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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装样。大家都是一样的唱戏出身,谁又比谁更高尚些?我好意提亲,低声下气,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却爱搭不理,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泥人也有人土性,谁又是好欺负的?”
白荷衣听他说来,倒像是他受了极大委屈,真是好笑,听到提亲这一节,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琴湘田和琴太太都不曾言及,便分辨道:“师妹早就定过婚了,未婚丈夫上前线打仗去了,她父母要带她走,她不愿意和未婚丈夫离得太远,这才住在师父家,一边等他的消息。你去提亲,师父当然要回绝。”他这段话前两句是实情,后一段就是生造了,为了维护之琬,他是什么都能做的。
梅文徽愣了一下,强辩道:“我怎么知道?你师父又没说。他言语中鄙视人,我听不出来吗?”
白荷衣岂容他说师父的坏话,鄙夷地道:“师父怕师妹难过,从不在人前提起。再说,你好意提亲?你会是好意吗?你不过想把师妹娶过去,让她替你绣东绣西,你当你的用意人家看不出来?连我都想得到,何况我师父?你儿子见也没见过师妹,怎么就知道她模样人品好是不好?提的什么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梅文徽被他说破,恼羞成怒,道:“我看你才是司马昭之心,你把她留在身边,难道又会有什么好心?”
白荷衣气红了脸,道:“梅文徽,你不要含血喷人,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思龌龊。我待师妹是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尊敬她爱护她,哪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我还有话问你:那天晚上,是不是你让人打的我?”
梅文徽嘿嘿一笑,拣一张单人沙发坐了,整一下长袍下摆,道:“不错,是我。你待怎样?”
白荷衣也坐下,道:“不要怎样,不过是问一下,我早猜到是你。还有一个疑问,烦请你一并回答:你打我的目的是什么?打了我也不能得到绣画。”
梅文徽得意地道:“好啊,不告诉你,怕你死了也闭不上眼睛。你当我就那么稀罕你宝贝师妹的绣画?只要有钱,什么东西买不来?那天下午你师父言语无礼,得罪了我,我有仇不报非君子。他最得意的不过是你这个徒弟,我打你,就是打他。打伤了你,你上不得台唱不得戏,撂摊子晾台,是我们梨园行的大忌,从此你的名声就臭了,再也恢复不过来。你师父一生栽培出来的得意弟子就此毁了,他的心血白扔了,心思白花了,连带他的名声也臭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报复得彻底?可惜琴湘田这个老家伙见机得快,捅给了报纸,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跑到香港去了。你们要是在香港躲一辈子,我还真拿你们没办法,我不可能跟到香港去吧?恰好日本人帮我了一个忙,珍珠港丢了炸弹,香港又拿下,硬是把你们逼了回来,这下还不是落在我的手上?”
白荷衣听得一阵阵寒意上窜,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心狠起来可以到这样的地步,不置信地道:“师妹和师父不过是言语上得罪了你,又不是杀父夺妻的泼天大恨,你怎么能心狠成这样?日本占了我们半壁江山,你不去恨他们,却和师妹这样的弱女子、师父这样的老人结怨?”
梅文徽嗤道:“抗不抗战,那是上头那些大人物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只管自己的事情。”
白荷衣越来越看不起他,道:“国难当头,说这样的话,好不要脸。你以为把自己想成受害者,就真成了受害者了?照你说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师父师妹引起的,你一点责任没有,那怎么又让谢小姐来明为学戏,暗地里偷画?”
