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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称心如意的好马,是一位极好的旅伴……
莫蒙老汉看着外孙剃得光光的后脑勺,看着他那细细的脖子和招风耳朵,心想:自己一生多灾多难,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操了多少心,经受了多少悲痛,如今只落得眼前这个孩子、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东西。要是当爷爷的能把他抚养成人,倒也罢了。要是以后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就难了。自己才象玉米穗那样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性子。他还是呆一些、随和一些好……象奥罗兹库尔这样的人,会十分痛恨他,会拼命折腾他的,到那时候,这孩子就象小鹿落到狼爪子底下了……
于是莫蒙想起了鹿,想起了今天象一闪而过的影子一样飞速跑过、曾使他惊叫和欢呼的那几头鹿。
“你知道吗,孩子?鹿到咱们这里来啦,”莫蒙爷爷说。
孩子马上扭过头来:“真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三头。”
“鹿是从哪里来的?”
“依我看,是从山那边来的。那边也有保护林。现在是秋天,还家夏天一样,山口是畅通无阻的。所以鹿就到咱们这里作客来了。”
“鹿会在咱们这里住下来吗?”
“要是喜欢的话,会住下来的。要是不去碰它们,它们会在这里住下去的。它们要吃的东西,咱们这里有的是。哪怕养一千头鹿都行……古时候,长角鹿妈妈还在这里的时候,这里的鹿数也数不清……”
爷爷觉得,孩子听到这个消息高兴起来,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于是老人家又讲起古时候的事,讲起长角鹿妈妈。他讲得自己也入了迷。于是他想:自己一下子幸福起来,而且也让别人幸福,多么简单啊!但愿能永远这样生活。是的,就这样,就象现在这样,就象此时此刻这样。但是现实生活却往往不是这样的。幸福来的时候,不幸总是悄悄守候在旁边,时时要闯进你的心灵,闯进你的生活,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你,永远跟随着你,叫你甩也甩不脱。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在爷爷和外孙都觉得十分幸福的时候,在老人家心中,同时又是喜悦,又是担心:奥罗兹库尔在那里怎么样了啊?他在打什么主意,打算怎样来整治人呢?他想出什么点子来处罚他这个胆敢不听话的老头子呢?奥罗兹库尔是不会这样罢休的。要不然他就不是奥罗兹库尔了。
为了不去想即将临到他和他女儿头上的灾难,莫蒙就给外孙讲鹿,讲鹿的心肠怎样好,鹿怎样美丽,跑起来怎样快,讲得那样带劲儿,好象这样就可以把躲不掉的一场灾难躲掉了。
孩子的心情却非常好。他想都没想到家里会出什么事情。他听得来了劲。怎么,当真是鹿回来了?这么说,这都是真的啦!爷爷说,长角鹿妈妈不再计较人们过去害它的事,已经允许它的孩子们回到伊塞克的山里来了。爷爷说,现在这三头底是来探探这里的情形的,要是它们满意的话,所有的鹿就又要回到家乡来了。
“爷爷,”孩子打断了爷爷的话。“会不会是长角鹿妈妈亲自来啦?会不会是它要看看咱们这里怎么样,然后就把它的孩子们叫来,是吗?”
“也许是吧,”莫蒙含含糊糊地说。他顿住了。老人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是不是讲得过分认真,孩子是不是对他的话过分相信了?但是,莫蒙爷爷也没有叫外孙不要相信,而且,现在要他不信,已经太晚了。“谁知道呢,”老人家耸耸肩膀说。“也许是的,也许是长角鹿妈妈亲自来了吧。谁知道呢……”
“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爷爷,咱们就到你刚才看到鹿的地方去,”孩子说,“我也想看看。”
“可是,它们不会老是在一个地方呆着呀。”
“咱们可以跟着脚印去找。跟着脚印走很久很久。只要看它们一眼,咱们就回来。
这样,它们就会想,人是不会害它们的。“
“真是个小孩子,”爷爷笑了笑。“咱们先回家再说吧。”
他们已经顺着房子后面的小路来到护林所踉前。从房后看一座房子,就象从背后看一个人一样。三座房子都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莫蒙预感到不妙,不由得一阵心慌。会出什么事呢?奥罗兹库尔又喝醉了,打了他那不幸的女儿别盖伊?会不会出别的什么事?为什么这样静,为什么院子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要是没出什么事,就要去把那根倒霉的木头从河里拖出来,”莫蒙心想,“这个奥罗兹库尔,真拿他没办法,最好不要招惹他。他要干什么,最好依着他,一切事都不能过分认真。没办法给驴子讲清它是驴子。”
莫蒙策马来到马棚跟前。
“下来吧。咱们到家了,”他竭力不露自己的慌乱心情,对外孙这样说,好象他们是远出归来的。
孩子提着书包正要朝家里跑,爷爷喊住了他,“等一等,咱们一块儿走。”
他将马牵进马棚,拉起孩子的手,朝家里走去。
“你记着,”爷爷对外孙说。“要是有谁骂我,你别怕,不论写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都别去听。你别管这些事。你的事是上学。”
可是,根本就没有人骂他。他们进得门来,奶奶只是用责难的目光朝爷爷望了好一阵子,然后就抿紧嘴唇,又做起她的针线活儿。爷爷也什么都没有对她说。他阴沉着脸,提心吊胆地在房子当中站了一会儿,随后从灶上端过一大碗面条,拿来汤匙和面包,就跟外孙坐下来吃早已过了时的午饭。
他们一声不响地吃着,奶奶对他们连望也不望。她那皱皱巴巴的、褐色的脸上一脸的怒气。
孩子明白了:一定是出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可是两位老人家还是一声不响。
孩子非常害怕,非常惊慌,连饭都咽不下去了。人吃饭时要是闷声不响,各自想着不快和疑虑的事情,那就再糟没有了。“也许,这怪咱们吧?”孩子在心里对书包说。
书包这会儿在窗台上。孩子的心顺着地面朝前滚,爬上窗台,来到书包跟前,跟书包悄悄地说起话来。
“你一点不知道吧?爷爷为什么这样难过?他有什么错儿?为什么他今天去迟了?
