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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负流霜,续行半里至夷之岬,倚岩角遥望湾内风光与雁影,直至半宵。
此时、一位约莫方逾十八岁之女子,翻展华丽衣袖,移动我见犹怜之小脚,渡过荒矶叠岩走近虹汀身旁,浑然不知有人观看,朝向西方双手合十,凝神祈念良久,之后挥泪揽袖,意图投海。虹汀骇然跑近抱住,伴其至松原沙清处,询问事情缘由。少女最初只是啜泣不已,久久才倾诉——
“我是这滨崎某吴姓家中的独生女,名叫六美女。家中世代豪富,但是圆必有亏乃世间常情,可能是恐怖的因缘吧,家中往昔以来就有精神错乱的血统,导致今日只剩我单独一人悲痛苟活。
最初……亦即,吾家有一幅祖先流传的绘卷,其上描绘美妇裸像,据说乃是吴家祖先的某人与最宠爱的夫人死别,在痛苦悲伤之下以丹青描绘尸体身影,期能做为电光朝露之纪念,却不知何故,在描绘初期尸体开始急速腐烂,图像尚未完成一半便已化为白骨,祖先的某人在悲叹下终于疯狂,夫人之妹虽然尽心照顾,祖先的某人最终仍追随夫人步向黄泉。当时,夫人之妹腹中怀有该狂人之子,已近临盆,同样伤心欲绝,所幸终于勉强保住性命。
正好此时筑前太宰府观世音寺奉修佛像,一位客僧胜空由京师前来监督,等奉修完成临行之际,行至附近一带。闻此缘由后深觉不忍,乃止住锡杖于吾家,观看未完成的绘卷,于佛前诵经供养后,砍伐后院的大柄檀树,选其赤肉部分,手雕弥勒菩萨座像,将绘卷藏其腹中,供奉于吴家佛坛,严令日后只有家中女性始能祭拜佛坛和观看绘卷,所有男性禁止接近。
后来该位狂人的遗孤、外貌如五的男儿平安无事出生到这个世间,及长,娶妻继承吴家,谨守胜空上人之戒,严禁任何人接近佛坛,一切牲礼香花的供养,由其妻子独自负责,一心一意祈求现世的安稳与后代的善果。然而,可能是承袭狂人血统的缘故,此男子壮年后育有几位儿女,又遭逢妻子早逝,同样惨遭精神错乱后果。其后的历代男子中,也总会出现一、两位精神狂乱者,有的是杀害女人,有的则是用锄锹挖掘女人新坟,若有人制止,则会击杀或伤害对方,或自己咬舌自尽或自缢而死,极尽恐怖之能事。
似此,见者、听者皆恐惧自危,远近相传吴家男子见到绘卷会立刻受到祟弄,不净的女人接近佛像也会遭遇不幸,完全不敢与之结亲,因此吴家血统数度将近断绝,必须靠著给予钱财结合,或是远从外地寻觅不知情者来传宗接代,时至近年,更是连下贱乞丐都不敢与吴家沾上边,导致如今只剩我单独一人。我的两位兄长同样发狂,长兄挖掘他人坟墓,二哥用石块殴打我,而且都很早就结束生命,又经谣传之后,在家中工作之佣人几乎全藉故离开,连侍候我多年我的女仆都因为照顾我而病亡,导致我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内心不知有何等寂寞。
就在此时,唐津藩的家老云井某某听闻此事,表示要将其三男喜三郎赐予我为婿以继承家业。佣人侍女们得知后皆兴高采烈的回来,其中只有一位从小照顾我的奶妈下仅面无喜色,甚至还明显露出愁容,问其何故,她才深叹口气,表示她从云井宅邸做事之人口中得知,即将成为我丈夫、也就是那位喜三郎,其实是云井家老的庶子,长于剑术,是藩内第二局乎,可是从年轻时期就声名狼藉,不仅耽溺女色,更到处结交不良之辈,破坏各处道场,敲诈勒索茶屋小馆,结果在别处无法存身,这才悄悄回故乡。但是,藩中世家非但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甚至还畏如蛇蝎,家老因为听说我家情事,才决定让他成为我的丈夫。不仅这样,还心怀不轨,欲等事成之后凭其权势并吞吴家财产,虽是命运,她也无力抗争,可是一想到我日后将承受的痛苦,她就忍不住头晕目眩,泪流满面。我虽有些困惑,却并未深信,也无从查证,日久之后便逐渐冷静下来,等待秋天举行婚礼。今夜,那位叫云井喜太郎的人连一个随从也未带、连披肩长裤的礼服也未穿的独自来到我家。
