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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们的补给有了问题。老爷,帐篷和水都不够了。管家说。
我爹不理管家,管家不敢说话了,他策马去追带兵官。毫无疑问,先前北边的军队也是顺着这条路开往月亮牙山的,路上有战车留下的车痕,那些车痕很旧,被一层枯叶覆盖着。
队伍行进时车轮声和脚步声,从山道间嘎吱吱地传了很远,藏在林子间的鸟被惊飞,扑碌碌地一大片飞上天,那是麻雀。北方最多的鸟就是麻雀了,他们飞起来就像唧唧喳喳的褐色云雾,一不小心就从背后飞出一大片,慌慌张张地往远处飞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带兵官派了几个士兵去县城,好叫北边长官为我们准备一些帐篷、马匹、柴禾以及饮用水,所幸的是我们带的粮食不少,不用补给。晚上军队驻扎休息的时候,派出去的几个人回来了。他们说,北边长官并没有接见他们,他的秘书说,北边长官正在忙着修筑城墙工事和招募新兵的事情呢,至于那些物资,你们得去找这个地方的军需官,可是军需官已经随着北方军队打进月亮牙山了。很显然,他们没有带回我们的军队所需要的物资。
我爹在帐篷里拍着大腿对着县城方向吼了半天,他这么一吼,牵动了受伤的肩膀,又开始疼,不敢抬胳膊。我爹喊你,樱桃,樱桃。他要你去军需官那去拿药酒,药酒你就备在身边,你从行礼中找出来。我爹这时候已经把衣服的扣子解开了,等着你给他脱下来。
涂完药酒,我爹侧头就睡,他让你告诉带兵官,从现在开始,我们得要加强防卫了,多派些人巡夜吧,这已经到了北边的山地,兵不厌诈,说不定叛军就藏匿在此地。你去了,脚步细碎,回来时,我爹已经睡着,他涂了药酒的肩膀露在外面。
外面夜空中有猫头鹰在叫,呜咕咕-呜咕咕,中间偶尔有一声特别凄惨的叫声,那是夜间秃鹫的叫声。
你走过去,轻脚轻手地想把毯子往上拽一些,好盖住我爹的肩膀,他肩上的药水已经凝结了,青色的淤痕隐约可见,你看到了他的脖茎,脖茎里面潜伏着很粗的筋。我爹高声大吼时,那些青筋会一根根暴起来。他的耳朵,半圆弧形状,耳垂颇大,人们那时候都说耳垂大是贵相,富贵通着天,耳听八方呢。这样你又想到了我爹的手,人们那时候还说,贵人手掌,能揽天地,指纹之间有灵气在奔涌,十指连心,心连天地日月。想到这些,你就禁不住心里发热,你想着自己是个女人,女人只有经过了男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女人的身子需要男人的激发和佐证,这是那个丫鬟说的。那丫鬟还问你,你没看见吗?珍太太那丰腴美丽,她的美带着贵人的灵光呢,不露丝毫媚俗,可是她不是贵人,她只是贵人的女人,老爷才是真正的贵人。男人是根,女人是花儿,老爷把贵人的精血和气息传给了珍太太,所以她才美丽无比。
你拽着毯子,往上提,毯子被我爹身子压住了些,你拽不动,使劲,最后,你把被我爹压住的毯子从他身下拉了出来。我爹嘴里含含糊糊地嗫嚅了几句,手抬起挥了挥,你刚才的动作把他弄醒了。
你说,老爷,还疼吗?
