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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子，我去做早饭。”小猫儿进了屋子，在厨房忙碌起来。
海卢宏站在厨房外面，静静看着小猫儿。小猫儿赤脚踩着木地板，灵巧地摆弄厨具。煤气灶的火光映在小猫儿的脸上，眼睛愈加明亮了。
海卢宏一直等小猫儿做好饭，帮她端到地下室。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小猫儿忽然说：“鸭子，你今天有心事？”
海卢宏僵硬地摇摇头。
小猫儿突然把碗顿了一下，碗底撞到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碗里的菜汤泼溅出来，洒到小猫儿的手臂上，还好不太烫。
海卢宏抬脸看着小猫儿。
“鸭子，你骗我。”小猫儿沙哑地说。
“我没骗你。”海卢宏说。
小猫儿把碗端起来，劈头盖脸朝海卢宏砸过去。“还敢骗我！”
小猫儿扔偏了，瓷碗擦着海卢宏的面颊飞过去，砸在后面的柜子上，嘣的一声滚翻在地，碎裂的瓷片发出连串碰撞。
碗里已经没有多少汤了，大部分菜汤洒在半路上，溅得到处都是。海卢宏的肩膀上沾着一片菜叶。
海卢宏对小猫儿的反复无常已经习惯，不过还是没想到，今天早晨她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小猫儿厉声问：“你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海卢宏说：“你做的饭很好吃。”
小猫儿盯着海卢宏，一步一步走过来。海卢宏面无表情地坐着，长长的脖子微微动了动，似乎已做好全部准备，接下来要迎接的，可能是一个耳光，也可能是一记窝心捶。
小猫儿发怒是不需要理由的，甚至天气问题也可能影响到她男那椤５裉煸绯肯匀徊皇翘炱侍猓∶ǘ约阂灿行氖拢笨闯龊Ｂ暧行氖隆？
海卢宏的心事与昨天晚上的梦有关。虽然以前常从梦中醒来，但昨天晚上的梦给他的印象很特别。
梦里的主要人物有三个：小猫儿，小康，还有一个男人。
梦中的场景变化很快，先是天空中乌云遮蔽的太阳，然后小猫儿在梦中抱着他，与他融为一体。接着小康在梦中扎了他一刀，这不奇怪，十几年前，他们在关路镇第一次正面对抗，他本来想用那把刀杀了小康，结果小康把他的左手钉在了廊柱上。
梦里最后出现的那个人很奇怪，海卢宏觉得那人似曾相识，他拼命想喊一声，喊出来的，却是两个模糊的字音。
如果把昨天晚上的梦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过去，现在，将来。
小康扎他的手，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小猫儿抱着他，是正在发生的事；最后出现的那个人，也许是将来的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喜书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发怒（2）
“鸭子，你有心事，是不是因为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小猫儿终于问出这个问题。归根结底，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海卢宏收回思绪，一如既往地摇头。“没有。”
小猫儿站在海卢宏面前，仔细打量他，目光穿透海卢宏的眼镜，投射到他的瞳孔深处。那地方只有小猫儿能进去。“鸭子，你有心事。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昨天晚上的梦。”海卢宏老老实实地回答。在小猫儿面前，来不得半点虚假，这是无数经验教训换来的。
小猫儿立刻警惕起来：“你梦到什么了？是不是好看的女人？”
“没有。”海卢宏回答。
小猫儿捏着海卢宏的下巴，把他的脸扳起来。“你再说一遍。”
“没有。”海卢宏镇静地回答。
小猫儿一巴掌扇到海卢宏脸上，啪的一声锐响，在地下室回荡。“你再说一遍。”
“没有。”海卢宏面无表情，似乎那一耳光打在别人脸上。
小猫儿第二掌甩到海卢宏的脸上。“你再说一遍。”
“我……梦到你。”海卢宏似乎被打醒了。
小猫儿松开手，低声问：“你梦到我在干什么？”
“你抱着我。”
“还有呢？我说了什么？”小猫儿继续审问。
“我们没说话，互相抱着。”
“嗯，这还差不多。”小猫儿吃吃地笑了，“你亲我了没？”
海卢宏做好一切准备，轻轻吐出那两个字：“没有。”
小猫儿却没打他，轻声说：“你只要老老实实就行，我知道你在梦里不会亲我，因为你感觉不到我的嘴巴。”
小猫儿将双唇贴到海卢宏面颊，就是刚才她连扇两个耳光的地方，那里微微发红，却没有肿起来。小猫儿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问道：“疼不疼？”
“不疼。”海卢宏说。
“是我扇得不狠？”小猫儿立刻说。
“我……”海卢宏正要说话，小猫儿制止了他，又用嘴唇碰了碰海卢宏的面颊。
“感觉到了吗？”小猫儿问。
“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你的嘴唇。”
“那就好。”小猫儿注视着海卢宏，“你吃饭吧。吃了饭，咱们去买家具。”
“好。”海卢宏端起面前的碗，开始喝菜汤。
小猫儿把他肩膀上的菜叶拿起来，放到桌上。海卢宏的衣服沾了汤汁，吃过饭要换下来，小猫儿不能让自己的男人穿着脏衣服出去逛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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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卢宏喝过菜汤，吃了两个油煎小馒头，看样子是饱了。他搬开椅子，捡拾地上的碎瓷片。小猫儿擦桌子，两人像多年的夫妻一样默契地配合着，把地下室收拾干净。