当众人忙于送上酒宴至后面客厅之时,我也重新化妆前往酒席,只见他半张脸孔烧烂,脸色如灰,另外半边脸孔无眉,白眼球凸出,嘴唇歪斜,与鬼魅毫无两样。我强忍住扑鼻酒气,全身发抖的帮他斟酒,可是才喝没几杯,他马上抓住我的手,我当时情不自禁地缩回手,杯里的酒溅在他膝盖上。他马上藉酒疯想抓住我,奶妈拚命拉住他,他却立刻拔刀砍倒奶妈,我趁乱逃出来,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想到我家的不祥,又想到自己的不幸,正要自尽之时却被你拦下。如果不能寻死,我只好出家为尼。虽不知你是何方人氏,仍请你大发慈悲指引我明路。“
说完,她趴在砂地上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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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汀听完,沉吟良久之后,扶起少女,说“好吧,我尽力而为,你先不要叹息,等我看过绘卷以后,自会让你了解本身的因果。”说完,他牵著六美女的手,正想离去时,松树后忽然出现半睑鬼相的狂暴武士,一声不吭地挥刀斩向他。虹汀以修禅之机锋转身避开,让对方斩向虚空,同时大喝一声,对方的武士白刀随著身体在空中游走数步,一起摔向断崖外侧,落入月光粼粼的海中,随水烟消逝无踪。
就这样,虹汀陪六美女回到吴家,和家人一起收拾奶妈尸骸,自己做法事诵经,严禁把事情传开后,进入佛堂,要求其他人回避,从弥勒佛像肚中取出绘卷,敬畏祭拜后摊开一看,美人全身溃烂长脓之模样令他寒毛直立,于是立即在佛前坐下,镇摄精魂的入定十余天,在延宝二年十一月晦日拂晓忽然睁开眼眸,大声咏颂三遍“雪凡夫之妄执不若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将绘卷投入一旁的火炉中,化为一片灰烟。
之后,虹汀起身召集家人,说“我已经藉法力了断吴家的恶孽因缘,立刻将此灰放入佛像内,与三界万灵共同供奉。我本人也将还俗成为这个家的男主人,孕育万代胜果。各位如果有任何问题请说无妨。”但是并无一人表示意见,因为所有人皆畏惧云井家怪罪报复。虹汀了解此种心理,当天就厚赏家人,让他们回家休息,并封存家屋仓廪,钉上写著“回馈乡里,吴坪太”几个大字的木牌,只携带金银书画之类四大车,请壮夫驾驶,自己则背负弥勒佛像,怀内放著吴家家谱,手牵六美女,于翌日未明离开滨崎,朝东方前行。时间是延宝二年腊月朔日,大雪纷飞,长汀曲浦五里的路上须灾化为连绵银屏,让虹汀疑为天赐红彩祝贺。
像这样前行约莫一里,东方天际渐红,忽然后方传来杂杳人声。虹汀回头一看,为数约有二、三十人的捕快手上带著拘捕犯人的工具,正中央则是落海的半脸鬼相云井喜三郎,也不知他是如何上岸的。他头系白巾、脚穿绑腿、身穿战阵披肩和野裤,手持长刀紧追而来,口中大骂“恶僧别逃!上回我以为你是朝廷密探,有所顾忌而未曾动刀,后来接受藩的密令调查你的素行,才知道你就是无法无天、声名狼藉的大恶徒坪太,不仅假冒画匠偷窥本城的地形,还伪装僧人游走各国,欺骗有德之家谋夺财物,诱骗良家儿女送入火坑,十恶不赦,天地可监。不管你如何会飞天遁地,你今天己无路可逃。快逮捕这个诱拐良家妇女、卑劣下流的贼和尚。”手下的捕快们一起踏著雪地蜂涌而上。当下之地一边是巍峨参天的悬崖峭壁,另一边是临海断崖,背后则是纤弱女子和马车车夫,眼看似乎无处逃生。但是虹汀毫无惧色,将背负的佛像交给车夫,拂掉网笠上的雪花交给六美女,手持惯用的竹杖,一面数著胸前的念珠,慢步前进。捕快们大感意外,完全为对方气势所慑。