我爹没说话,他背对着你,手再一次从胸前抽出来,示意他并不需要你的照顾。
你往后退,默默地退到自己床边。你想说话,喊声老爷,或者说句关于眼前战争的话也行,可你没能说出来,我爹的背宽厚的呈在你面前,不言不语,像堵墙,阻隔着你的愿望。你想越过这堵墙,可是脚在发软,火光把你照得满脸通红,脸在发烫,额头以下连着耳根全是烫的,火在耳边烧。
你不敢说话,上床躺下,摸到了自己的乳房,它们膨胀着,既硬又软地坚挺着,它们长大了,一只手已经不能完全覆盖,乳头已不再像米粒般的那么小,而成了黄豆那么大。你不敢拨弄那黄豆,指尖在发麻,而乳头之处会阵阵发酸、痛、痒,心被拨得像波浪鼓一样地摇摆不定和不受控制。
你想说话,不能自抑,声音被憋在喉咙口,你转过身看我爹,那堵墙没有变化,它依然如初,横在你的希望中央。
你跑出帐篷,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你怕自己的声音会在一刹那之间从口里喷出来。在帐篷前,你碰到了我爹的卫兵,他给你行了一个军礼。寒冷立马向你袭来,脚下的地面冰冷刺骨,一颗石子垫在脚心。
北边有雾,有东西在天上飞,那是昼伏夜出的猫头鹰,它们躲在黑暗之中,在高高的树枝上眨动着荧光闪闪的眼睛。士兵说,山里肯定死人了,你看,那些鹰总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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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了。又有人小声说。
看见你,围在火堆旁私欲的士兵停止了说话,它们齐刷刷站起来,向你敬礼。这叫你不知所措,你只是丫鬟,我爹的长官府里的一个丫鬟,你不敢接受那些敬礼,你对着那些士兵腼腆地笑笑,慌忙逃回了帐篷。
第二天,士兵到达了北部山区的中心地带。你对我爹说,过了前面的那个看着窄窄的山梁,就是月亮牙山了。这里已经能找到野葡萄了,它们挂在行进途中的石头上,从山崖的缝里伸出来许多枝蔓,枝蔓上结着鲜红欲滴的野葡萄,有人摘下一颗,很涩很苦,根本不能吃。
你说,这些野葡萄,到了明年春天它们就会自动脱落,被新开的花朵从枝蔓上顶下去。
世上有些东西,原来只能当作观赏,而这鲜红的野葡萄,连观赏的人也不多。
又过了一天,军队来到了一座山脚下,山不高,树木茂盛,那些树木长在石头中间,这就是月亮牙山了。这地方石头越来越多,人们的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再往前面,战车已不能通行,于是我爹不得不下令舍弃战车,把有用的物资驮在马背上,除了我爹保留着骑马的权力之外,所有人的马匹都驮上了物资。我爹说,大家不要担心,说不定我们下山的时候,这些战车还在呢。为了攀越山脊,人们哄诱着马,那些马来自平原地带,频繁的攀越山坡早就让它们疲惫不已了,人们推推搡搡,扯扯拽拽,硬是把马往山上赶。
在半山腰上,有人问我爹,老爷,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我爹张张嘴巴,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没人知道往哪里去。所有人只记着,他们是奉着帝国的命令来月亮牙山剿灭剩余叛军的,现在月亮牙山就在脚下,可敌人却无影无踪。
军队在半山腰驻扎了下来。
可怕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蜈蚣咬伤了几个士兵,仅仅过了半天,被咬的部位就开始腐烂,黄色的脓水往出淌,越淌越多。你带着人去找那种叫做飺芥的草药,找了很久,一株也没找到。你觉得奇怪,在平时飺芥横生的地方,你看到了被采掘过的痕迹,那些飺芥被人成片地割去了,一株不留。最后,你只在一些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被遗落的飺芥叶子和被忽视的小株刺芥。飺芥太少了,不够用,有人已经出现严重的溃烂,陷入昏迷。大批士兵被派出去寻找飺芥了。晚上,他们回来了,可并没找到多少飺芥。几个士兵当晚就死去了。
