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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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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时间的田嫂饱经运动的身心折腾,哪里有力气大声呼救?尝试过几次求生的攀登,始终爬不上河坎,最后只好双手死死地抓紧柳根,热泪盈眶望着村口,希望有人能从村口出来或从河边回家经过,那就是她的救星。
  那时是晚秋时节,天上的月光灰蒙蒙地漠然地撒在大地上。河水不是太冷,两分钟的浸泡后田嫂反而头脑清醒了许多,就一个劲儿地呼喊:“救命啊——”
  孱弱的声音和庞大的夜色抗衡着……终于有一户人家开了门,那昏暗的煤油灯光从大门里泻出来,远远望去,有个人影在门口循着声音往河边望。田嫂辩的真切,那是大王叔的家。她知道大王叔是个经常卧病不起的人,他老伴死了,儿子水牛参军去了,家中就只有他十七岁的女儿水莲里外一双手。这夜深人静的,她一个女娃会来救人?
  田嫂认准那门口的身影就是水莲,就拼命疾呼:“水莲,快救我,水莲,救命啊——”
  “大保,我要出去看看,好象是田嫂在河边喊呢!”
  那时川东的山里人对父母的称谓很多。称父亲:大保、爹、保保、保爷。称母亲:娘、奶子、姆姆、妮妈。还有好多在字面上无法表述的称谓音符。解放后多数山乡家庭开始自发地通称:爸爸、妈妈。
  那大王叔正躺在床上哼哼,听水莲说要出去,说道:“这深更半夜的,说不定会是水鬼,不要出去呀,娃。”
  水莲平日和田嫂最要好,她仿佛听到田嫂的叫声越来越急了,就一边在煤油灯上点着苎麻梗,一边回答:“我听得那么真切,是田嫂,人家李革委是我们家的恩人呢。咋会是水鬼?大保,我去呢!”
  水莲风快地手持燃着蓝色火苗的苎麻梗,一路照着向河边小跑过来:“田嫂,是你吗?咋呢?”
  田嫂躺在床上发高烧……
  已经鸡鸣两遍了,李革委才跌跌撞撞地回来。这天他又被带到邻近的大队作为狡猾的典型去批斗,在会场上被“革命群众”把额头打破了,头上缠着白色绷带。
  夫妻俩每晚都会抱头痛哭,田嫂却更是凄凉地哭啊哭。两个人只有这时才觉得这个无情的世界有一丝暖。
  “娃他爸,往后这日子我们能熬过去吗?”田嫂看着丈夫血浸的绷带,绝望了:“我差点淹死……是水莲救了我呀……”
  李革委木讷地望着妻子,感叹世事的无常:“刚解放时,我打土豪斗地主,如今我咋的天天挨斗,这不是整治自己人吗?”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天快大亮时,屋子里劈哩叭啦响,浓浓的烟雾呛醒了李革委,当他睁开眼一看时,大惊失色:“不好了,娃他妈,房子咋的着火?”
  ——李革委家是一个单门独户。两间木架结构的房子,才建成三四年光景。那时鸡爪山方圆十里的地方,都没有一幢青砖瓦房。在桃李湾村几乎都是泥墙房,墙的下半部全是青砂石砌成的,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火把头啊。象李革委这样的木架房子,墙壁全部用竹片编织并粉上雪白的碳灰的房子也是少乎其少的。山民们都羡慕李革委的房子,不仅是物以稀为贵,重要的是因为那时根本没有人有钱建房子,连肚子都填不饱。流行空着肚子喊:社会主义好,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和阶级矛盾,严防走资本主义道路。
  那么,李革委的房子又是怎样盖起来的呢?
