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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急、也莫哭……我把你偷来,虽有自己的图算,但也不会害你,相反,还有莫大的好处给你嘞。”
“能遇到你这个天生右心的娃娃,是我的造化;可你遇到我,对你而言又何尝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小子,你可知道,我的炼血之术,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奇本事。”
“夺了你的富贵身份,将来我会送你一副了不起的身骨,也算对得起你了。”
“十八年后,你得了第一等的身体,我只从你手指头上挤几滴血就好了,大家就各不相欠,从此分道扬镳……十八年说短不短,说长可也不长,晃几晃就过去了。”
……
尤太医有个毛病——自言自语。
在施针用药,替宋阳解除‘新凉’、治疗左胸伤势的时候,尤太医嘴巴不停,一直在喃喃自语,他又哪会知道,自己甘冒奇险偷来的娃娃,是个两世为人、有着一颗成熟灵魂的‘妖怪’,他嘟囔的这些话,统统都被宋阳听进了耳中。
到了现在,宋阳终于能够放松些了,虽然还不明白‘炼血’两字的意思,但至少能确定,眼前这个古怪太医,并无伤自己性命的心思。
从子夜一直忙碌到破晓,马车始终不停,尤太医终于施针完毕、用药妥当,把宋阳重新包裹好,正想长舒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从座位上直接跳起来,打开前窗对车夫喊道:“快、快回去,昨晚上光想着挖坟,忘了填了……”
不等他说完,车夫回头应道:“太医放心,我早已吩咐阿泰去善后了,不会有破绽。”
尤太医脸色一松,嘿嘿嘿地傻笑了几声,说道:“那就好、还是你们这些人做事周到…我已经不是太医了,喊我老尤就成。”说完略略停顿片刻,又摆了摆手:“无所谓了,反正分别在即,以后再无相见之日,喊什么都成!”
车夫笑了笑,没应声……
大燕景泰四年,中秋刚过,燕国京师邹城中接连发生了两件怪事:
当朝丞相四子,在‘百岁儿’时突患怪病,暴毙当夜;
太医令尤大人辞官而去,和谁也没打一声招呼,从此消失不见。
第四章 仵作
中土辽阔,当世四大国傲立。大燕雄踞东方,汉人疆域,繁荣昌盛;燕北为戎狄,把持草原,逐水草游牧,民风凶狠彪悍;燕西则是重重高原,有大国吐蕃,国民笃信密宗佛陀;另外还有强国回鹘,位于戎狄之西、吐蕃北方,与大燕并不接壤。
相比之下,南理就差得远了,巴掌大的小国,举国上下所有人、老幼妇孺全都加在一起,比起燕国的军人也未必更多。
而且南理地处中土西南,多山多荒、数不清的山林沼泽,虽也是汉统,但治下汉、白、苗、瑶、壮等多族共处,常有纷争。在深山密林中还有大批蛮族和生番,全不受朝廷统辖、甚至都不承认南理这个‘国’,着实混乱得可以。所幸最近几朝南理皇帝施政得体,对其他各族大力安抚,渐渐有了成效,这几年国家安定了许多……
南理小镇,燕子坪。
破晓时分,牛毛雨,日出的微光穿不透雨云,阴沉沉地天空并不显压抑,反而更趁出了燕子坪的宁静。
天色尚早,居民大都还在熟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安安静静地躺在小镇中,独自享受着这场细雨。忽然,有两人并肩急行、沿着长街快步跑来。腰挎横刀,黑靴黑袍黑帽,帽上斜插孔雀翎,都做捕快打扮,其中一个年过四十,身体发福;另个皮肤黑得几乎都看不出长相了,不过从他那份瘦小的身形来看,应该还是个少年。
两个差官直跑到街尾的一户院落前才站住脚步,中年人伸手一指,对手下道:“就是这里。”
小捕快立刻抢上几步,全不顾及旁人的美梦,运足全力啪啪打门!随即,只听‘哄’地一声——院门没开,但院子里算是彻底‘炸’了窝,最少三十只狗、二十只鸭、十五只鸡同时叫了起来,其间还夹杂着鸡鸭拍翅膀的啪啪声、猫狗窜跳中碰到瓦盆的响动……少年捕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拔刀,他上司早就见怪不怪了,摇头笑道:“你新来不知道,尤仵作家里,猫狗鸡鸭,养了百多只畜生,他这人性子古怪,等会你说话注意些。”
小捕快瞪起了眼睛:“养这么多家畜,不怕滋扰乡里么?”