现在是上午9点半，从地下室出来，外屋的窗户投进一片阳光。一阵鸟鸣从院里传来，院角的花椒树上站着几只麻雀。小猫儿把碗碟放进厨房，却迟迟不出来。
海卢宏换过衣服，在外面等她。等了二十分钟，小猫儿还在厨房。海卢宏走进去，发现小猫儿倚着水管发呆。小猫儿看到海卢宏进来，仰起脸说：“鸭子，我不想去买家具了。”
“怎么？”海卢宏低声问。
小猫儿低下头。她害怕踏出这座院子。只要走出吉祥胡同39号院，她便有一种剥皮蚀骨的痛苦，强烈的惶恐发自内心，就像骨子里的一种病，不可能治愈。她害怕这城市，害怕城里的人、车、楼房。尤其是不久前，她出院子追赶一只蝴蝶，刚到院门口，便被三个吸毒者发现，受到强烈惊吓，心理的阴影更深了。
海卢宏揽着小猫儿的腰，说：“我们一起去。”
“你去吧，我不想去。”小猫儿说。
今天早晨她情绪变化无常，主要是因为这件事，一想到要离开这座院子，她便受不了。但与此同时，她又对新家具充满了渴望，想亲手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样式。这两种情绪互相冲撞，撕扯着她，让她变得焦虑易怒。海卢宏挨的两个耳光便是代价，还有一只砸碎的碗。
“一起去。”海卢宏说。
小猫儿仰起脸，眼里竟充满泪水。“我害怕。”
海卢宏搂着小猫儿，抚慰她。“别怕，我在你身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发怒（3）
经过四十分钟的心理疏导，小猫儿终于有了一丝勇气，可以迈出院子了。海卢宏锁好家门，两人出了吉祥胡同，穿过偏僻的小街，来到大街上。
小猫儿变得胆怯、卑微、懦弱，感觉城市像一头怪兽蹲在头顶，准备吞没她，她会被嚼得粉碎，连渣子都不会留下。每走一步，她便能听得到城市的笑声，像一座巨型齿轮，一边转动，一边发出可怕的声音。
马路上车流如织，人们匆匆而过。很快，行人便注意到这个戴着银框眼镜的光头青年，还有一个娇弱的女孩瑟缩在他怀里。女孩贴着光头青年，光头青年勉强挪动步伐，那女孩似乎把全身重量压在光头青年的肩膀上。光头青年穿着长袖棉布衬衫，扣子系得很紧，眼镜片反射阳光。
…… …… ……
走了一段路，海卢宏干脆抱起小猫儿。
小猫儿蜷成一团，她宁愿自己是一只猫，只想要一个角落，一个温暖的窝。现在她离自己的窝越来越远，不过还好，有海卢宏在身边，海卢宏就是吉祥胡同39号院，就是她的家。
小猫儿忽然指着马路，说：“我想坐车。”海卢宏转过脸，小猫儿指着一辆双层公交车，“我从来没坐过这样的车。”
“好。”海卢宏抱着小猫儿过马路，来到站牌下。
小猫儿一只手勾着海卢宏的脖子，不敢朝两边看。五分钟以后，一辆绿色的双层公交车开了过来。海卢宏抱着小猫儿上车，车厢的人不多。他们往顶层走去。海卢宏放下小猫儿，牵着她的手。
上面的人更少，小猫儿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外面看着。海卢宏以为她会兴奋，像第一次坐双层车的女孩一样，激动的笑，或者指手划脚。但是这些动作没有出现，小猫儿忽然变得脸色苍白，浑身轻轻抖动着。
“怎么了？”海卢宏问。
“头晕。”小猫儿皱着双眉。她坐在车顶看到的，反而是城市更可怕的一面。下面车流滚滚，人潮汹涌，换个角度，更让她不寒而栗。顶层的车厢变得无比窒息，就像怪兽的嘴，她真真实实被吞吃了。车厢的摇晃加重了她的恐惧，还有隆隆的声音，这就是城市的笑声。
“咱们下去。”海卢宏说。
“好。”小猫儿瑟瑟发抖，闭着眼睛。
海卢宏扶着小猫儿下到一层车厢，车子还在往前开。小猫儿脸色惨白，站立不稳。
“停车！”海卢宏朝驾驶室喊道。
司机没理他。一些乘客鄙夷地扫了他一眼。
“停车！”海卢宏厉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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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们被这一声吓住了，纷纷望着海卢宏，仿佛看到一个神经病。司机回头扔了一句：“没到站，喊什么喊？！”
海卢宏突然抬手，一拳砸到车窗上，哗啦一声，飞溅的玻璃反射着阳光。乘客们惊呼起来，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脊背一阵发麻。
“停车！”海卢宏嘶吼。
司机猛踩刹车，公交车停到什字路口，后面的车辆紧急刹车，现场一片混乱。海卢宏轻柔地抱起小猫儿，在人们惊恐的目光里穿过车厢。司机吓得不敢转脸，想起一些同行的遭遇，因为不慎得罪了恶棍，大庭广众之下被毒打。
但海卢宏并没有多看司机一眼，僵硬笨拙地下了车，慢慢消失在阳光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高危工种（1）
海卢宏扶着小猫儿走到人行道上，小猫儿一直在瑟瑟发抖，仅存的一点信心被公交车毁了，再也不愿去买家具。
海卢宏只好抱着小猫儿回家，拐进一条僻静的街道，感觉凉爽了许多。两旁绿树成荫，微风习习，枝叶摇晃发出轻微的唰唰声，空中浮动着淡淡的草木气息。小猫儿略微放松一些，这条街上没多少人，行人散漫地踱步，街道上不断驶过车辆，却并不嘈杂。
小猫儿从海卢宏的怀里下来，想散散步，海卢宏扶着她的腰。她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一些，呼吸平稳。
“鸭子，家具不能买了。”小猫儿沙哑地说。
“会买的。以后有机会。”海卢宏说。
“你找时间买吧。”小猫儿说。
“我们一起。”海卢宏说，“你什么时候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