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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不久,林凤祥听到北伐援军的消息,遣李开芳领兵一千人南下山东高唐。连镇是一个运河边不大的镇子,却在近代战争史上留下了美名。林凤祥率兵数千,顽强抗拒僧格林沁的两万大军。原本以为战事会很快结束的咸丰帝,在僧格林沁的奏折上毫不掩饰地写下这样的朱批: 朕数日未阅军报,即觉烦闷难堪。今早忽接军报,以为必可得手。及细阅情形,仍属敷衍。若不赶紧灭尽,何日是了!又藉口冰雪皆融,若早能歼灭,焉致今日之费力,断不能再宽时日!
可是宽不宽时日的决定权,并不掌在咸丰帝的手中。林凤祥孤军在连镇坚守了十个月,以一当十,以至弹尽粮绝。1855年3月9日,咸丰帝终于接到僧格林沁的红旗捷报,脸上出现了多年不显的笑容。这胜利虽然来得太晚,但直隶境内的“长毛”灭绝,毕竟是一个天大的胜利!看来新年之后数度斋沐祭拜终于有了效验。当日,他下了两道谕旨,一是皇恩大开,晋僧格林沁为博尔多勒噶台亲王,命其移军高唐,扑灭北伐军李开芳部,并命将师老无功的钦差大臣胜保押解北京;二是下令各衙门作好准备,一个半月后将亲驾西陵,祭拜其父道光帝和各位列祖列宗,感谢他们的保佑。北方的军务使他两年未亲赴山陵了。僧格林沁率军至高唐后,改变了胜保先前大兵强攻的战法,而是网开一面诱李开芳出城。李开芳见僧部至,知林凤祥已败,于3月17日乘夜率骑八百人向南突围,据守茌平县的冯官屯。僧格林沁虽有马步万余,然对一座小小的村庄也不肯死攻,而是挖沟引水浸灌。冯官屯成了一片泽国,水深二尺至五尺不等。
至5月31日,僧格林沁诱捕了李开芳,北伐军全军覆没。咸丰帝闻此喜讯,颁赐恩赏大得惊人,居然让僧格林沁以亲王“世袭罔替”。按清代制度,皇帝之子可封亲王,而亲王以下的子孙,一般都要降袭,如亲王之子降袭郡王,郡王之子降袭贝勒,贝勒之子降封贝子,贝子之子降封镇国公……这种制度是吸取了明朝封王过多的教训,避免数百年后亲王遍布天下的局面。因此,清朝的亲王是不多的,因而显得极尊贵。但是,这种降袭制度也有例外。咸丰帝的曾祖父乾隆帝规定,清初开国定基的八位王爷,即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承泽亲王硕塞(后改号庄亲王)、克勤郡王岳託、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的子孙可有一人“世袭罔替”,即不必降爵而按原爵袭封。此八人,即民间俗称的八位“铁帽子王”。除此之外,乾隆帝仅特批一人,那是康熙帝第十三子、雍正帝的弟弟、乾隆帝的叔叔怡亲王胤祥,他因辅佐雍正帝有功,被乾隆帝列入“世袭罔替”之类。僧格林沁以蒙古贵族进封亲王,已属特恩,此次再获“世袭罔替”的破格待遇,反映出来的是咸丰帝对时局的估计:僧格林沁击灭北伐军之功,有如再造大清王朝。
1855年6月23日,紫禁城内乾清宫前热闹非凡,卤簿仪仗全设,咸丰帝为此次胜利举行盛大的庆典。惠亲王绵愉、博尔多勒噶台亲王僧格林沁率领出征将弁摆队排列,在礼乐声中向咸丰帝恭交“奉命大将军”印信和参赞大臣关防,恭交锐健刀和讷库尼索光刀。钟鸣罄响,一切如仪。可是,若要细究清代制度,此一凯旋庆典当在大获全胜后才可举行。当此南方军务吃紧之际,咸丰帝却展开了一招一式皆如祖制的仪式,难道是强作精神自我打气?当日颁下的谕旨仅称“现在北省军务告蒇,河北一律肃清”。那么,黄河以南呢?咸丰帝就不再顾及了? 乾清宫前的庆功仪式,向我们述说了什么?无论以当时的战况和后来的作用来看,北伐作为太平天国的偏师,不能视作至关重要的行动,或者说,扑灭北伐军距扑灭整个太平天国的火焰,还十分遥远。而我在这里连篇累牍地介绍,忽略了更为重要的西征和天京周围的战事,那只是跟着咸丰帝的视野转;他此时只看重镇压北伐一路,将其作为工作重点或中心,在兵力、军费、调将等项上采取了倾斜政策;至于其他战场上的战事,他似乎已经放松了,甚至有点放任了。
