不是神仙,救不了这几万人,竭尽所能也仅仅是把他们从番军的炮灰变成了青阳的敢死队。
即便这几万人都死定了,即便宋阳只是让他们换了一种更无愧先祖的死法,但归根结底,宋阳骗了他们。
谈不到自责,但郁郁难免……
当晚,明月高悬星河璀璨,平时很少见到的明亮夜色,可惜一份大好景色,却被大战气氛熏染得变得诡异了,而晚饭过后,吐蕃阵中号角再起,即便相隔遥远,在青阳城头也能听到敌阵中咔咔的机括闷响,不多时呼呼劲风呼啸,番子发动投石臂,打过来的却并非巨石,而是一扎扎由绳网包裹的头颅。
无一例外的,每颗人头都顶戴了南理的军盔,其中也有不少开始腐败,应该是行军路上被番军抓住、杀害的南理散兵。
攻心在前、攻城在后,以投石臂抛射南理军人的首级,何尝不是另一种‘驱役’,宋阳得报后戾声戾气地怪笑了一声,传令道:“番子俘虏,带出来吧!”
不久前刚打垮了吐蕃十万先锋,青阳抓了些俘虏,其中那些重要军官都被解送京师,现在青阳大牢内还关押着近千番子。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青阳城头忽然放下了一只只吊篮,几十名吐蕃战俘被放出城外,这些俘虏都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被青阳士兵押解出来还道要被处决,全没想到竟然会被放出城,又借着明亮月色遥遥望见自家旗帜,狂喜之下跳出吊篮拔腿就跑,可是等他们才刚刚游过护城河,背后遽然锐风啸叫,罗冠带着军中出色射手引弓开始射杀。
由宋阳特别加料的箭矢,切入身体引发绝无法抵抗的剧烈疼痛,不由得番子们不发出阵阵凄厉惨叫,而城头守备则哄笑一片:你扔我同胞人头示威,我便射杀你战友取乐。
番军收集的人头很多,青阳羁押的战俘也不少,双方你来我往,明媚夜色之中,首级落地的闷响和番兵负痛的惨嚎……
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曙光初透之际,番军停止了人头抛射,青阳这边还剩下四五百号战俘,暂时也告收手,静观敌人变化。
差不多早饭后的时间,番子大军出营,又有了新的行动,攻城的第二道杀手锏、对青阳而言绝不陌生的‘投绳’。
盾兵在前、弓手居中、长戈步兵紧随其后,三个兵种组成的联军挡在投绳阵地前沿,神鬼难撼,根本没法去数也绝对数不清的投绳士兵携带油罐进入阵地,准备向青阳城掷油。比起上一次番子学乖了,步兵卫戍阵地,不会受到马匹牵累,就算刘家军再来也只能陷入蚂蚁般的无尽士兵中,冲击不到主阵;而改在白天投绳放火,青阳方面的一举一动都一目了然,全没机会偷袭冲阵。
青阳城内宋阳一声令下,剩下的战俘一个不剩,统统被押上城头,以短绳缠住脚腕倒吊城头。
就凭着几百个番子俘虏,不可能会拦住吐蕃大军的火攻,不过当大火起时先烧死一批他们自己人,这件事只想一想就让青阳守军觉得高兴!
天空变得忽明忽暗,一片片油罐从番子手中飞舞而起,几乎一片落地同时,第二片又告掷出,而这次的攻势来自围成的番军各部,不分东南西北,油罐从四面八方飞砸青阳。
和上次投绳相似的是,这回敌人仍是把油罐砸上城头,番子想要个囫囵地青阳以彰显大军威德,只烧城头借机攻门。
负责卫戍的青阳士兵早就得了主将的命令,在番子投绳开始不久后便撤了下来,集结于城内。超过二十万人的投绳,即便青阳战士都生出三头六臂也阻拦不住的,他们要烧城头就让他们去烧吧,只要死死守住四门,敌人依旧进不来。
此刻城头空不设防,但不虞敌人会趁机填河爬城……城头上已经布满是火油,番子真要敢往城头上爬,青阳人可不介意一支火炬上去帮他们把这场火放起来。
番子的投掷之术参差不齐,也有不少油罐落入城内,对此青阳人早有准备,大群的劳役与士兵背负沙袋,四处去铺盖摔碎在城中的火油,以防城内起火。
两个时辰转眼而过,番军阵中号角变化,各个方向都冲出火箭射手,持弓纵马疾驰上前,片刻之后一道道燃火箭矢飞上城头,耳中只听到‘嘭’地一声闷响,一蓬大火陡显于天地!随即番兵阵中掀起一阵轰轰荡荡的欢呼。
场面壮观且诡异,熊熊烈焰灼烧于青阳四墙,一层层火焰随着火油的流淌;从城头铺下长墙,变成燃烧的瀑布,看上去触目惊心。所幸的是,在见识过先锋投绳之后,火道人就提前想到过会如此,这些天里调动劳力沿着内墙、围城一周临时挖掘了一道沟渠,阻断了油路和火路。
大火之中,青阳城墙开始发出嘎嘎地闷钝响声:城墙是土石垒成、城门由钢铁铸就,它们都不怕火,但烈焰袭来温度暴涨之际,城墙和铁门都告膨胀,铁门胀动得比石墙更凶猛,巨大的挤压力量,让城门四周的石墙爆开一道道狰狞裂隙……
城内暂时什么也做不了,但番子不会等,号角重重大军涌动,投绳阵势散开,一架架装满沙袋的大车轮碾滚滚,被士兵们推动着直奔青阳而来,番子开始填河。
护城河水漆黑、腐臭。
青阳的护城河水是从前方百多里的一条大河中引来的,本来是活水,水势虽然算不上湍急,但流淌得绝不慢,可是番军一路打来,攻陷了前方的河口、关闭了水闸,活水变成了死水,早在之前那十万先遣到来前河水开始变质发臭,连日来渐渐干涸,现在河道内只剩下六成水,这还是南理雨水充沛的结果,若非经常下雨,护城河怕是早就见底了……
十万番子先锋大败之后,吐蕃主力迟迟未动,拖了这许久才攻过来,就是在做诸般筹备。常春侯宋阳现在南理算是一块金子招牌,如今这块招牌挂到了青阳,番子就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彻底底把它摧毁。大破镇西王在前,围剿常春侯在后,两个图腾被打掉,对以后的战事都会大大有利。
事先准备充分,加之人数众多,仿佛蚂蚁运粮般的,吐蕃大军忙碌却有序,无数沙袋被投入护城河。流水难阻死水易填,而吐蕃人也不用把护城河全部填死,只需要擂实、搭出四条大路能供大军同行即可,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便告完工,此刻城头上大火依旧,但墙上的流火已经燃尽、熄灭,番军主帅一声令下,战鼓与号角惊天动地,番兵齐声呐喊,力士结队推动檑门木车攻门。
四座城门同时遭受猛攻。
外墙流火熄灭之际,内墙也告平静,城中忙碌一片,一根根巨大的圆木斜斜架起,死死撑住大门。铁门高温未散,圆木顶上去立刻冒起一蓬黑烟,偶尔还会晃起几道火苗……肉眼可见的,随着番子一次次的撞击,城门周围的砖石簌簌掉落,任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城门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宋阳、金马、阿里汉、刘厚,分别带队各守一道城门,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