为什么他骑的是阿拉巴什,而且没有加鞍?过去可从来没有这种事。也许,他是在森林里看到了鹿,所以耽误了?……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鹿呢?也许这是编的呢?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为什么那样讲?他要是骗咱们,长角鹿妈妈会见怪的呀……“
吃罢了饭,爷爷低声对孩子说:“你到院子里去。有件事,要你帮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孩子很听话地走了出去。他刚刚随手将门带上,就听到奶奶的声音:“你到哪里去?”
“我去把木头拖出来。刚才木头在河里卡住了,”莫蒙回答说。
“啊,你总算想起来啦!”奶奶叫了起来。“亏你想到了!你去看看你那女儿吧!
古莉查玛把她拉回家去了。这会儿谁还要你那个不会生孩子的笨货?你去,让她说说,她现在算什么吧。就象条癫皮狗一样,叫男人赶出门来了。“
“那又怎么办,赶出来就赶出来好啦,”莫蒙伤心地说。
“哎哟!你自己又是什么料呀?你的女儿都没出息,你就想,好吧,那就栽培栽培外孙做个大官吧,是这样吗?得了吧!真值得为这样一个孩子去闯刀山火海!竟敢骑上阿拉巴什就跑。真了不起!你顶好还是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忘了你是在跟谁打交道……
他会把你的脖子扭断,就象扭鸡脖子一样。你什么时候学会顶撞人的?打从什么时候成了好汉的?你那女儿吗,你别想领回家来。我连门也不叫她进……“
孩子垂头丧气地在院子里转悠起来。屋子里奶奶的叫声还没有停。后来门啪地一响,爷爷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老人家如古莉查玛家走去,但是古莉查玛在门口迎住了他。
“这会儿您别进去,最好等一会儿,”她对莫蒙说。莫蒙张惶失措地站了下来。
“她在哭,男人打得她好厉害,”古莉查玛说。“她说,这一下子男人再也不要她了。
她拼命在埋怨您。她说,一切全怪老头子。“
莫蒙一声不吭。有什么好说的呢?现在连亲生女儿都不想见他了。
“奥罗兹库尔还在家里喝着哩。凶得不得了,”古莉查玛小声说。
两个人都沉思起来。古莉查玛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家谢大赫玛特快点儿回来就好了。今天该回来啦。他要是回来,一块儿把木头拖出来,至少可以过去这一关。”
“难道问题在木头?”莫蒙摇了摇头。他沉思起来;看到外孙在身旁,就对他说:“你玩去吧。”
孩子走开了。他走进棚子,拿出藏在里面的望远镜,擦了擦上面的灰土。“咱们情况不好,”他忧愁地对望远镜说。“看起来,这得怪我和书包。要是在什么地方另外有个学校就好啦。我和书包就可以到那里上学去。让谁也不知道。只不过爷爷就要着急死了,他会到处找咱们的。你呢,望远镜,你又跟谁一块儿看白轮船呢?你以为我不会变成鱼吗?你就等着瞧吧!我会游去找白轮船的……”
孩子躲在一堆干草后面,用望远镜朝四下降望。他望得不开心,望的时间也不长。
要在别的时候,他会看不够的:那秋日的森林覆盖着的秋日的群山,上面白雪皑皑,下面火红一片。
孩子将是远镜放回原地方,走出棚子,看到爷爷牵着带了马轭和挽索的马从院子里过。爷爷是朝河滩去的。孩子正想跑到爷爷跟前去,可是他听到奥罗兹库尔的哈喝声,就站住了。奥罗兹库尔穿着衬衣、披着皮袄从屋里跳了出来。他的脸变成了紫红色,就象红肿的母牛乳房。
“喂,你干什么?”他厉声对莫蒙老汉喝道。“你把马牵到哪里去?算了吧,给我牵回原地方。不许你动。没有你,也能拖木头。现在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我代表护林所把你解雇了。你想到哪里,就滚到哪里去吧。”
爷爷苦笑了一下,把马牵回马棚里。莫蒙一下子就变得老态龙钟,又矮又小。走路连脚后跟都抬不起来,旁边的一切他望都不望。
孩子为爷爷抱屈,憋得透不过气来,为了不叫人看到他哭,他顺着河岸跑去。眼前的路模模糊糊,一会儿不见了,一会儿又出现在脚下。孩子含着眼泪朝前跑。又见到了岸边他那些石头伙伴:“坦克”、“狼”、“马鞍”、“睡骆驼”。孩子对它们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它们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呆站着、呆睡着。孩子抱住“睡骆驼”的驼峰,俯在赭色的花岗岩上,十分伤心地放声痛哭起来。他哭了很久,后来渐渐止住了哭,平静下来。
最后,他抬起头,擦干了眼泪,朝前面一看,愣住了。在他的正前方,在对岸,紧靠水边站着三头鹿。三头真正的鹿。活生生的鹿。它们刚才喝水的,看样子,已经喝饱了。其中有一头角最大最重的,重新将头俯到水上,一面慢慢地吸水,一面好象在观看倒映在浅水里的自己的角,就象照镜子一样。这头鹿是棕色的,胸部发达,十分强壮。
当它抬起头来时,水珠儿从它那毛茸茸的、淡棕色的嘴唇上一滴一滴地朝水里落。它摆动着耳朵,留神地朝孩子望了望。
但对孩子看得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