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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希望确实渺茫了些。他所碰到的所有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够波澜起伏,一波三折的了。又怎能苛求一个从未踏出过农村一步,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乡下妇女接受呢?
何况其中还违反着中国社会的伦理道德。
尹妈妈理所当然地勃然大怒,桌子一掀,任剩菜的汤汁溅得四处都是,操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朝南挥去。
南没有躲。
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够自己躲避的。
掸子的木柄没头没脑地砸上来,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但痛得倒不真切,比起他和海洛因打拉锯战时的折磨,这真是小意思了。
但痛的不是肉体,是心脏。
他知道他辜负了妈妈。她本想抱孙子的,本想风风光光地做一回婆婆,本想让儿子回来继承田地,然后是儿子的儿子,接着是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现在,都不可能了。
他的心隐隐抽痛起来,一丝一丝地痛,很温柔地便刺进你的心脏,血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永无至尽,永不痊愈。
他终于明白以芗的痛。外表虽看不出来,却足以致命。即使再热闹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荒野一片。
强壮的是躯体,灵魂则不得超生。
尹妈妈打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口,尖叫道:“你给我滚,永远不许再踏进这里一步。我也再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南怔怔地看着妈妈,痴痴地说:“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你……”尹妈妈手指颤抖地指向他。
她本是个只晓得做农活的女人,哪会耍什么嘴皮子,也想不出什么来申讨南。从头至尾都不曾流过眼泪的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很绝望地哭。
她不知道该怎么拉回儿子的心。在她想来,聪明如他既然告诉了她全部,一定是没有丝毫挽回余地了。
除了号啕大哭,她已无法表达心中悲愤。
可她也没别处可去哭的,娘儿俩总共也就这一间屋子,只能坐在人仰马翻的另一边,委委屈屈地哭出几十年的艰辛。
她觉得,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南不说话,从地上爬起来。扶好桌子。拾起破碎的碗,丢掉。把还完好的碗碟、筷子端到屋后洗干净。拿来拖把清理了一番地面。然后便去洗今天母子两人换下来的衣服,晾好。最后铺好屋子里角落处的床——这是给妈妈睡的。自己则拿出些棉被和席子,草草弄了个地铺,便躺到冰凉的地面。
虽然以他的身体,他是很不适合受这地气的。
他轻轻叫了一声:“妈,早点睡吧。夜露深重。”
那边没有回应,只传来一阵阵的抽泣。
一晚上,哭声低低咽咽地持续着。南失眠,他的妈妈也不曾合眼一分钟。
但他不敢劝。
没有立场,也没有力度。他说了只会让妈妈更伤心。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边抹泪边出去种田,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他叹气,跟着走到田里想帮她一起干。
但却被她驱逐出来,厉声喝道:“我不认识你,不要过来!”
他只能坐到远远的一棵树下,看妈妈劳动,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
肩头此时被按上了一只手掌,他回头一看,是顾群。他于是点点头。
顾群看看尹妈妈的身影,轻声问道:“怎么?尹妈妈生气了?”
他再点头,然后说:“顾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再陪她几天。”
“可是……”
“求你了,先回去吧。”
顾群沉默地看着南,眼里闪动着浓浓的怜惜。良久才低低地说:“好的。”他没有再安慰,而是转身离去。他知道,此刻的南不需要他的关心。
他需要的是救赎!
一个多礼拜下来,尹妈妈依然对他不理不睬。但对于他所做的饭菜、打扫的房间还是在无声中接受了。脸色由最初的铁青、愤怒、伤心转为冷淡。?熘溃馐滤伎炝鞲裳劾崃耍鞯皆傥蘅闪鳌?
南想再呆下去,但形势已不允许再磨蹭了。他只能订好回程车票,但为了多留一会儿,硬是买了最后期限那天的末班车,并打电话给以芗告诉他要回来了。
他始终留恋着不肯去,可又不得不尔。于是他在回去那天特地烧了一桌自己最拿手的菜。等妈妈回来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两人默默吃完,南默默洗碗,默默擦桌。最后,他“啪”地跪在地上,朗声道:“妈妈,我不求您原谅。但请放心,我会堂堂正正地做人,也会一直回来看您。不管您是否还理我,我一样会回来。”
说完,他庄重站起,背好行李,迎着微风慢慢走去。
当他搭着火车回到城里时,已经深夜十二点了。他踏出火车站的大门,环视四周,忽然见到左手边的阶梯处站着个男子,还慢慢向他走来。在灯光下,赫然是以芗!
他惊道:“你怎会来接我,都这么晚了。”
只见以芗扬着令人心痛的笑容,把他抱入怀中,喃喃道:“我想你,想你到发疯。”
mittelmond Posted: Nov 8 2004; 10: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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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山花烂漫时 18
南就这样被紧紧抱住。这样的紧。
这样的紧。
就好象生死离别的恋人再次相会,须臾都不能分开。
他在一瞬间,就说不出话来。
该说什么呢?
这样的刻骨,原本就是一种无言深处。用语言又怎能刻画出那在辗转反侧中所感到的椎心。南想:穷尽这一生,他都还不清以芗了。他是何德何能,如此人物怎么就会属于他呢?
