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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上悲愤的表情,立即引了孟子那几句名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来激励我,并且说,人的一生,怎么能不经过三灾四难,你我都是天之骄子,高等家庭,高等学校,高等职业,都以为是理所当然,人间疾苦,不但不了解,而是一无所知。这几年,我真不知道领悟了多少,现在又回到我的园地,我感慨之余,立志要做一个更好的耕耘者,好好教导我们的下一代!来,我们像以前一样,到冠生园去吃一顿,喝一瓶花雕,我要听听外面世界的消息。”
在误解之前(14)
立在门边的服务员等他讲完了才轻手轻脚进来,摆碗筷,放食物,大家围着两张圆桌坐下来。因天热,每人面前有啤酒,开动之前,柯玛校长举杯向大家说:“我原来的打算是明天同杰克及史东教授三人去南大签交流合约,现在听了立言这一段话,我认为我们全团的人都应该去见见这位伟大的人物,向他表达我们的敬意。”
两桌的人都举杯赞成。吃了饭之后,有的人因为饭厅有冷气,就留下来聊天,有的人回房休息,纳地辛说:
“真,要不要去走动一下?”
“太好了,我吃得太多,正想去散散步。”
旅馆坐落在一条安静的小巷的巷尾,虽然天气还是燠热,但毕竟已是九月了,晚上八九点,户外有风,吹散了累积在街头的热气,走在街上,还是很适意的。小巷无人,灯光也很黯淡,两人走了一阵,纳地辛说:
“你注意到了没有,中国不讲究灯火辉煌,街道都是暗暗的,汽车也是这样,只开小灯,怎么看得见路?”
“我也注意到了,想必是省电吧。你想,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人,不像美国,地方大,资源丰富,人口又不多。”
“我始终觉得美国是一个最浪费资源的国家,电啊,水啊,纸啊,没一样不浪费。”
“我同意。不过美国街道很亮的原因,恐怕还是为了安全吧,我们柏斯是大学城,没这个问题,但大城市像曼哈顿,如街上灯火不明亮,那抢劫凶杀案更要多了。”
“你说的也是。前天我听那个陪同讲,中国治安十分好,简直好到夜不闭户的地步。”
如真不太相信,但她自然没有做声。
七
她们刚走回旅馆大门,迎面来了校长,见了她们,说:“外面真舒服,我们在房里开会到现在,室内还是很闷,我出来透透气。正好,你们愿意陪我走一圈吗?万一我被歹人劫去,你们还可以为我解救,我是连饶了我吧这几个中文都不会说的。”
两人都笑了,纳地辛说:“我们正在谈此地的治安问题呢!你最好的保镖当然是真,你的专任翻译,我先告退了,因觉有点乏累。你需要一件薄衫吗?真,我替你去拿。”
“谢谢,不用了,”如真说:“我想我们不会走得太远。地方不熟,迷了路可不是好玩的。”剩下他们两人时,她微觉紧张,不自在,拘谨,不安。实际上他比墨院长可亲得多,除了第一次在校长室她觉得他大男人气派太强而稍有不满之外,在旅途上看了他的谈吐行止她已改观了,乐意为他做翻译,但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单独在一起。或许是他对她有某种异性的吸引力,或许是他的职位,或许是他具有一种男性的粗犷,一种若愚所没有的果断的气魄,总之,她忽然有一种想逃遁的意念,好像有个声音在说,快走,快躲,不要惹祸!她慌乱地四处寻找,并没人,只他们两个。她在心里咒了一句:见鬼,你怕什么?!于是她说:
“你想去哪里走走,柯玛校长?”
“团体里人人都叫我菲力,请你不要这样正式,好吗?我们走到巷口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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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她的脸红了。菲力,她可叫不出口。可是她还是点了下头,和他并排。他还是穿着吃晚饭时的那套,只在臂弯里挽了件灰白的单夹克,他朝她身上打量了一下,她立即打了个寒噤,浑身不安,因穿了短裤及无袖T恤,恨不得有一大块布从天而降,盖住她裸露的大腿。但他只说:
“你冷了吧,喏,把这个披上。”他把夹克递过来。
她忙向旁边一闪,“噢,不用,我不冷,谢谢。你们跑了一天,晚上还开会,这次来中国,真够你同墨院长忙的了,倒是我们几个,很逍遥。”
“会很简单,草拟了交流合同,这种使双方都得益的措施,大家都乐意做。明天经南大校长、行政副校长及国际交流主任过目之后,双方签字,就成立了。”巷里有微光,她看得见他兴奋的神色:“今天一日,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先是看到了一个有原则、有理想的学者,后来经立言一番话,更看到了郭校长的大丈夫气概,立言说的,百屈不挠。这样一个人物,居然不被珍惜,真不应该!可是他吃了这么大的苦,居然不放弃当初的理想,太难得了!”他叹息了一声,摇了一下头,说:“我真不懂,中国政府,对这样一个人才,不但不重视,而且被糟蹋,这在美国,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绝不会发生的。真,你能解释一下,文革的意义吗?”
