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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长恨」的道姑作了一个肃客的手势,道:“你请坐,不提往事,咱们随便谈谈吧。”
方紫玉双目噙泪,泫然欲泣道:“是,道长。”
长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应是,往事已成过眼烟云,你又何必徒自悲伤呢?请坐吧,眼前有事,你请坐下讲。”转脸一顾贾嫣,又接道:“嫣儿请起来,长跪在地,贫道不敢当的。”
方紫玉饮泣就坐,贾嫣伏地再拜,然后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后,神色凄然,欲言又止。方紫玉抬起衣袖,拭去滚动的泪珠,顿了一下,道:“道长,紫玉创建「姹女教」的事,准备不日开坛,昭告天下武林,特来请示道长的指示。”华云龙闻言一凛,越发凝神谛听。
但见长恨道姑眉头一蹙,道:“开坛立教,何必请示贫道呢?”
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长收录抚育,又传予「姹女心经」,一身所受,何啻再造之恩。没有道长的话,紫玉不敢擅自做主。”
长恨道姑微微一顿,道:“贫道若未出家,这开坛立教之举,贫道倒是不甚同意,如今一心向道,这些尘世间事,我也管不了许多了。”
万紫玉忽然急声道:“姑……道长请放心,紫玉不会与华家为难的。”
长恨道姑倏忽肃然道:“你……”
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该死,紫玉一时情急,忘了道长的告诫。”
长恨道姑倏喟然一叹,道:“贫道也落言诠了,其实事成过去,纵然再提,也不致再扬心波。”语声一顿,忽又接口道:“你忽然急于开坛,莫非与华家有关么?”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
长恨道姑再次蹙紧眉头,道:“有话你请直讲,不必再有顾忌。”
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长有所不知,司马大侠夫妇已经被害了。”
长恨道姑身躯显然一震,倏又镇静地道:“是称「九名剑客」的司马长青夫妇么?”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司马长青大侠夫妇,他夫妇暴毙在洛阳家中,伤痕同在咽喉,乃是兽类噬伤而死,凶手留下了道长当年使用的标记。”
话犹未毕,长恨道姑神色剧变,目光如炬,骇然问道:“你是说碧玉小鼎?”
长恨道姑骇然问出此话,华云龙几乎失声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人。”其实当方紫玉激动的称呼长恨道姑「姑娘」时,他心中便有所疑了,只因据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遗书就在他怀中,因而未敢断定。
这时,长恨道姑的声音已经再度传出,道:“司马大侠与云中山华家的人交非泛泛,他夫妇同时遇害,不知「落霞山庄」采取何种行动?”华云龙轻贴窗棂,从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内望去。
只见方紫玉脸带戚容,道:“由于那碧玉小鼎的缘故,「落霞山庄」的人怀疑道长就是血案的主谋,眼下白君仪的儿子名叫华云龙,奉命在江湖上侦缉元凶。”
长恨道姑微显激动的道:“果真如此,华天虹竟不亲自出马么?”当此之时,她不为自己辩白,却自激动地问及华天虹何不亲自出马,华云龙耳闻目睹之下,不觉满头雾水,好生不解。
只听方紫玉忿然接道:“华大侠如今享尽齐人之福,怕是早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这话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华云龙乃是天生情种,对于嫉愤之情感觉特别敏锐,闻言越发瞪大眼睛,凝神视听。
长恨道姑喟声一叹,道:“老太君一生端正严谨,如今事涉血案,贫道与华家已是恩怨难分,她老人家差遣孙儿下山查访,正是她贤明之处。”听到此处,华云龙心绪大为激荡,对长恨道姑不觉倏生同情之心。
只听长恨道姑深深一声叹息,又自接道:“适才你讲白君仪的儿子奉命在江湖上缉凶,可知他目前身在何处么?”
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与「江南儒医」之子同至「怡心院」查究嫣儿的底细,如今听说已被教主掳走了。”
但见长恨道姑猝然一惊,道:“你是说九阴教主?九阴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九阴教主。紫玉听说他被掳,立即发动门下明查暗访,直到目前为止,仍不知九阴教主落在何方。”
长恨道姑微一吟哦,忽然说道:“这孩子倒也乖觉,他能去找九阴教主,总算被他找到对象了。怎奈九阴教主诡谲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临江湖,必有所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但一无所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只听方紫玉道:“据紫玉查访所得,司马大侠遇害之事,牵连极大,不是九阴教主一人所为。但因凶手留下道长的标记,「落霞山庄」的人,总认为道长涉嫌最重,依紫玉之见,道长似有加以表白之必要,免得替人受祸,有损清誉。”
华云龙暗暗叫道:“不要表白了,我已深信与你们无关。”
但闻长恨道姑低声一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贫道已是方外之人,毁誉算不了什么。况且贫道早有遗书致奉「落霞山庄」,当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了,碧玉小鼎与贫道已无关联,就让他们自求解答去吧。”
华云龙感情特别浓厚,听到这里,但觉热血沸腾,几乎忍不住冲进房去,揭开她的行藏,劝慰她一番。差幸他教养有素,临机尚能沉住气,念头一转,想到「玉鼎夫人」如今号称「长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莽撞撞,唯恐激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强捺心神,往下听去。
只听方紫玉轻轻一声叹息,道:“道长如此自苦,真是所为何来?”
但见长恨道姑凄然一笑,道:“你又何必为我兴叹,你说不与华家为难,却又念念不忘创立「姹女教」,用意何在,不也与贫道的心情一样么?”
