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篷跟前,下一个帐篷里的人又是边哭边诉,降志哀的白旗,一路上都是这样,一直送到安葬的岗头上。
那一天早晨,太阳出山的时候,一切都已准备停当。旗杆上挂起了带马尾的军麾,搬出了老英雄作战用的盔甲、盾牌和长矛。老英雄的战马也被好了送葬的马衣。号手们就要吹起战斗的长号,鼓手们就要擂动震天的大鼓,要吹、要擂得森林摇动,群群鸟儿飞上天空并在天空啾啾喳喳地乱转,野兽嗥嗥叫着在森林里乱窜,野草伏到地上,山谷里回声滚滚,群山颤抖。哭灵的女人们松开了头发,准备为老英雄库利奇眼泪汪汪地痛哭一场。骑士们跪下一条腿,准备用强壮的肩膀抬起老英雄的遗体。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起灵了。而在林边的树上,还拴着九匹待宰的母马、九头待宰的公牛、九十头待宰的羊,那是为葬后丧宴准备的。
这时候,意外的事发生了。艾涅塞河畔的人,彼此之间无论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根,在安葬头人的日子里,是不兴跟人家兴兵打仗的。可是,就有一大帮敌人,拂晓时便悄悄地包围了深深陷在悲痛里的吉尔吉斯人的宿营地,这时一下子从四面埋伏的地方跳了出来。所以谁也来不及上马,谁也来不及拿起武器。一场空前的大血洗开始了。见人就杀,一个不留。敌人打定了主意,要一举消灭勇猛的吉尔吉斯民族。他们把所有的人挨个儿杀死。杀光了,就再也没有人记下这笔血债,再也没有人报仇雪很,就让时间象流沙一样冲掉往事的痕迹。让一切化为乌有……
一个人从出生到长成需要很长时间,要杀一个人,却只需转眼工夫。许多人已被杀死,躺在血泊里;许多人为了逃脱敌人的利剑和长矛,跳进河里,就在艾涅塞河的波涛中沉没。河岸上,悬崖峭壁间,吉尔吉斯人的帐篷熊熊燃烧着,大火延烧数俄里。没有一个人逃脱,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一切都被捣毁、烧光。死者的尸体一齐从悬崖上扔到艾涅塞河里。敌人欢呼:“现在这些土地是我们的了!现在这些森林是我们的了!现在这些牲畜是我们的了!”
敌人带着大量的虏获物扬长而去,却没有发觉,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从森林里回来了。他们又淘气,又不听话,一清早就背着大人跑到附近森林里去剥树皮编小篮子。他们玩得起劲,不觉走到密林深处。等他们听到大血洗的厮杀声和呼喊声急忙赶剧家时,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已经不在人世了。两个孩子只落得无亲无故。他们哭着从一处灰堆跑到另一处灰堆,一到处看不到一个人。转眼间就成了孤儿。整个人世就剩了他们俩。
远处,灰尘滚滚,敌人正把他们在血腥的征战中掠得的马匹和牛羊赶往自己的地盘去。
两个孩子看到马蹄荡起的灰尘,使向前追去。两个孩子一而哭喊,一面跟在凶恶的敌人后面跑。只有孩子才会这样。他们不是躲开杀人凶手,倒是追赶起他们来了。他们只图不孤单,只想赶快离开这块一片血腥的、可怕的地方。男孩和女孩手挽手地跑着朝前追,喊敌人等一等他们,带他们一块儿走。但是,人喊,马嘶,蹄声得得,人马跑得正欢,哪里听得到他们那微弱的喊声?
