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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绣画去换。你要是不嫌弃那个身体是个男人,就借他的身体如何?”
老狐一秒也没有迟疑,飞快地点了一下头。
之琬强按下对梅文徽的抱歉之意,道:“那好,我上楼去拿玉璧,你一会儿跟着我到白师哥房子里去,我把玉璧给他看,引他到月亮底下,你见机行事,可好?”
老狐又点一下头,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意。
之琬不敢去想自己此举是不是合乎道德,她只想救下白荷衣和老狐,就算日后良心不安,也顾不得了。
她再摸一下老狐的头,匆匆上楼,在一个老旧的樟木箱里翻出那枚玉璧,外头还是用一块旧手帕包了,拿在手里。下到庭院,抬头一看,一轮圆月刚刚升上天空,院子里的木香架下,老狐已经等在了那里。
之琬朝它点点头,往十七号而去。琴宅在七号,白荷衣在十七号,两幢房子不过隔着几百步的路,三五分钟就到了。之琬拍拍院门,不多时便开了,梅文徽看看她,又向她身后张了张,确定是她一个人来的,才放她进门。
掩上院门,梅文徽道:“秋小姐,又见面了,这一向都好?”
之琬道:“好,承你记挂着。”
梅文徽疑惑地道:“你这是客气话呢?还是另有所指?”
之琬微微一笑,道:“那就看听的人怎么去想了。”
梅文徽有些薄怒,道:“秋小姐,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你要是当年痛痛快快答应卖我一幅,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偏要自高身份,看不起人,得到这样的结果,可不要怪到别人身上去,你都是你自作自受。”
之琬抱歉道:“梅老板说得没错,当年是我年轻气盛,说话不知分寸,得罪了梅老板,小女子这厢陪罪来了。”说着两手放在右边腰间,屈身福了一福,行的是她当年做闺女时用的礼仪。她起意要害梅文徽,确实是于心不安,因此不管是言语上还是礼仪上,都甚是礼貌周全,心里是一百二十万分的抱歉。
但这在梅文徽看来就加倍地成了讽刺,她越客气,他就越羞愤,总觉得她一言一行都是在讥笑他。看她削肩薄体,弱质纤纤,满脸歉意,却是越看越怒。刚才那个大礼,只有在戏台上旧时女子才行,她在这个时候行这样的礼,又是暗含什么不屑吗?越想越是疑心,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绸布小包,劈手夺过,质问道:“我说要大幅的,你拿一块帕子就想换白老板的命?难道白老板在你心目中就只值一块手帕吗?”
抖开手帕,见上面什么也没绣,不由得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消遣我吗?还是你是大作就真的那么金贵,白老板的命都不肯换?”挥舞着手,连比带画,以示不满。
之琬见他抢去了玉璧,又挥胳膊动手的,像是要打她,心里害怕起来,退后两步道:“梅老板别动手,请你看看你拿着的那枚玉璧,那是真正的汉璧,和田青玉琢的,世所罕见。”
梅文徽听她这么一说,这才留意起手上的圆璧,一看果然古意扑面,玉洁可爱。他也算得上有名的武生,积下了一些钱财,见识过一些宝贝,古玉也有一两件,只不过都是小东西。这玉璧这么大,在手里一摸,又温又润,确实是件好宝贝,心头一喜,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之琬再退一步,道:“想把这枚玉璧献给梅老板,请梅老板鉴赏鉴赏。”
梅文徽动容道:“哦,看不出你这个小女子倒有这样的好东西,为了你白师哥连汉璧都肯拿出来,却就是不愿拿绣画出来?”