方紫玉脸上忽然升起一片红晕,俯首亢声道:“紫玉乃是谨遵道长的谕令,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风雨,且看他如何善后?”
长恨道姑失笑道:“事实上,你却是处处维护「落霞山庄」哩。”方紫玉红晕更浓,欲待抗辩,却又无话可说。
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语,此刻忽然低声一叹,道:“这便是前世的冤孽,咱们身为女子,一旦情有所钟,终身便难忘怀。恨道友,江湖怕是要从此多事了。”
长恨道姑讶然回顾,道:“道友另有所见么?”
老年道姑道:“事实至为明显,司马大侠并非泛泛之辈,便是贫道也知他与「落霞山庄」交情深厚,他夫妇同时遇害,岂非向云中山华家挑战么?如今九阴教主重临江湖,据方姑娘所说,好似另有他人与九阴教沆瀣一气。”
话犹未毕,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来「玄冥教」的徒众往来江湖,无恶不作,紫玉暗中留神,发觉这些人武功别具一格,近来已经由暗转明,渐渐明目张胆了。”
长恨道姑不觉惊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许人也?”
方紫玉道:“「玄冥教」教主始终未曾露面,他手下人却有同名同姓的无数仇华,在各地滋生事端,据说这次司马大侠被害之事,便有一个仇华参与其中。”
长恨道姑激动地道:“无数仇华?那是冲着华家来的?碧玉小鼎,那显然又是九阴教主的阴谋。她窃取贫道的标记,妄想引贫道露面,俾以利用贫道往日的渊源,设计陷害华家。贫道身在方外,再也不愿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让他们斗法去吧。”
只见方紫玉神色一凛,急声道:“那华大侠的事,道长当真不管了么?”
长恨道姑忽然浩叹一声,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紫玉,创你的「姹女教」帮助他吧,贫道心血已枯,再无气力了。”
方紫玉惶惶恐恐,嚅嚅接道:“这……”
长恨道姑举手一挥,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贫道疏忽,竟不知你对华天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经无能为力了。如今贫道只能劝你,爱其所爱,不必定有所获。你昔日颇有男儿气概,好好创一番事业,以慰晚景吧。”至此,华云龙不觉泪眼蒙蒙,伏在那窗棂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觉。
半晌,华云龙从迷惘中惊醒,但觉眼前一片漆黑,房内熄了灯,方紫玉师徒不知于何时退走了。此刻,他心中仍有凄凉哀婉的感觉,默默的离开道观,奔向荒山。他一面暗忖,一面游目四顾,自言自语道:“天将黎明,歇一忽儿再讲,反正空想无用,我只要多动脑筋,未尝不能独挽狂澜,铲除妖氛……”他找了靠墙的一张石凳坐了下去,顿时使将一切置诸脑后,专心致志的行起功来。
这日晌午,他腰悬长剑,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他由通济门进城,在一家「万隆」客栈落脚。这一次不投「医庐」,可知经过一番思虑了。梳洗用餐毕,换了一身绛紫色湖绸紧身衣裤,足登快靴,肩披同色斗蓬,将那色泽斑驳的古剑系在腰际,又将三个药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怀中,唤来店伙计,交代了一番,然后装作游客的模样,信步出店而去。
他已盘算过了,眼前的金陵,暗中如同风云际会一般,「九阴教」的人到了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再加薛娘主仆,贾嫣师徒,以及他自己结识的「金陵五公子」。设若摆明了干,必将是哄动武林的一桩大事。不过,他明白「金陵五公子」不在金陵,薛娘主仆如果听话,必已远扬,贾嫣师徒的「姹女教」尚未开坛,目前当不致于轻易地表明意向,「玄冥教」不过两个「仇华」及其属下而已,眼前这一仗暂时打不起来,便是打起来,自己的力量也嫌单薄。
他虽佻达,却不莽撞,几经思虑,觉得有几件事必须先做:第一,蔡昌义的行踪必须先查清楚,如果已被「九阴教」所掳,应该先救人,然后设法与「金陵五公子」聚齐。第二,「九阴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庄院?自己走了以后,她采取何种行动?她曾传谕通知「玄冥教」的人会商对付他们华家之策,眼下的情势又如何?第三,他对司马长青的案情,大体上固然已经明白,但因「玉鼎夫人」语焉不详,譬如碧玉小鼎为何会被「九阴教」教主盗用,「九阴教」教主又如何与「玄冥教」的人勾结行凶等等关键,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见一见「玉鼎夫人」,或是与贾嫣师徒恳切地谈一谈。
因之,他投店,他漫游,一来是避免为「江南儒医」招来祸患,二来也是为了隐秘行踪,保持行动的灵活。他更为几件必须要办的事安排了次序:想见「玉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查探「九阴教」的动向最好是在晚上,免得打草惊蛇,让他们提高警觉,目前还是关注一下「金陵五公子」的下落。他心思缜密,半日之间,好似成熟得多了。
此刻,他信步漫游,东张,西望,来到了江干下关。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会,也是水陆码头。下关一带,车马不绝,商旅如潮,另外有三多,那是镖局多、客栈酒肆多、茶楼楚馆多。这下关一带,其繁荣不下于城内夫子庙,大街之上,除了商贾行旅,船夫脚衙之外,到处可见高一头、阔一臂、横眉瞪目的好汉,这些人横冲直闯,斗殴滋事,如同家常便饭,公门的捕快,只要不出人命,竟也视若无睹。
华云龙在那熙来攘往的人丛中转了一转,不见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