这个时候,院落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语气带笑,回应道:“论起滋扰乡里,猫猫狗狗又哪比得上带刀的差官。”与此同时吱呀呀地门轴响动,院门打开了,现出一个青衫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目光明亮。
开门的少年打量了小捕快两眼,继续说道:“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小捕快未脱孩子心性,先前被对方挪揄了句,此刻撇着嘴不理他,假装没听见。
中年人咳了声,望向青衫少年:“阳伢子,你舅舅呢,有差,赶快让他起来跟我们走。”
阳伢子就是宋阳了……尤太医找到了‘右心之人’,干脆离开了大燕国境,带着宋阳进入南理,最终落户于此,深居简出过起了半隐居的日子。
燕子坪远离燕国,尤太医并没有改名换姓,但再不露医术。落户不久,他到衙门谋了份仵作的差事,反正他是大夫,原来日日给活人诊病,现在偶尔帮死者验尸,做得游刃有余。
两人之间以舅甥相称,尤太医甚至从来都没想过给宋阳起个名字,平时里都喊他‘小宝’,每次都把他喊出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宋阳在五岁的时候,走到‘舅舅’跟前,‘自荐’道:“我觉得‘宋阳’这个名字不错。”尤太医当时正在后院小花窖打理着几位自种的药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成,那以后你就叫宋阳了,小宝,把花锄给我拿来。”
一晃十五年,当年一张臭脸甩遍大燕国满朝文武的尤太医,变成了偏僻小镇上的验尸官;而宋阳也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少年。
宋阳关上了院门,趁着背身之际把一根不起眼的草叶插在锁间,然后对中年捕快说:“我跟你去吧。”以往尤太医出去验尸大都会带上宋阳,后者对这一行似乎也很有天分,学习得飞快,到了最近这一两年,等闲的案子已经不用‘舅舅’出马,宋阳一个人去勘验就足够了。而小镇太平,几十年里就从没有过‘不等闲’的案子,所有的性命事都是生老病死、正常而亡,仵作也只是出到现场去核实下就是了,轻松得很。
说着,宋阳对两个捕快做了个‘请引路’的手势。
不料这次中年捕快却皱起了眉头:“阳伢子,还是喊起你舅舅吧,这次的案子不一般,死了不少人。”
宋阳微微愣了下:“死的是乡里街坊?”见捕快摇头否认,宋阳神情一松,才继续道:“不是舅舅不舍得起床,是他不在家。两天前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小捕快就叱道:“仵作也是差官,岂可不向衙门报备就擅离辖地!”说话时一震腰间的横刀,恨不得立刻把玩忽职守的尤仵作捉拿归案似的。
宋阳立刻用力点头,表情认真:“是是,你说得对,等他回来我说他。”说完,转头望向中年捕快:“盘头儿,走吧。”
中年差官是燕子坪三班衙役之首,姓盘。盘字不是汉姓,而是瑶人的姓氏,不用问,盘头儿也是个瑶人。
燕子坪坐落南理偏西,以汉、瑶为主,不过这里的瑶民都是‘平地瑶’,性情温和,与汉人混居了十几代,早就融为一体,和睦相处。
舅舅不在家,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就只有请外甥出马,盘头儿不再废话,带上宋阳向案发地赶去,小捕快紧跟在宋阳身后,急行了一阵又好奇问他:“你怎么不问问,到底是什么案子?”
宋阳如实回答:“待会一看就知道了,何必急着问。何况现在问了,免不了先入为主,会影响判断。”
小捕快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道理,嘴角一抽:“说得似模似样,待会别手忙脚乱才好!”