之琬摇头,“我的绣活算得了什么?哪里能和师哥的性命相提并论?我今天已经拿了四幅去绣庄出售,谁想要都可以买得到。是梅老板把它看得太要紧了,拿住我师哥,以性命要挟,我怎么能不拿出压箱底的宝贝来换。”
梅文徽扬眉道:“是吗?可惜你说得晚了。很好,你这孩子有孝心,这枚玉璧就算孝敬师伯了。”拿了玉璧细看。虽然是月上中天,明月如镜,但终究昏昧不明,看不真切。他举起玉璧迎着月光看去,却看见璧中出现一只狐狸的头脸来。他还当是自己眼睛花了,使劲睁大眼睛,死盯着玉璧瞧,忽然眼前狐影闪动,向他当面扑来。
这当儿怎么会有一只狐狸出现?他疑惑地睁着眼睛,眨了两眨,忽觉身子一轻,像是飘在空中。
之琬见老狐跃起扑向梅文徽,知道更无可奈,再退几步,静观事情发生。忽然身边抢出一个人来,手持棍棒,击向狐身,之琬刚叫一声:“别打!”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赵老大一手持棒,一手拎起狐狸尾巴,倒悬着狐身,得意地道:“可算让我逮着了。小姐,你没吓着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之琬来不及细想,怔怔问道:“大爹,你怎么来了?”
赵老大道:“我看见小姐出门,然后这狐狸在跟着你,不放心,就回家拿了根棍子,也跟过来了。一来就看见这狐狸要咬你,我就给它一棒,总算除了害。小姐,你还好吧?”
之琬没有回答,先看那狐狸,口鼻处流出血来,一滴滴溅在地上,已经气绝。她不知道狐身里是谁的魂灵,便扑到摔在地上的梅文徽身前,颤声问道:“梅老板?”她不知道这人现在是梅文徽还是谁,因此先试探地问一声。
那梅文徽勉力张开眼睛,用细弱的声音答道:“是我,琬儿。”
之琬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不确定是不是老狐,又问道:“是你吗?”
那梅文徽点点头,脸上疲态必现。这样的精疲力竭,照理是不会出现在五十来岁人的脸上的,之琬这才相信,老狐已经还魂了。刚一变换,老狐就被赵老大打死,那就是说,梅文徽死了?
之琬打了寒颤,拉紧衣襟,强做镇定道:“大爹,白师哥在里头,你去把他背回家去。”
赵老大答应一声,把狐尸放在地上,奔进屋里,连声惊呼,道“啊,白老板,是谁把你捆起来的?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你告诉我,我饶不了他。”又跑出来指着梅文徽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卷袖子抡拳头就要动手。
之琬拦着他道:“你先把师哥背回家,这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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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大愤愤地放下拳头回屋,背了白荷衣出来,说:“小姐你一个人行吗?这个人可不是好人。”
之琬道:“行了,你快去吧。”等赵老大背了白荷衣走了,她才蹲下来,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梅文徽细细声道:“琬儿,我是你父亲的原配妻子,姓竺。算起来,你也是我的女儿。”
之琬惊得站起身来,看着梅文徽的身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自己的经历已经算得上离奇了,谁知还有更离奇的事,更可怜的人。这么一想,又慢慢蹲下,轻声唤道:“阿姆娘,你受罪了。”
竺夫人老泪纵横,断断续续地道:“只有你知……只有你知……琬儿,苦啊……”
之琬悲从中来,也哭道:“我知道,我知道……阿姆娘啊,你是怎么成的这个样子?”
竺夫人茫然道:“不知啊,不知啊。只记得有一日我照璧细看,忽觉身子被困,又不知过了几时,我方明白,已化成狐狸……又为雄狐所逼,诞下狐崽……”忆起往事,羞不能言。
之琬记得在祖坟初见老狐,身边跟着两只小狐,原来竟是……摸着竺夫人的手道:“阿姆娘,不要想那些了,现在都好了。地上凉,我扶你起来吧。”
竺夫人摇头,用更细微的声音道:“琬儿,我是不行了……早萌死志,只为狐身所累,竟是不得死处……今日能以人身而死,吾愿已足……此皮囊非我,可不加理会……你将那狐体包裹装殓,葬于我之冢上,让吾两世之身,归于一处,以完吾愿……”
之琬哽咽着应道:“是,我记住了。”
竺夫人忽又睁眼问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少岁数了?”