梅文徽本来得意洋洋,被他一提起这事,恨意又涌了上来,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你不登报收徒,人家又怎么能进得你的门?我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说到这里又气撞上来,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谢小姐不过是来学戏的,就算有偷画的心,也不至于就该死,你把她害得这样惨,我不会放过你的。”
早年间戏子中年轻的小旦被人蔑视为兔,人称兔儿相公,是被人戏耍污辱的。近些年情况稍好,那也是一代代伶人洁身自好、辛苦维持才赢得的尊重。但行内忌讳这个“兔”字,却是根深蒂固,梅文徽身在行内,自是素知,这会儿却破口骂出这个字来,怎教白荷衣不怒?当下戟指骂道:“梅文徽,你嘴里放干净点。”
梅文徽看他激怒得青筋爆出,才省悟自己口不择言,犯了忌讳,却不愿道歉,嘴硬道:“谢小姐现在躺在医院里,你别想脱得了身。”
白荷衣听他口口声声谢小姐,忽然起了疑心,淡淡地道:“这谢小姐,怕是你的相好吧?等我告诉梅太太,看她怎么收拾你。”梅太太是有名的胭脂虎,几十年都不准梅文徽纳小,这要是传到她耳朵里,怕不是摸了老虎的屁股?梅文徽回家,绝没有好日子过。
梅文徽脸色一红,忽又转青,道:“我刚说过福祸无门,唯人自招,你偏不信,还要试一试。你以为你今天能躲过去?”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白荷衣面前,抡起拳就打。梅文徽的行当是武生,身上很有两下子,白荷衣这个唱闺门旦的哪里是她的对手,只得抱住了头,护住脸面,在沙发里缩成一团,任他痛打一场。梅文徽看他挨打不还手,打了十几下后也收了拳头,看见地上有绳子,拣起来把白荷衣连人带椅捆了。这绳子还是刚才他和老刘捆扎旗靠是留下的。
白荷衣不知他捆了自己要做什么,问道:“你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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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文徽打了一场,微微有些喘气,毕竟是五十岁左右的人了,不比年轻时。当下喘着气道:“一不做二不休,我既然想要一件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谢小姐受了伤,绣画又没到手,不是白忙活一场?不过有你在,不怕你的宝贝师妹不拿绣品来换。”左右一看,看到茶几上的电话,坐过去就往琴宅拔,那头刚好是之琬接的电话,喂了一声,梅文徽心头一喜,道:“秋小姐吗?你好。你白师哥要跟你说话。”
拿了话筒递到白荷衣嘴边,白荷衣扭头不睬,梅文徽抬脚就往他身上踢去,踢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梅文徽满意地把话筒放在自己脸旁,说道:“秋小姐,刚才可听仔细了?是你白师哥没错吧?你要他平安也可以,拿你的绣作来换。手帕绢头这样的小东西就免了,我要大幅的。就你一个人知道此事,你一个人带了来,就在逸村十七号,你白师哥的家,好找得很。我就等半个钟头,过时不候。”看看白荷衣,估计不出他在之琬心里的份量,便又加一句道:“你要是不来,明天就等着领他的尸体吧。”他想就算秋小姐已经有了未婚夫,不把白荷衣放在心上,但性命悠关,也一定会前来。
白荷衣听了急道:“师妹别上当……”
梅文徽要的就是这一句,等他叫出,这才慢悠悠搁好电话,笑眯眯地看着白荷衣道:“你还真是我的好搭档,要不我们什么时候合演一出戏?今天打得痛快,就演《坐楼杀惜》?”
白荷衣不齿他,道:“我刚要排《战金山》,正愁找不到金兀术,你来反串一下?”金兀术的角色是架子花脸,梅文徽是武生,大可演得韩世忠,他却让说要他反串金兀术,那是讽刺他是坏人了。
梅文徽道:“啧,啧,啧,还真是爱国志士,这当口排这个戏,不怕日本人找上门来?”心里也佩服他的勇气。叹口气道:“你这时自然当我是坏人,是反角,但你要想想,我们相交十多年,我可是这个样子的?人嘛,谁一生下来就是坏的?还不都是情势所迫。那董超薛霸难道一开始就想在野猪林杀林冲?都是被逼上梁山。”
白荷衣听他颠倒黑白,拼命为自己开脱,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第二十三章 还魂
第二十三章 还魂
之琬放下电话,就要奔上楼去拿绣作。一幅刺绣而已,哪里比得上人重要。她早就不是当年的深闺怨女,在香港这三年,开阔了她的眼界,放宽了她的心胸,不然也不会特意挑了寓意深远的古画来临摹刺绣,出售换米了。刚上了两级楼梯,忽然瞥见窗户外头的庭院里,赵老大手持铁锹在追赶什么东西,嘴里还嚷着“臭狐狸,看我不打死你”什么的。
赵老大在琴宅做着园丁的工作,把个小小的花园侍弄得像个花店,一年四季有花,院子里花香满盈,对老鼠、黄鼠狼这类毁坏苗圃的小动物一律赶尽杀绝,狐狸当然也在其中。之琬听了心念一动,返身下楼,跑到院子里问道:“大爹,看见狐狸了吗?”