恐怖一下子笼罩而来,死亡的阴云从月亮牙山的每一个石缝里往外流,严严实实地聚在人们头顶。
我爹和管家、带兵官在帐篷里开会,死亡在不经意间的突然降临,让人们变得慌乱起来。带兵官说,飺芥没有了,说不定就是那帮泥腿子搞的鬼,他们把飺芥全部清理掉了,想让我们全部死于蜈蚣之口。他们注视着你,问你,还有什么可以解毒的东西吗?你不说话,你没办法,没有。这几天,你正被痛经闹得汗流不止。你想歇息一下,想躺在床上用热水袋敷在小腹上,肚里太凉了,凉得像有很多冰渣渣在搅动似的,下腹里有许多条虫子凝滞在一起,咬噬着你。你忍不住,倒吸凉气,撇开脸,你想安静,不愿让男人们发现你的虚弱。
我爹注意到了你的异常,他让管家和带兵官出去了。安静了,他把你扶上床,手放在你额头。姑娘,你的额头冰凉。是的,小腹部的剧痛好像把你全身的温暖都抽走了,你掉在冰窟里,一把刀在撕扯子宫。你正视着我爹,眼里充满疼痛中的烟雾。你说,老爷,我疼。我爹要给你喊军需管,你拉住了他,你没病,只是疼,每个流血的女人都会疼的。我爹给你找来了热水袋,给你敷上,然后把火拨得旺旺的,给你盖上毯子,他的手触碰到了你的脸。然后,他出去了,把你一个人剩在帐篷里。
又有几个士兵死了,被蜈蚣咬过的地方高高的肿起,伤口淌着脓水。
男人们在外面的火堆旁继续开会,商讨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士兵们现在找不到飺芥,只能漫山遍野地寻找蜈蚣,翻开石头,把那些躲藏着的蜈蚣抓进罐子,然后放在火上烧,臭味从罐子里飘出来,然后被风吹向树木茂盛的北边山地。
看来,我们还得向北方长官求助,我们需要飺芥。带兵官说。
于是,又有人被派去北边县城了,这次他们带上了我爹的亲笔信。几天后,那些人回来了,他们没有带回飺芥,县城里没有毒蜈蚣,当然也没有飺芥,他们带回了一张叛匪首领的画像,他叫黑龙,三十岁。北部长官带话说,愿远道而来的南面老爷能剿灭叛匪早日凯旋。
大规模的进发开始了,士兵们开始了对月亮牙山地毯式的搜捕,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一个石缝和山涧都不放过。第三天,士兵发现了一个山洞,洞里黑漆漆的,带兵官问你,这洞深吗?你在洞口往里张望,然后说,洞里有人。
是的,洞里有人,可是全是死人,北边军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腐烂着,身上爬满蜈蚣。带兵官叫人放火把那些尸体烧了,然后堵上洞口。
队伍继续前进,当晚,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地,你说,你们以前就住在那,你指着一条小溪对我爹说,老爷,我们的房子以前就在溪边上,那时候靠着小溪有很多人家,而现在一家也没有了,战争把所有人都卷走了。
晚上,军队就驻扎在那块平坦的山地上,我爹的帐篷就扎在溪边的一块巨石旁。吃过晚饭,困乏的人们倒头就睡,带兵官硬是把他们一个个从地上提起来,蜈蚣,蜈蚣,帐篷四周全都点上了篝火。
深夜的时候,你忽然醒来了,你闻了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气味把你熏醒,野葡萄被煮沸时的苦涩清香味。你清醒过来,拨开帐篷,你看到了远天上很多星星在闪,星星下面是黑黝黝的山,在那忽闪的一瞬间,你看到了山林中冒出了火光。那气味越来越浓,香得你有些透不过气,你擦拭眼睛,你看清了,山林中间有火光,微弱而稍纵即逝。
围在篝火旁的士兵正昏昏欲睡,盘腿坐着,枪靠在肩上。
你看到了一只蜈蚣,火光照耀下的草丛,一只蜈蚣急速爬动,接着,你又看到一只,几只。你立刻尖利的喊了一声,奔向我爹的床。我爹倏地坐了起来,说,姑娘,又有飓风吗?
不,老爷,蜈蚣,蜈蚣来了。人们哗啦啦地全醒了,子弹被推进枪膛。
你现在知道了,敌人把煮得稀烂的野葡萄汤在小溪上游倒下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