以芗在他耳边轻轻低诉:“南,你明白吗?你能明白吗?我好象迫切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你一定要明白,我曾经这样怕过,现在还是这样怕,怕你不要我了,怕你离开我,怕你对我倦了。如果真有这样一天,我该怎么办?你摸摸我的心脏……看,到现在还‘砰砰’直跳。”以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慌乱地拉着南的手,去摸他厚实胸膛后边沉稳跳动的心脏。
南一下子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触摸着真实的跳动,他的手都颤抖起来,只好笨拙地环过以芗的身体,抚慰地拍着他的背,嘴里说着:“我明白,我明白。你一定要相信,不会有离开那一日的。我会陪你到断气的一刻。”
以芗还是抱得死紧,喃喃道:“你可要保证,你可要保证……”
月光很清冷地洒下来,照在他们身上。只见南一面抚着以芗的背,一面安慰着。空旷的火车站门前就两个人站在那儿,久久地站在那儿。
第二天,南一大早就赶到录音室去做他的唱片,而以芗则睡了个懒觉。因为这天正是他去医院拿检查报告的日子。南回老家的那天,他便去医院做了彻底检查。但其实很快他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因为他连想念他的宝贝都来不及。
他以为他的宝贝不过离开几天,自己能好好度过去。可在南走的第二天,他便焦虑起来。一会儿担心宝贝没吃好饭啦,一会儿又担心他睡觉会着凉。总之,坐立不定,寝食难安。偌大的一栋别墅,在他认识南之前也照样一个人住,现在却觉得分外空旷,寂寞到无法忍受。被子上留着他洗完头时的清香,墙壁上有他的涂鸦,餐桌布也是残存了他吃红烧肉无心落下的汤汁。
以芗突然明白了古人为什么说“思念成疾”,他想自己真快要疯了。倘若有一天南真要离开他,自己还能强迫他吗?如果就任他走了,自己的后半生又该怎样过呢?他会不会心痛而死?
这般想着,司机已经送他到了医院。他戴上墨镜,深呼吸一口,迈着坚定的步子进门去了。
一个小时以后,他白着面孔出来,魂不守舍。脑中还回荡着医生的话:“尹先生,您已经是严重的肝功能衰竭了。从您的病史和片子来看,原本您就有先天的肝功能缺陷,后来好象受过重击,肝脏大出血。最近又遭硬物捶打,一直在恶化的病情终于突然爆发。您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多……也就半年多时间了。”
医院外正是明晃晃的阳光,热烈地照在以芗的头上,于是他的心也滚烫起来:想不到,想不到家族的遗传病终于还是落在他身上,他还是没能逃过去,他还是在离幸福唾手可得的地方倒下。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南一辈子,让他免于生活的艰辛、免于社会的压力、免于别人的歧视。但现在,他只有半年的时间了。他不能再霰Ρ吹氖鼗ど窳恕?
不能了!
他该怎么办?他是否要推开南,和他呆在一起已毫无出路可言。他的南呵!那么坚强又脆弱的南,怎能独自面对他的病痛和离去呢?一想到那个画面,他的心剧烈收缩起来,象被人鞭打过一般。
这可不行!他的南值得更好的,理应有更好的归宿,他不能自私地让他的宝贝和如此一个半死人捆绑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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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渐渐凉下来,整个人都冰凉下来。纵使天气暖和,但他的世界已经陷入黑暗。他摸摸手指上戴的对戒,想起另一个在南手里,就痛到无法抑制。肝脏开始隐隐“抗议”,他不禁微微弯下腰,这样可以降低些疼痛。
过了半晌,他重新直起身子,脸上一片漠然,大踏步地向路边停着的车子走去。
此时尹南正在唱片大楼录音,自是不知道以芗代他做了决定。
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没有问他是不是愿意。
一如最初他强迫他一样。
当他回到家时,以芗已经象个没事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自己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胃有点不好。
南很担心,看着以芗的脸色并不是太好,便说:“你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以后不要做饭了。我来做就是了。”
以芗勉笑道:“你做出来的东西有质量保证?”
南白了他一眼:“竟敢这样看不起我?要知道,我在老家时可是一直自己做饭的。上次你不是也尝过我的手艺?”
以芗顿时记起那次南洗手为他做羹汤的情景,心中甜蜜和痛苦交织。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吧?如果自己不珍惜,那么就再也没有了。这样一想,他的肝又痛了起来,脸色更差起来:还是让我的南为我做吧,就当最后的奢侈好了。
他于是点头,强自说道:“那就看你的表现喽,如果很难吃的话,我可要严词拒绝的哦。”
南见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连忙扶他坐到沙发上,数落地说:“都这样不舒服了,就安静点吧。我去给你倒杯热茶。”说着,便穿着拖鞋“腾腾腾”跑到厨房里去了。
以芗怔怔地瞧着他的背影,无限留恋。
南这一阵一直忙于专辑的事,但却迥非从前一录音便全身心的压抑,而是随意散淡,很是安然。每录一首歌,都脸带微笑。他现在非常理解当初以芗为什么会说人要学会努力地生活,若自己都不能笑着过日子,没人有义务让你高兴的。
摇滚代表了他愤怒的时代,也代表了他控诉社会的时代。但他如今明白,控诉并非一定要愤怒,也并非一定要充满呐喊。在浅浅吟唱中,也能直击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人了解物质社会对人精神的异化和扭曲。
有时,平淡能更深刻。
这天中午,南录音告一段落。想起以芗很喜欢吃乳酪蛋糕,这几天他精神和身体都很差,如果能吃到这蛋糕,应该会开心些吧!于是他便决定搭公车,费上一个小时来回,去城里最著名的面包店去买上一些。
当他到达那里,仔细挑选,然后掏钱买下后,已经是用去大半个小时了。他看看手表,不禁有点心急:若让工作人员等他,就不太好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