第七章 “造反”、“造反”(4)
从《清实录》中,我们可以看出,自1854年之后,咸丰帝对前线的战事(北伐一路除外)不再充满信心了,显得有些厌倦。他想不出办法,找不到能臣,放着一个曾国藩还不敢重用。虽说每日依旧勤奋地披阅军报,但下达的谕旨多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公式化文章,一看便知军机处例行公事,所作的朱批只是痛骂加催胜,看不到先前在命将、调兵、战略乃至战术上的果敢的大动作。看来在他挖空心思策划的计谋一一破产之后,已经认识到力不从心。他不再细心制定新的作战方略,而是将之下放到前方统兵大员。
好在湘军和厘金已经创办,兵与饷的难题开始缓解。聪明的六弟恭亲王奕訢,在北京危急时参与组织防御,不久入军机,为首席军机大臣,也为他分担了不少政务。对于前方的统兵大员,他时常以杀头相威吓,但此类话说多了说久了,效果也越来越不显。要是真的将这帮将军都杀了,朕又到何处去找别人替代他们?于是,前方的将帅们也看出这是虚张声势,听任咸丰帝一道道催命般索讨胜利的严旨,自行作主,自行其事,只是在奏折上大耍笔头子功夫。下级员弁,更是无功无志无求。
南京城下江南大营的兵勇,离家已久,也娶了当地的民妇,过起养儿赌钱做买卖的和平生活。与北方的胜利相反,长江流域出现了军事危局。湘军攻九江不克,反在湖口大败,曾国藩寻死不成。太平军随即进击湖北,攻占省城武昌。咸丰帝调僧格林沁所部大将、镇压北伐军立有战功的察哈尔都统西凌阿为钦差大臣,率得胜之师前往湖北。哪知西凌阿开战不利,在德安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
四个月后,咸丰帝只能换将,以湖广总督官文为钦差大臣,主持湖北军务。官文好财好色,无才无德,靠的是署理湖北巡抚胡林翼所部湘军。咸丰帝十分明白,对此颇有心计,就是不将全部权柄授予湘军,坚持在胡林翼头上加了一盖子。如此用将,自然使官、胡矛盾一时激烈。胡林翼欲出奏弹劾官文,手下谋士劝道,若是去了官文,皇上必派新总督来,处境未必更好。胡林翼这才明白咸丰帝的心思,此后将功劳银子尽行输于官文,官文亦放权让胡林翼大干,两人反见融洽。咸丰帝也将计就计,虽授胡为头品顶戴湖北巡抚,丁母忧时也坚决不让胡去职,让其尽心出力,又时常给官文加爵(赏戴花翎,授协办大学士等),试图以官文品级尊贵来压胡林翼一头。
到了1856年,局势再度变化。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巧施妙计,从西战场上抽调精锐,编组强大作战兵团,解围镇江,击破江北大营、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向荣惊骇病死。太平天国达到其最盛时期。正如蚤子多了不觉痒,败仗吃多了反倒处变不惊。远在京城的咸丰帝,对于南方的战事觉得越来越遥远。他早已不在乎长江流域一城一地的得失,只看重京畿地区的安定。北伐军被消灭之后,他松了一口气,但时时关注太平军是否会再度北上。湖北一危急,他立即在河南布兵设防。江南大营曾因兵力单薄而无力攻破天京,向荣向咸丰帝请调江北大营兵力助攻。咸丰帝恐太平军北上,破口大骂:“汝必欲江北兵,可将汝首送来!”