男孩和女孩拼命地跑了很久。但总是赶不上。后来他们跌倒在地上。他们不敢朝四面看,不敢动一动。觉得非常可怕。两个孩子紧紧靠在一起,不觉睡着了。
常言说:吉凶难卜孤儿命。这话倒也不假。夜晚乎平安安地过去了。野兽没有惊动他们,林中巨怪没有将他们抓走。等他们醒来,已是早晨。阳光明丽,百鸟齐鸣。两个孩子爬起来,又踏着马蹄的印迹走去。沿路他们采些野果和野菜充饥。他们走呀,走呀,到第三天,来到一座山上。朝下一望,只见山下碧绿的大草甸子上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
数不清有多少帐篷扎在那里,数不清有多少火堆在冒烟,数不清有多少人围着火堆。姑娘们在荡秋千,在唱歌。有一些身强力壮的汉子,为了让大家开心,正象雕一样在转着圈子,在摔跤。这是敌人在庆祝他们的胜利。
男孩和女孩站在山上,不敢朝山下走。但是真想到火堆跟前去。火堆跟前那烤肉味、面包味、野葱气味好香啊。
两个孩子忍不住,还是走下山去。山下的人觉得这两个孩子来得蹊跷,便一齐围了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我们饿了,”男孩和女孩回答说,“给我们点儿吃的吧。”
那些人从他们的口音听出了他们是什么人,一齐乱哄哄地、嗡嗡地叫了起来。他们在争论:是马上杀死这两个没有杀绝的敌人的种子呢,还是将他们带到可汗那里去?有一个好心肠的女人,趁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的时候,塞给每个孩子一块烤马肉。他们被带往可汗那里去的路上,还一直在吃着马肉。他们被带进一座高大的帐篷,帐边还站着手执银斧的卫士。整个营地上都在传着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吉尔吉斯孩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家都停止了作乐和饮宴,一齐拥到可汗的帐前。这时候,可汗正眼手下的著名将领一起坐在白得象雪一样的毡上,喝着蜂蜜调制的马奶酒,听着颂歌。可汗得知大家为什么拥到帐前,十分震怒:“你们竟敢打扰我的情兴?我们不是把吉尔吉斯族斩尽杀绝了吗?我不是让你们成为艾涅塞河上千秋万代的主人了吗?
你们跑来干什么?胆小鬼!你们睁开眼看看,坐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人!来啊,麻脸瘸婆婆!“可汗叫道。麻脸瘸婆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可汗对她说:”把这两个孩子带到密林里去,将他们收拾掉,让吉尔吉斯族从此绝种,干干净净,今后再也无人提起。去吧,麻脸瘸婆婆,照我的命令行事……“
麻睑病婆婆一声不响地接受了命令,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就走了出去。他们在森林里走了很久,后来走到艾涅塞河边一处高高的悬崖上。麻脸瘸婆婆在这里让两个孩子站住,要他们并肩站在悬崖边。她在把他们推下悬崖之前,口中念道:“伟大的艾涅塞河啊!要是把一座山抛到你的深处,山就象一块石头一样沉到河底。
要是把一棵百年古松抛下去,松树就象一根小技儿一样被冲得无影无踪。现在你收下这两颗小小的砂子,收下人类的这两个孩子吧。人间没有他们的存身之地。还用得着我对你说吗,艾涅塞?要是星星都变成人,天空就不够他们住了。要是鱼都变成人,江河和海洋就不够他们住了。还用得着我对你说吗,艾捏塞?把他们收下,把他们带走吧。趁他们年幼,趁他们心地纯洁,趁他们还有孩子的良心,还没有害人的心思、没有做害人的事情,让他们离开这罪恶的世界吧,免得他们遭受人间苦难,也免得他们去坑害别人。
收下他们吧,收下他们吧,伟大的艾涅塞……“
男孩和女孩嚎啕大哭。他们哪里有心思所老婆子的话。站在悬崖上朝下望去,实在可怕。百丈悬崖之下,怒涛滚滚。
“孩子们,你们最后拥抱一下,告告别吧,”麻胜瘸婆婆说。她卷起袖子,为的是推起他们更利索些。她又说:“孩子们,你们别怪我。这是你们命该如此。虽然我现在来于这件违心的事,但也是为了你们好……”
她刚说到这里,一旁传来了说话声:“等一等,大仁大智的女人,不要杀害无罪的孩子。”
麻脸瘸婆婆回头一看,觉得很奇怪: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头母鹿。那一双老大老大的眼睛朝她望着,露出责备和忧伤的神情。母鹿一身白色,就象生头胎的妈妈的奶水那样白;肚子上的绒毛是褐色的,很象小骆驼的毛。头上的角美极了,扎煞开来,就象秋天的树枝。乳房又洁净又光润,就象正喂奶的妇女的乳房。
“你是哪一个?你为什么讲人话?”麻脸病婆婆问道。
“我是鹿妈妈,”母鹿回答说,“我讲人话,因为别的话你听不懂,也就没法听从我的劝告。”
“你要我怎样呢,鹿妈妈?”