赵老大道:“是的,小姐。这只狐狸三天两头的来,赶都赶不走,抓又抓不住,狡猾得很。害得我老婆养的几只下蛋鸡都在鸡窝里关着,不敢放出来。走,走,再不走看我不拿枪来打你。”挥舞着铁锹,做势要打。
之琬看着那只老狐皮毛无光,眼神凄婉,看见之琬就冲她呜呜地叫着,甚是可怜。之琬想这只狐狸有多老了?如果是当年在祖坟那里害她摔跤的那只,就有四十多岁了吧。一只狐狸能活这么长吗?这么多年它不停地出现在自己身边,一定有它的原因吧?是真的要这具身体还它的魂?
那老狐的眼睛还在看着之琬,不避不逃,也不攻击,只是端坐在花园的一角。之琬想一下,对赵老大道:“大爹,它好象不是要偷鸡,不过是想借个地方做窝,你就由它去吧。你去忙的,我在这里呆一会儿。”
赵老大道:“小姐当心,狐狸能安什么好心?”不过既然小姐叫他去忙,意思就是不想要他在面前,便提了铁锹走开。
之琬蹲下身子,直视着老狐的眼睛道:“我们也算是老友了,我想你不会是要想害我,虽然那次被火车卷走,你确实是要我这个身子。如今你也老了,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见了你也不再觉得害怕,我且猜一猜你跟着我的目的。”
老狐竖起耳朵,朝向之琬,表示在听,眼神也变得柔和。
之琬轻声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被那枚玉璧换了身子和魂灵?”
老狐哀鸣一声,似有眼泪盈目。
之琬点头,道:“你想还魂?但有谁会借给你一具身体呢?我虽然同情你,但也不愿。我还要等夏阳回来,我和他是发过誓的。”
老狐幽怨地看着她,满眼委屈。
之琬同情地道:“你大概是老了,再也奔跑不动了,想要安息,但人的魂灵寄居在狐狸的身子里,得不到安息,是吗?”
老狐上前两步,把头搁在之琬的膝头,狭长的碧目啪嗒啪嗒地落下泪来。
之琬心酸地道:“是,我都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呢?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用手抚摸老狐的皮毛,有好几处已经脱落见皮,可见是老迈年高,受尽颠沛之苦了。之琬也垂泪道:“你是谁呢?这么可怜。我到底还是在同龄的女孩子体内,都有这么多的困惑和不解,艰苦和磨难,你怎么就到了狐狸的身子里,该有多么痛苦。”
老狐呜咽了一声,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之琬又问道:“一切都是那枚玉璧出的错吧,你是不是身前也曾在月圆之夜照过玉璧?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怪事?”
老狐的大眼闭了一下,算是回答。
之琬道:“我明白了。你看今天又是月圆之夜,所以来寻我?”看看老狐的神情,知道猜得不错,接着道:“我有一个主意,你看行不行?”老狐点一下头,便又道:“如今有个坏人,抓住了白师哥,要我用绣画去换。你要是不嫌弃那个身体是个男人,就借他的身体如何?”
老狐一秒也没有迟疑,飞快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