宋阳懒得理他,没应声。小捕快却不依不饶,老气横秋地教训个不停:“这次案情重大,由不得你胡闹,等到了地方你放聪明些,能验就验,验不了也闪到一旁去,别粗手笨脚得毁了证物,不帮忙反倒添乱!你要不成就直接说,我会请大人向州府求援,派遣能员下来,就是怕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这才着你先去看看……”
宋阳被他烦得不行,侧头盯住了对方,跟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诧异:“你的脸……”
小捕快一惊:“我的脸怎了?”
“被雨水冲了一阵,现在你的脸好像不如刚才那么黑了。”宋阳双手一摊,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好像嘟囔自语,但恰好能被小捕快听清楚:“脸也会掉色么?第一次见到。别再是染的吧?这叫啥来着…易容?”
小捕快的神情变了,有些心虚,也有些恼怒,不过总算闭上了嘴巴,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宋阳。
第五章 客栈
宋阳可没想到,跑了小半个时辰,居然还没到案发之地。
从小镇一直跑到郊外,足有二十多里路了,盘头儿还没有停步的意思,宋阳忍不住问了句:“还没到么?”
“还有十里路,大人和三班兄弟已经一早赶去了,咱们也得快点。”盘头儿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应道。
宋阳咋舌:“这么远?”
盘头儿满脸懊恼:“谁说不是嘞!那些人再向南死三里,就不是咱们的地头了,哪还会有这趟苦差。”
跑到现在,盘头儿气喘吁吁刀歪帽斜,宋阳也满头大汗叫苦不迭。唯独那个小捕快,脸色如常呼吸悠长,脚步轻盈每一跨步就是一丈距离,看样子要不是因为两个‘累赘’,他还能跑得更快些。
虽然毫无疲惫之意,小捕快还是向着盘头儿纳闷问道:“马呢?衙门里的马都哪去了?”他两天前才刚刚调来任职,对本地衙门的情形还模糊得很。
盘头儿伸出三根手指头:“小衙门,一共就三匹马,一匹被大老爷骑走了,一匹由老四骑着赶往州府送信,最后一匹……比我也小不了几岁,它自己站着都晃。谁要存心‘损毁公物’,就去骑它吧。”
宋阳听得呵呵笑,小捕快却沉下了脸:“燕子坪只有三匹官马?南理律上写得明白,镇、县一级的衙门至少配马九匹,另外那六匹马呢?”
盘头儿嘴角一抽,没理会他,只说了句:“抓紧赶路吧,别让大人久等。”
再跑十里农田不见,三个人置身于荒郊野岭中,再翻过一座山梁后,盘头儿伸手遥指远处一座客栈模样的房子:“就是那里了!”
小捕快先前说的煞有介事,其实他和宋阳一样,被人从被窝里喊起、赶来,只知出事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此刻望到前面的房子,眯起了眼睛:“荒郊野外的,几乎没有人烟,还有人把客栈开在这里…非奸即盗,我看更像贼窝。”
宋阳笑了笑:“就是家客栈,没有贼,错不了的。我小时候还来过几次。不过这家店子不是给活人住的,它是座阴家栈,赶尸匠用来落脚的地方。”南理有‘山溪蛮’,擅赶尸,昼伏夜行,每到日出都会找地方落脚,在深山密林中,常常都会有这样的阴家客栈,不做活人生意,只为尸体供‘方便’。
盘头儿接口道:“说来也巧,昨晚有个外乡人路过,还道这里是客栈,稀里糊涂地进去投宿,结果当场吓了个半死,连夜跑到镇上报官……已经问过话了,他进客栈时,案子应该刚出不久,地上的血还未凝固,四处流淌。”
说话的功夫,三个人快跑几步,来到阴家栈跟前。燕子坪的县太爷早就赶来了。
县太爷姓周,全无才干可言,是个彻头彻尾地糊涂官,但他也有一样好处:平时都没什么官威。挣着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