之琬在心里粗略一默,忍痛道:“阿姆娘,我算不出,你也别去管它了。”实则她一算,心里更是伤感。她父亲乔伯崦冥寿是一百零四岁,竺夫人就算小着几岁,也快要百岁了。她二十岁上去世,算来也快八十余年。百岁的魂灵,困在八十岁月的狐身里,怎不让她痛煞。
想来那日定是月圆之夜,竺夫人无意中摩玩玉璧,正好有一只雌狐经过,就此被互换了魂灵。竺夫人为狐身所困,哀鸣悲愤,而那一屡狐魂进入竺夫人之体后,不能相容,魂散而人死,所以竺夫人才在二十岁的芳华绮年离奇死去。旁人不知何故,装殓了竺夫人后,那枚玉璧也收了起来,放在竺夫人珠宝箱内,过了许多年,成了自己的嫁妆,引得自己离魂复生。竺夫人在不知过了多少年后才明白自己成了狐狸,定是想过无数办法要回复人身,她一直跟着自己,一来玉璧在自己手上,二来也是想借自己的身体吧?她后来把玉璧从吴夫人墓中偷出交给自己,仍是想要还魂,就算不能复生,能够死去也是好的。
竺夫人叹口气,看一眼那狐尸,流出最后一滴眼泪,魂飞魄散而去。那梅文徽的眼睛顿时失了焦点,痴痴呆呆,像是成了废人,只余一口气在。
之琬擦干眼泪,脱下外衣,将狐尸和玉璧一起裹了,抱在怀里。她要把玉璧和狐尸一起葬在竺夫人墓里,一人一狐一璧纠缠了八十年,是该让他们都合葬在一起的。等赵老大回来,吩咐道:“你和老刘把梅老板送回他家去,就说是在路上看见他喝醉了酒,好心送回去的。不用多说他害师哥的事。”
赵老大答应了,又回去叫来了老刘,两人把瘫软无力的梅文徽搬上人力车,一个拉一个推,往梅家去了。
之琬抱着狐尸,抬头望着圆月,说道:“天上的神灵和过往的神灵,你们听了,我是乔之琬。你们在天上应该看得清清楚楚,你们造出这样祸害人的东西,害人无数。竺夫人和我从不曾对你们不敬,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磨难?今日是我乔之琬陷害梅文徽梅老板,你们要责罚,只管来就是了。只要竺夫人能魂归故土,我甘愿受罚。但是只有今晚,过了今晚,我是一概不认的。你们也别来找我,我还要留着我这条命、这个魂、这个身子,我死也要等到夏阳回来。明天我就带竺夫人回乡安葬,你们统统给我让路。”
抹干脸上的泪痕,关上院门,抱着狐尸回琴家。
路上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天上是湛湛清清的一张深蓝天幕,中间是一轮熠熠亮亮的如璧明月,月光如水银一般照在她身上,照着她只单影孤,照着她素容哀面,照着她泪眼寂眸,照着她痛心彻肺。
怎么哭都不哭够的心痛,怎么喊都喊不完的号淘,怎么挨都挨不尽的磨难,怎么等都等不回的情人。这世上的苦怎么这么多?这相思怎么这么没完没了?之琬的眼泪抹了又有,抹了又有,不敢回琴家让两位老人看见了不安,就站在月亮底下,流泪流了个痛快。
第二十四章 流年
第二十四章 流年
“流年度,怕春色三分,一分尘土。”之琬在天井里唱着曲子,舞动着水袖,身姿翩然。舞累了,停下歇一歇,又把另一句词在心里吟了两遍: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流年易过,转眼又是四年,之琬已快要二十八岁了,真真如《牡丹亭》里杜丽娘所说的,“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之琬抖了抖水袖,又唱着:“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远……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唱到这里,自伤身世,再也唱不下去了。看着院子里的一棵高大的枫香树又黄了叶片,随着秋风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