她忙说:“我不能,我虽是中国人,但在美国住了这么多年,而且,我一向不是很关心政治的,文化大革命的意义,恐怕要去问黄教授。”
“我不是没有问过,他也解释不清楚,只说,它的出发点是正确的,为了纠正并推翻滥用权利,腐败了的高级干部,后来变质了,失去控制了,造成了严重的损失。我想,回学校之后,我要花点时间看些有关的书。这次来,我真学到不少东西,第一,自己对中国了解的欠缺,第二,中国人是个肯吃苦,有韧性的民族,第三,我们不太珍惜我们所拥有的。同你们中国比起来,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这时两人已走到临大街的巷口。光线明亮一些,如真惊讶而有点钦佩地望着他。一个是一校之主的校长,一个是教授队伍里底层的讲师,如果说不是组团来中国,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学校二三十年都不相谋面的,但在这次邂逅中,他们相识,他不但没有高高在上,反而坦率地向一个相识才一周的同事披露自己的不足。她不能想像墨院长会对她讲这一席话。墨院长能干,但他有各种面具。柯玛校长也能干,但他是他自己。墨院长把她当下属,柯玛校长把她当朋友。她一面望着他,一面庆幸自己参加了团,至少认识了一个不端架子的上级。一阵风,带来一股香味,她吸吸鼻子,冲口说:
在误解之前(15)
“柯玛校长,你肚子饿不饿?我想请你吃宵夜。对街有家馄饨店,我们去试试,我可以向你保证它比在美国吃到的鲜美得多。”
他居然很爽快地说:“好呀,正好我肚子有点饿。”
她一碰瘪搭搭的短裤口袋,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地说:“呀!我没带钱!”
他轻拍一下她的肩胛,笑着说:“走吧,这次归我请,下次由你。”
她一面走向小食铺,一面觉得滑稽。校长的口气好像他们是时常见面的好朋友一样,下次?还有一周旅程就结束了,怎么可能还有下一次?
小食店很局促、也不甚干净,但馄饨的味道鲜美,柯玛校长一面畅怀地吃,一面问了些有关若愚的研究工作及两个孩子的喜好,根本没注意到店里其他食客不断地对他的注目。他们回到旅馆时,已近午夜了,在大厅道别时,柯玛校长谢了如真说:“谢谢你陪我散步,真。对我讲来,今天是个十分有意义的日子。”
如真又倦又累,回谢了他请吃宵夜,也没精力去研究他那句话的意义,回房倒头便睡了。
第二天全体人员到南大的校长会客室。郭校长虽秃了头,佝了腰,但神采奕奕,体态老了,精神十分年轻。和全团打了招呼之后,由南大教授们领了大多数客人去学校各处参观,他则同柯玛校长及墨院长、史东三人讨论合同的细节,中午由他招待午餐,祝两校交流的成立,然后由南大的副校长及教务长等送他们上火车去上海。
他们包了一节软座,座位十分柔软舒服,正巧又遇上温和舒适的九月天,蔚蓝的天空,碧绿田野。正巧他们是一群事情圆满结束后心情愉悦的乘客,整节车厢充满欢欣的交谈与笑声。清茶香,啤酒醇,一切如意。
与卡温聊了一阵之后,如真对他说:“对不起,我要一个人到那边去坐,看看窗外的景致。我记得很多年之前,我们胜利回来,是从南京搭火车回上海的,太久以前的事了,但我想观赏一下,看能否捕捉一下记忆。”说着就走到车厢最后一个靠窗的座位。有时由柏斯去曼哈顿,也坐火车,沿哈得逊河南下。秋季去,沿河枫叶展现从水红到胭红到棕红到血红的风姿,也是景色如画。但与眼前的景毕竟不一样!因为在美国,看不到江南那种令人吟诗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色。如真尤其思念的是高挺俊秀的竹林以及袅娜如舞的柳枝。更有,青绿的田陌,戴了斗笠的农民,稻田间的黄土路,以及,竹林后的小屋,屋前的谷场,场上,低头喙米的小鸡。如今,都在眼前,逝去,扑来。用不着捕捉,童年的记忆已如涌如奔地回来了。她在心里轻呼,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是多么高兴我回来了!
突然有人在她对面坐下,几乎挡了她的视线,她回过神来,迷惑地望着对方,看到对方严肃的,不,沉重的脸。她逐渐从童年的神奇中苏醒过来,回到眼前的现实,眼前的人。
“我想同你说件事,如真。”次英说。
“什么事?”
“我上次不是已向你提过的吗?这次我们来中国的目的你是清楚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办成这件事,为的是什么?并不是为了给你突出你自己的机会……”
一股无名之火从如真的心腔直蹿上来。她直瞪了一双眼睛,字字如捶地问:“什么意思,突出我自己?请你解释一下!”
次英却把声音转和缓了,说:“如真,不要激动好不好?我是说,你老是找机会单独同校长在一起,从形象上讲,总是不太好。更重要的,如果校长分了心,交流的事完成不了,就直接影响了我的前程,我相信这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如真诧异地盯着次英那张如果不时常绷紧着可以是很俊美的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忽然想起,她帮次英办成柏斯教书之后,有次她同尚必宏喝咖啡他说过的一段话:次英教学没有问题,做研究也十分顶真,但她最大的毛病是疑心病太重,总怕人家计算她,这想必与她一连串的、在哪个学校都留不下来的失败有关。但这个问题应该不会发生在你们之间,因为你教书的目的与她以前的同事不同,你不会抢她的饭碗。
如真一面看她,一面在心里问,她到底疑心什么呢?“我实在不明白你,次英,首先,我怎么老是找机会同校长在一起?”
“嘘,轻点,他们都在那边。怎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是单独同他去吃了宵夜了吗?”
她倒是大吃了一惊:“是啊,谁告诉你的?”
“昨晚房间太热睡不着,我同立言出去散步,亲眼看到的。”她那股闪烁的目光像武侠小说里飞檐走壁者手里射出来的剑一样,令如真打了个冷战。
“哦。出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