此时江北、江南大营俱破,咸丰帝注重的并不仅仅是此次惨败,而更警惕太平天国下一步的动向。也就在此时,咸丰帝的好运气来了:太平天国内部发生了激烈的权力斗争。东王杨秀清逼宫谋权,北王韦昌辉奉诏杀杨,翼王石达开闻讯领兵“清君侧”,天王洪秀全杀韦迎石回京辅政。整整一秋季,天京城陷于血腥恐怖之中。前线的将领放弃战守返回,第一线的主力亦不待胜利而抽回,卷入了这场大残杀之中。据保守的估计,死于此事的新、老兄弟不下三万。这等于白白送给咸丰帝一大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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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一喘息机会,被击溃的江北、江南大营重整旗鼓,恢复建立。琦善的手下大将德兴阿被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北军务;向荣的手下大将和春也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太平天国刚获得的军事优势瞬间消退,从它的巅峰上跌落下来。天京内讧的消息,对懈怠政务的咸丰帝也是一个刺激。他一开始还将信将疑,特意去瀛台涵元殿拈香。随着奏报增多,消息被证实,咸丰帝也越来越兴奋。他下令钦差大臣和春、德兴阿“乘此机会”“迅奏朕功”;又下令钦差大臣官文和湖北巡抚胡林翼“乘此内乱,次第削平”。在给官、胡的谕旨中,还有一段话: 所望克复上游,即可移师东下,由九江而至安庆,由安庆而至金陵……兵饷可不加增,而胜利庶几有望。他已经陷于胜利的狂想之中……
太平天国虽说已被削弱,但仍有相当的实力。在石达开的主持下,逆势很快扭转。清军的攻势再度受挫。咸丰帝又失望了。到了这个时候,太平天国内部再一次爆发权力斗争。天王洪秀全恐石达开成为杨秀清第二,暗施多种钳制之策。1857年6月,石达开负气出走,沿途发布告示,各路精兵多听从石氏召唤随之而去,辗转赣、浙、闽、粤、桂等省,太平天国统治区内,仅剩下一些老弱残兵。咸丰帝的心中重又点起胜利的希望。他曾经命令曾国藩设法招降石达开,然曾氏却已看出石氏不成气候。
第七章 “造反”、“造反”(5)
胡林翼肃清了湖北,德兴阿攻陷瓜洲,和春占据镇江,到了1858年5月,湘军攻克太平军的重要据点九江。这一系列的胜利,使咸丰帝认为离制服太平天国的时日已经不远。然而,太平天国方面此时又出现了两位年轻的杰出军事将领:陈玉成和李秀成。他们在危机中展现了非凡才华。1858年8月,陈玉成部攻克当时安徽的临时首府庐州(今合肥),咸丰帝急命胜保为钦差大臣,主持皖北军务;9月,陈玉成、李秀成合军摧毁江北大营,咸丰帝立即将钦差大臣德兴阿革拿,并撤销江北大营,江北军务由江南大营的和春兼理;11月,李秀成、陈玉成再次联手,在安徽三河歼击湘军主力李续宾部,挫败其东进的图谋。
太平军在这两位青年将领的指挥下,再次走向振兴。咸丰帝的美梦又破灭了。每一次都从充满希望开始,以极度失望告终。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多次。谁又能忍受如此峻烈的心理挫折?希望值越高,失落感越大。心理失衡的状况可以想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抱着“治国平天下”的一厢情愿,结果落到这种地步。乱世出英雄,是指那些打破常规的人,可谁又想到过在乱世中最最难受的,正是要维护常规的皇帝?然而,对于咸丰帝说来,他要承受的还远不止这些。 就在清朝与太平天国作生死较量之时,各地民众亦纷纷揭竿而起,频频“造反”。
其中影响最大的有:捻军(1852—1868) 在咸丰帝出生之前,皖、豫、苏、鲁四省交界处私盐贩子、游民及贫苦农夫中早就有一种分散的组织,称为“捻”。咸丰帝上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