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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赵瑟,主动坐在她身边的曹秋何倒是一副真心替赵瑟高兴的模样。他抓着赵瑟的手不停地称赞,连声说:“赵小姐您果然是大才女啊,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军中,也没读过几本书,实在是太没学问,一直想好好拜个师傅呢!今天认识赵小姐,真是我曹秋何的运气,不如我干脆拜你赵小姐为师算了,以后说出去多光彩呐!上都第一才女是我老师啊!”
赵瑟心想:拜我为师?估计也就你这刚来上都的傻大黑才会觉得光彩,以后你就知道啥叫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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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不准曹秋何说这话是不是别有深意,又忍不住非常不厚道地怀疑曹秋何是不是因为刚刚大发了一笔横财所以才乐傻了,便含含糊糊地应付道:“以后再说吧,曹兄,先喝茶……”
“这茶也忒淡了,真是能把嘴里淡出个……反正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哎,赵小姐,我给你讲讲我在军中的一些好玩的事情吧,我们在军中喝过一种特别棒的醴酪,比平常那种酸的多也甜的多,是从河西军那边传过来的。听说是他们是和乌虚人学的……”
曹秋何越讲越兴奋,眉飞色舞地从吃的喝的一直讲到怎么杀人放火。周围众位贵客听到了纷纷皱眉,大有些嫌恶地撇撇嘴,彼此用目光无声地交流着她们这些生来尊贵的士族对乡巴佬、暴发户的鄙夷与不屑一顾。曹秋何恍若未见,还是讲他自己的。
赵瑟心中大感过意不去,凑到曹秋何耳边说:“曹公子,不如我们改日再详聊吧。大家都在品茶呢,我们吵到人家也不太好……”
曹秋何瞪圆眼睛四面一扫,冷笑了一声,把茶碗往身前重重一放。赵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找人打架呢,忙伸手去拉他。曹秋何啼笑皆非地左顾右盼,终究没找到和谁吵架更合适一点儿。
元元大约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骚动,把琴横在膝上随意拨了几下,青庐里立即安静下来。这大约是帮忙解围的意思,赵瑟很感激地向元元微笑致礼,元元同样点头微笑。
元元端正了坐姿,一边认真轻拨琴弦成曲,一面和着曲调的节奏说道:“这支曲子是我十五岁及笄那天公子谢十七谱下来送我的……”
“那一天,我逃了家人为我准备的及笄礼,自己一个人跑去看当阳舞女春晖娘新编的清寒广袖舞。春晖娘十几丈的水袖像彩练从天堂飘落人间一样连续挥出十几个大圈,衬托得她本来就盈盈一握的腰肢愈加纤美动人。给春晖娘伴乐的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像初夏清晨地露珠一样晶莹。”
“凭心而论,他的琴弹的很不错的,应该比我十五岁的时候略胜一筹。当然了,现在他不可能胜过我了……当时我是没有现在想的开,听到这样的琴声,立时便有了争胜之心。我坐在墙头上,对着他们唱了一首长调。我偏选了和他们琴舞完全相反的调子来唱。这样琴自然也就弹不下去了,舞自然也就跳不成了……”
“那个像露珠一样晶莹的男人抬头望见我,然后把我从墙头上抱下来。他说,‘你叫什么,小姑娘?’我说:‘我叫元元,我的歌唱的比你的琴好听!’他点头说:‘是的。’然后他坐下来写了一个曲子放到我手里。他说,‘这个曲子送给你,元元,可惜我没有办法谈给你听了。’说完,他就走了。春晖娘跑去追她,之后垂头丧气地回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晶莹的男人就是谢十七……”
“他做的曲子,就是今晚我弹的那个,也就是我现在正在弹着的……我读他留下来的谱子的时候就明白了他所说的‘可惜我没有办法弹给你听’是什么意思。这样繁难的曲子,天下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弹的了。十五岁的元元总可以学的会的,三十多岁的谢十七却是永远都弹不下来啦。人说谢十七才大如海,原来真的就是这样广阔到了连他自己都承担不了的地步……”
“我练了一年,终于会了这个曲子,可以想怎么弹就怎么弹。我开始为这曲子找一首词来配,我想把它唱出来。我知道,如果我来唱的话,一定会比用琴来弹美妙许多。后来我发现没有人愿意为谢十七谱的曲子写词。我也拜访过许多大才子,可他们一听谢十七这个名字,都慌忙搁笔了,他们甚至连试试的勇气都没有。”
“我总不能理解,这究竟是因为谢十七的才气更有说服力呢,还是‘谢十七’三个字本身的魅力?郡主邀我来此弹琴的时候,我就想,今天晚上我可以试一试了。我终于可以知道究竟是前一个原因还是后一个原因……遗憾的是,欧阳小姐扯碎了文稿。此乃天意,元元虽然颇觉可惜,却也只好以后只弹这无词之曲了。自此以后,便只当谢十七所谱之曲,天下之大,虽还有元元可以弹奏,却终究无人能为其作词……”
元元以歌者的喉咙讲述属于自己故事与属于自己的遗憾,成功地吸引住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全部注意,连被视为害群之马的曹秋何都静静的不说话了,只除了赵瑟。
元元刚开讲的时候,元子正扶着陆子周晃晃悠悠地步入青庐。这样,赵瑟自然不可能专心去听元元去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她一眼就看出陆子周这是喝醉了,忍不住狠狠白了一眼还赖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始作俑者——清河翁主。清河翁主这会儿正剥着长着金边的白瓜子,津津有味听歌神元元的“绯色秘闻”,连陆子周进来都没瞧见,更别说赵瑟的白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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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起身去扶陆子周,拿手里的茶给他喝了一口,忍不住小声埋怨:“怎么真让人家给灌醉了?先坐下靠会儿啊!我想想办法,好歹混到子正咱们好告辞……”
说到这里,赵瑟瞪了一眼扶着陆子周的元子,心中暗骂: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呀,今天怎么这么死心眼?自己是说快去请陆子周来给解围,可陆子周这一看就是醉酒的架势,最好是找个地方躺着睡觉去!你把他扶过来,这回谁给谁解围,那可真说不好了!