  解放初,许多人家日无鸡啄之米,夜无鼠耗之粮。而孤儿的他更似天仙配中的那个董永——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他一直住在鸡爪山腰的关圣庙里。
  他有一个陶表兄,表兄的爹是个大地主,一九四八年被人民政府正法,财产全部充公,分给翻身当家作主人的贫下中农。那天枪决表兄的爹,李革委带着桃李湾的儿童团员们在公判大会外围执勤。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李革委回到关圣庙时,碰到了大他两岁的陶表兄正在庙里跪在关圣爷的神像前叩头。
  “你来这里搞啥破坏,你这狗地主的儿子,滚……”李革委政治觉悟很高,手持扎着红布的鬼头刀,差一丁点就要砍下去。
  陶表兄泪如雨下:“表弟,我知道我是坏人,是狗地主的儿子……我没地方去,让我先在你这呆几天吧,让我想想往后咋办……”
  “呸,装可怜!活该。”李革委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动了恻隐之心:还真是可怜。
  “表弟,虽然我们两家没有往来,可是也是亲戚啊……我娘前天也死了……三个姐都不敢留我,她们要天天开会交待罪行……”表兄泣不成声。
  李革委也听上级说了,一个地主婆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攻势下,吞下鸦片什么的自杀了。想了想说:“好吧。不过,我要和你划清界线。你住在东厢的茅屋里,那里有几个稻草,可以睡觉,可以和我一起吃饭。你要偷我的东西、做坏事咋的,我会报告上去的,搞不好把你也枪毙了!”
  “好好好。谢谢表弟,谢谢!”表兄口里一个劲地谢,却在一个劲地冲关圣像叩头,那样子真像在谢关圣人。
  “叩啥鸟头?一个泥菩萨保得了活人?迷信!”李革委那把儿童团长的指挥大刀“呼”地砍向神象,关公那带盔甲的臂立马断了一条。
  表兄吓懵了,颤巍巍地说道:“好好好,我不叩头了……你说的都对,都对,我要悔过自新,我要听你的,听共产党的……”末了,还是有些伤怀地嗫嚅:“这关圣人是天神呢,是武夫子啊。”
  “我管你五夫子六夫子,就是日本鬼子还不是被我们共产党打的滚球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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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兄那年十六岁,还在很远的川东啥学校念过书。没过几天,表兄给李革委留下一张纸条,上写“有缘再见面,万分叩谢。保重!民国三十七年,表兄字。”
  表兄一去,几十年杳无音讯。在这几十年里,李革委经历了六滩七湾的人生风浪,始终猜测不出陶表兄去向何处。只相信:陶表兄不会死的。说不定有生之年真要重逢。
  又是一年芳草绿,桃李湾大队下辖的一个生产队的春播谷种,放在集体保管室旁边的水池里,做发芽前期浸泡。某一日下午,保管员发现少了一箩筐谷种,就立即向上级报告。这可不是小事啊。谁敢狗胆包天,破坏春耕生产?这事一下子传到了公社,甚至区委派出所的聂公安也来立案侦察。
  那些受管制的“五类分子”全被关起来反省,可是谁也不承认。那时的逻辑很简单——做坏事的,就是那些“地富反坏右”,因为他们出生不好,身上有顽固不化的毒瘤。
  当时李革委正在县城参加干部学习。得知此事,风急火燎地赶紧回桃李湾。一问事态进展情况,才知聂公安出马调查了一天,还是一片茫然。就对派出所的聂公安说:“聂同志,把那些嫌疑分子放了吧。你先回去等消息……我对桃李湾这地方了解,这事交给我吧。我三天之内给你一个交待。”
  李革委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是惊人的。在这片土地上,不管发生什么大事小非,他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料想出事态的真像始末。
  在鸡爪山留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千说假话万说假话,千万不要对李革委说假话。据说这是两个坏分子,关在鸡爪山公社的黑屋子里,偷偷的私语被文书偶然听到的。几乎所有的人在李革委面前,都会直述心语。因为他们知道任何拐弯抹角都是徒劳的,李革委可以洞悉他们心中有几节花花肠子……
  李革委来到保管室旁浸泡谷种的水池旁,静静地沉思。凭他的经验断定,偷谷种的一定不是那些五类分子,因为那些人已经政治得服服帖帖,根本不用再找这些人做思想开导。
  李革委在水池旁仔细地来回观察,终于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拍拍掌,自语:“是他?……对,没错!”