虹汀向众捕快一礼之后,轻咳两声说“劳驾各位老远赶来,真的辛苦各位了。这么多人前来替我这位声名狼藉者送行,贵藩的政道昌明实在令人佩服,既然这样,就劳驾诸位乾脆送我至前方不远的筑前藩吧!否则请勿拦阻,我不希望无益的杀生造成贵藩的耻辱,如何?”捕快们一时呆若木鸡,而云井喜三郎脸红耳赤,怒骂“满口胡言!上次我是喝醉酒才失手,这回你绝对逃不掉。弟兄们,对手只有一个人,除了女人以外,其他人全不能放过,动手!”说完立刻挥刀上前。捕快们也同时行动,似认为解决一个行旅侩人乃是轻而易举之事,闪闪刀光映在雪上,令人沭目惊心。虹汀不再多言,左手握竹杖,右手挥空拳,率先夺下一人的刀,接著击落袭来的白刀,斩落群至的球棒和刺叉,不接近群聚路中的人马,专一攻击落单的家伙,很快的,有十几个人不是被击昏就是倒在雪地上,甚至掉落海中。
行旅僧人出乎意料的功夫让众人完全慌乱,云井喜三郎暴跳如雷,拔出长刀,摆出青眼架势,一步步向前逼近。虹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丢掉夺来的刀,右手重新握妥竹杖,接住喜三郎渴血的凶刀,毫无一丝一发的放松,冷冷如水的制其机先,切切似冰的压其机后,只闻一声轻响,喜三郎手中长刀如遭大石所击,呼吸急促,咬牙切齿。虹汀见之莞尔一笑,说“三郎先生,如何,还不早早醒悟吗?所谓弥陀的利剑,指的就是竹杖的心,所谓不动的系缚,指的就是此亲切的呼吸,就算是千锤百链后的精妙、不出虚实生死的剑也比不上悟道的一根竹杖,恰如眼前的不可思议。你千万不可怀疑,快快放下屠刀,转恶心入佛道,进入念念不移、刻刻不迷,阔达自在的境界吧!否则依照一杀多生之理,我会将你斩成两段,消除唐津藩当下的不祥。你现在可是面临生死边缘、地狱天上之分的刹那。”好杀残忍的喜三郎听了脸色铁青、两眼充血,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然积年累月的孽业已让他无法回头,他逞一点的机敏转身,忽然奋起冲天之勇,以上段架势自正面一挥长刀之精锐,如电光石火般斩入。虹汀翻身闪开的同时击出竹杖,正中喜三郎眉心,趁喜三郎飞退之际又乘虚而入,伸手握住喜三郎腰间的短刀,说了声“那就让你了遂心愿吧”,话声未落,人已后退。一看,再度举起长刀的喜三郎不住后退,仰天倒下,被砍中的肩膀鲜血泉涌,染红雪地,气绝而死。
目睹这种气势,其余的捕快全吓坏了,转身落荒而逃。虹汀总算安下心,将夺来的短刀还给尸骸,双掌合十,数著念珠诵念佛号两、三遍。不久,掸掉黑衣上的雪花,再度背起佛像,安慰著面无血色的六美女,带上斗笠,人马急行,很快进入筑前领地,在深江过了一夜,翌晨又踏著未歇的白雪向东前进五里,来到这处侄之滨。
虹汀见到此处地形:心想:这片地方,北边有爱宕的灵山耸峙半空,南边有背振、雷山、浮岳等诸名山连结烟云,眼界所及是万顷丰田,足以养育儿孙万代,室见川的清流又能泛舟,更拥有袒滨、小户的古迹,芥屋、生之松原的名胜,而且距黑田五十五万石的城下不远,实在是集山海地形精华之胜地。
于是他立刻收养随同前来的车夫为家人,寻求田野,建家屋仓廪,并悄信给故乡京师以求万代之谋,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