赵瑟拖着陆子周入座,陆子周却往后仰着身体避开赵瑟的拉扯。然而,因为他视线模糊,头中脚轻,一离开赵瑟,身体便摇晃起来。他笑了笑,先前跌倒赵瑟身上,以两个手掌拍上赵瑟的脸颊,接着又紧压着将她的嘴唇挤得向中间嘟起。
“阿瑟呵……”陆子周用手指拂过赵瑟鲜红欲滴地嘴唇,微笑着,小声地,缓慢地说,“真是个乖乖的好孩子……”
他的眼神,他的的语气,他的表情,他的动作看起来分明是无比温柔而轻细的,然而赵瑟却感到面颊一阵疼痛,几乎让她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这样,赵瑟也不大可能为陆子周酒后真言式的夸奖感动了。她只是有点着急地挽着陆子周的手臂拖着他,奢望能在众人发现陆子周的异状之前让他坐好。
这个时候,倾国倾城的元元说到“自此以后,便只当谢十七所谱之曲,天下之大,虽还有元元可以弹奏,却终究无人能为其作词……”一句。
醉酒而耳不聪眼不明的陆子周偏偏这一句话听得无比清楚。可以说,这真是天命所定,不可抗拒。
于是,陆子周以与赵瑟所期盼的完全相反的豪放姿态豁然回首,大声反诘道:“谁说谢十七写的曲子没人和的了诗?”
满座俱惊。元元按住琴弦说:“是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睫毛很漂亮地翘着。说完的时候眨了一眨。
这一切,看在陆子周仿佛笼着一层薄雾的眼眸里,就像另一个世界的景致一样让他惊奇,就像把红成黄绿青蓝紫的彩虹放进自己的心房里搅拌一样。
“拿笔来!”他说。
赵瑟叹了口气,在陆子周推开她之前松开手。她想,子周现在应该不会跌倒了。也许她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把自已一喝高了就要提笔为文的丈夫独自丢给一群女人去灌酒,又把他接回这种场合,遭报应不是活该吗?没关系,让他写吧,反正他现在就算名声再响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清河翁主这样的疯子更多几个罢了。如果他写砸了……那不是大好而特好……
清河翁主这疯子一听陆子周说要写诗,而且是和谢十七的曲子,立即拿出比抢皇位还来劲儿的精神头张罗起来——当然,她要是这拿出这份劲头来争皇位,估计早被诛九族了。
总之,在疯子清河翁主喧宾夺主的妥善安排下,一切很快就准备停当了。四个侍奴在陆子周面前拉开一满幅的白绢。陆子周取了紫毫大笔浓沾了香墨按在卷上。他有些摇晃地按按头,指着元元说:“你,对,就是你,抱琴的那个,再弹一遍,弹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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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笑着抿住嘴唇,当真正坐弹了起来。陆子周便叹息一样地呼了口气,提笔书写起来。大出赵瑟所料的是,竟不是陆子周醉酒后必用的草书,而是极为漂亮潇洒的行书。众人渐渐围拢过来瞧,尽是对着陆子周所书皱眉推敲之人,连欧阳怜光都微微诧异地“咦”了一声。
俄而,元元曲终音尽,陆子周也正好写完最后一笔,甩了大笔找酒来喝。侍奴拉着白绢在元元面前展开。元元眨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动作。就是先低头,再抬头。低头时动作很猛,抬头时动作很慢;低头时下巴从左侧以一个弧度下移到正中,抬头时由从正中以一个弧度上移到右侧;低头时面无表情,抬头是面含一似若有若无的微笑。
尽管这个动作的幅度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还是被赵瑟扑捉到了。这个表情赵瑟非常熟悉,她自己就经常这样。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代表羞涩的表情。赵瑟感到一种理直气壮地愤慨。陆子周的这首诗,即便是和曲之作,写得也是略显过分。于是赵瑟便负气不去扶陆子周。
元元再次抿了抿嘴唇,呼过一口,再次捻动琴弦,眼含秋水一般地望着陆子周和曲吟唱:
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旦吟白纻停渌水,长袖拂面为君起。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玉颜满堂乐未终,馆娃日落歌吹濛。
月寒江清夜沈沈,美人一笑千黄金。垂罗舞縠扬哀音,郢中白雪且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动君心,冀君赏,原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吴刀翦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辉。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激楚结风醉忘归,高堂月落烛已微,玉钗挂缨君莫违……
歌神元元一旦开腔,果然不为凡音所有!满场众人心中大约只有三句赞叹可在胸中回荡:好歌!好诗!好曲!
满场众人自然决不包括赵瑟,她很不满意地小声嘀咕:“没觉得这诗有多好,这是子周写的最差的一首诗了!”
欧阳怜光回顾赵瑟,小声对赵瑟说,大约是一种仿佛不可救药的语气:“阿瑟妹妹,诗这个东西不是只看辞藻意境的。笔力,关键是笔力,你可得记得啊……”
赵瑟这时候看欧阳怜光颇有点儿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