  原来,李革委在水池旁斜坡上,发现一个长长的脚印,从上滑下。从脚印的深浅和力度看,就是偷谷种的人在慌乱中扛着一箩筐,往回走,差点在斜坡处摔倒。脚印正对的方向,就是偷谷种的人的家,因为偷到手以后必定向家里方向赶路;李革委朝对面的那户人家看了看,确定了。
  那户人家的户主就是王二根,也就是本篇主人公之一小波的爸,当然那时小波还没出生。王二根家原来有十个人。他有一个小他十五岁的妹妹,七岁那年居然在县城走丢了。现在九口人,上有三个老人,下有四个小孩。任凭王二根夫妻全年满勤地挣工分,还养了两条生产队的耕牛,但年年都是超支户,年年都要靠借储备粮过年关。李革委平日里非常关心也是贫农出生的王二根一家,因为他是阶级兄弟。那个时代,政府在周总理的倡导下才刚刚开始提计划生育,全社会也只有尝试性的一点点力度。因为之前的好多年里,谁家生育了孩子,还要补助工分、布票、粮票什么的;直到后来王二根老婆生下了小波,才去做了节育手术。所幸那小波娃天资聪颖,从小沉稳,大人们没一个不认同这个娃的。
  李革委曾经拍着王二根的肩膀说:“小波这个娃,不简单啊。”他通过对娃们的观察,慧眼认定小波乃人中之龙。他经常对水莲说:“别看王二根家里穷,小竹篼上也会生出大笋哦。”
  该如何处理王二根呢?怎么偏偏这次贫下中农没了觉悟啊。李革委一边向王二根家走,一边思索……
  李革委是火眼金睛,也是刘伯温,他一算一个准呀!当他推开王二根家的门时,王二根一家吓傻了。
  王二根更是“咚”地下跪:“小哥子呀,李革委呀,我晓得错了,瞒不过你呀……娃们吃不饱啊……我才动了几斤做馍吃,其它的还在牛圈屋的横栏上放着……”
  看了看灶上的蒸笼里还窜着香喷喷的气味,里面是用谷种磨出来的米浆和蕃苕片做的馍。
  李革委面无表情地说:“老王啊,起来说话。”然后看看几个衣裳穿得补丁撂补丁的孩子和饥肠漉漉的老人,又说:“还没吃饭吧?快吃,快,别害怕。”
  然后李革委给王二根耳语一阵,匆匆离去。
  当天晚上,李革委带上全体大队干部,以大队革委会的名义,在谷种被偷的生产队召开群众大会。
  李革委在会上说:“不管是什么人,把集体的财产侵占为已有,都要受到法律的治裁。我们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眉目,谁做了这件事,要主动把谷种退还,在今天晚上把谷种放回原处。我们可以原谅你是初犯,只要你积极改正错误,到大队革委会来写过检讨,我们会从轻发落。”
  第二天早上,保管员和生产队长都来向李革委报告:谷种已经奇迹般地放回保管室的水池里。
  李革委在向鸡爪山公社党委汇报时,说:“我用诈降计,把谷种先追回了,这样才不会影响春耕生产。至于是哪个干的,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不过,我会慢慢地查……”
  其实这件事,就这样被李革委从中低调了结了。
  后来,李革委硬是把自己的口粮,扛了一大袋接济王二根。感动得王二根对天发誓:“李革委呀,你是好人,今后只要你有啥坎儿过不去,老哥子我会不要老命地帮你!”……
  秋天的时候,“破四旧,立四新”的浪潮席卷神州大地。李革委带领大队的基干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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