“大仁大智的女人,你把孩子放了吧。我请你把他们交给我。”
“你要他们干什么?”
“人们把我的双生孩子——两头小鹿打死了。我想找孩子来抚养。”
“你想抚养他们吗?”
“是的,大仁大智的女人。”
“可是,你好好想过没有,鹿妈妈?”麻脸瘸婆婆笑了起来。“他们是人的孩子呀。
他们长大了,会杀害你的小鹿的。“
“他们长大了,不会杀害我的小鹿,”鹿妈妈回答说。“我将是他们的妈妈,他们将是我的孩子。难道他们会杀害自己的兄弟姐妹吗?”
“哼,这可难说,鹿妈妈,你对人真不了解!”麻胜病婆婆摇摇头。“人连森林里的野兽都不如,人害起人来从不手软。我可以把这两个孤儿交给你,让你以后明白我的话是有道理的。不过,这两个孩子即使在你身边,也还是要被人们杀掉的。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我把孩子带到很远的地方去,到了那里,谁也找不到他们。可怜可怜这两个孩子,放了他们吧,大仁大智的女人。我会给他们做个好妈妈的……我的乳房都胀得疼了。我的奶水都往下滴了。我的奶就等孩子们来吃呢。”
“要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说的,”麻脸肩婆婆想了想,说道,“你就领去吧,你要快点把他们带走。你就把两个孤儿带到你那很远的地方去吧。可是,如果他们在老远的路上死掉,如果有强人把他们杀死,如果今后你这两个人类的孩子恩将仇报,那可要怪你自己。”
鹿妈妈向麻胜病婆婆道了谢,便对男孩和女孩说:“现在我是你们的妈妈,你们是我的孩子了。我把你们带到很远的地方去,那里有很多雪山,雪山上到处是森林,雪山怀抱里有一个叫伊塞克的波浪滚滚的大海。”
男孩和女孩高兴极了,连蹦带跳地跟在长角鹿妈妈后面跑了起来。但是,后来他们就累了,没有劲儿了,可是,路还远得很呢,要从大地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要不是长角鹿妈妈用自己的奶喂他们,到夜里又用自己的身子暧他们,他们早就走不动了。他们走了很久,把他们的故乡艾涅塞越抛越远,但是高新的家乡伊塞克还是远得很。夏去秋来,过了冬天,又是春天,然后又是夏天,又是秋天、冬天,一年又是一年,他们穿过多少茂密的森林、酷热的草原、流动的沙漠,超过多少高山和汹涌奔腾的河流。狼群追赶他们,长角鹿妈妈就把他们驮在背上,带他们避开残忍的野兽。猎人骑马带箭追赶他们,在后面喊:“鹿把人的孩子抢跑啦!逮住它!逮住它!”并且在后面不断地放箭。
长角鹿妈妈就驮着两个孩子飞跑,带他们逃离那些多余的救护者。鹿妈妈跑得比箭还快,一面跑一面不住地小声说:“坐稳些,孩子们,后面有人追赶!”
长角鹿妈妈终于将它这两个孩子带到了伊塞克。他们站在山上,感到十分惊奇。周围是一座座雪山的高峰,在遍布绿色森林的群山怀抱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波浪滚滚的大海。白色的波浪在蓝色的海面上滚动,风从远方将波浪吹来,又将波浪吹向远方。不知哪里是伊塞克的头,哪里是伊塞克的尾。这一边太阳已经升起,那一边还是夜晚。伊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