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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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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以恒说:“不用了,我马上还要赶回市里去接待省委领导。下次来合安我一定要好好地在你们这里喝上一场。”说着黄以恒就钻进车里走了。
  送走了黄以恒,赵全福给郑天良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蓝湖宾馆门口等他,郑天良刚合上电话,赵全福的车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车子直接开进了红磨坊,到了二楼套间坐定后,他们一起喝茶抽烟,郑天良说:“老赵,你有什么事,直说吧!我说过,在你们的工程没有结束完工前,我不打算打搅你们,这是一个原则性问题。”
  赵全福说:“省委宁书记秘书纪天平的岳父去世了,今天上午刚刚火化,纪天平在南店乡,你不去看望看望?”
  郑天良一想,这个纪天平回来后居然也不跟县里通知一声,作为老乡,他是应该去看望一下的,郑天良说:“那我只能以私人身份去了,县里不好直接出面,因为他岳父只是一个农民,县委县政府都不好直接出面吊唁。”
  赵全福说:“那当然了,只能以私人名义去,因为全县一天要死很多农民,你们县长书记不可能都去吊唁,纪天平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人,领导的秘书过不了几年就是领导。”
  郑天良说:“你不要乱说,纪天平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干部,跟我的私交也不错。我们晚点去吧,大白天去群众会有看法的。”
  赵全福说:“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我们现在就去。”
  但郑天良还是等到天暗下来后才跟赵全福一起开车去南店乡。
  从南店乡政府到纪天平岳父家的路很不好走,土公路上坑坑洼洼的,车子在路上像一个不会跳舞的人乱扭一气,抵达纪天平岳父家门口的时候,郑天良发现了很多小车停在那里,他撤不回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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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屋后,郑天良发现黄以恒和宣中阳正在堂屋里对着纪天平岳父的遗像鞠躬,黄以恒和宣中阳三鞠躬后才发现了郑天良,郑天良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黄以恒却平静地说:“老郑,你也来了?我是在离开合安前听说了这件事,顺便来看一下。”郑天良说:“我也是刚刚听说的。”
  黄以恒宣中阳跟纪天平握手后先走了。
  郑天良和赵全福对着纪天平岳父的遗像三鞠躬,脸上显得很沉痛,他们很悲伤地握着纪天平夫妇的手说“节哀保重”,纪天平夫妇身上缠满了白布披麻戴孝地说“谢谢”,郑天良和赵全福又到里间看望了睡在床上的纪天平岳母,郑天良当着纪天平的面将一个装有一万块钱的信封交到了老人的手里,信封上写着郑天良和赵全福两人的姓名,至于钱是谁出的,已经不重要了。郑天良声音悲凉地说:“老人家,你要多保重!”老人在床上哭得很伤心,手里的信封攥得很紧。
  香烟缭绕,屋场上摆了十几张桌子,一些和尚在超度亡灵,而乡邻们正在准备大吃大喝,在农村死人跟结婚一样,喝酒吃肉是少不了的。此地当然不可久留,郑天良坐下来跟纪天平聊了几句后就告辞了。
  天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还有车辆陆陆续续地前来吊唁,郑天良和赵全福出村刚上土公路,他发现迎面一辆车灯光很亮,赵全福骂了一句:“妈的,跟我错车还不关强灯,我也打强灯。”两个强灯对射,很刺眼,郑天良隐约发现车号是叶正亭的专车号,他还想仔细辨认,车子已经错过去了。他想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赵全福突然说了一句:“老板,刚才过去的车子好象是市委一号车。”
  郑天良在黑暗中冷冷地说了一句:“不是,你看错了!”
  郑天良对深秋的天气非常敏感,他常常在秋风的暗示下,产生一些人生如树叶飘零的伤感,这一段本来心情很亢奋,但今天参加了死者的吊唁后,这种糟糕的情绪又从内心深处窜了上来,他听到车窗外的风声正在夜幕下扫荡。
  转眼就是年底了,郑天良终于当选了全省“人民满意的十佳公仆”,省报头版刊登了“十佳”的大幅照片和事迹简介,郑天良在照片上笑得很灿烂,他的目光正在看着报纸外面的世界。颁奖大会那天,郑天良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如此强烈的闪光灯从不同角度将他们定格在镜头里并成为一段光荣的历史。省委姜副书记在给他戴上授带的时候还说了三个字“祝贺你”,郑天良感到领导的手又柔软又温暖。十佳公仆们手里捧着证书肩上挎着授带面对在场的记者们的拍摄,郑天良感到自己戴授带很不习惯,大红的绸带斜挎在肩上,总有一种饭店迎宾小姐的感觉,他闻到了省委大礼堂里的空气有些浑浊和稠密,竟头上冒出汗来,后来郑天良回忆起这一细节时,觉得自己主要是内心比较虚,当时没有明确地感受到这一点。
  郑天良回来后就被市委找出去谈话了,叶正亭黄以恒和市委组织部张部长共同找他谈话,郑天良被市委任命为临水县委副书记代县长,待县人大常委会通过后任县长。郑天良有些意外,但他觉得离开合安也是一件能够接受的事,因为合安与他有太多的纠缠,他一走,那些能公开和不能公开的事等于也就一起带走了。那里的账等于是结清了,他走出市委大楼后,甚至感到了一丝轻松和解放,这种感觉使郑天良对那个冬天的下午充满了感动。
  五十岁这一年,郑天良赶上了提正职的末班车。宣中阳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合安县委书记,县长将由市里派一位更年轻的同志担任,这个人就是叶正亭一年前刚提拨的三十二岁的市经委主任经济学硕士申文康。
  合安上下很快都知道了郑天良要调到临水县去任县长,县里各界都在为郑天良送行,由于一个星期后就要去报到,所以郑天良接受送行宴会的密度太大,有时一天要喝四五场送行酒。在这个空档,他还要跟宣中阳谈一下工作上的事。
  宣中阳说:“老郑,以后我们还要多向你们临水县学习取经,我们兄弟县之间要加强交流和合作,但是你不能将合安的投资商挖走,给我手下留情。”
  郑天良说:“宣书记,你以前是我的领导,今后仍然是我的领导,如果我们临水有同志来参观取经,你可不许保守哟!”
  他们说着一些很体面很轻松的话,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功成名就的从容与自信。郑天良说:“临走前,我只有一件事,希望宣书记能帮一下忙,也算是我私人求你的了。”
  宣中阳说:“有什么话直说,只要能办到的,我决不推辞。”
  郑天良给宣中阳点上一支烟,说:“我这个人一般说来,从来不将公事私办的,但这一次是迫不得已的。你知道陈凤山已经五十三岁了,在下面干了快二十年了,一直没提,他原来跟我在实验区也吃了不少苦头,现在身体也不好,跟我讲过多少次了,我都没理他,我走了,也就提出来请你帮忙。你看能不能将他平调到经委当主任,让他休养生息。如果有困难的话,随便安排一个岗位也行。”
  宣中阳说:“这么点小事,还不好办,正好经委主任老高退下来了,我马上就办。”


  郑天良说:“那就太谢谢你了,如果临水那边有什么事,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一定照办。”
  两人说得很轻松愉快。郑天良没有提到沈一飞和于江海的事,至于为什么,也许只有郑天良内心里清楚。
  临行前的一天晚上,郑天良参加了赵全福在红磨坊举行的送别宴会,这样安排等于是给了赵全福最大的面子,因为压轴的都是重头戏,就像歌舞晚会上,最后出场的都是大腕明星一样。赵全福邀请了全县各界人士一百多人在红磨坊欢送郑天良赴临水县就任,宴会上大家都说着最美丽动听的语言赞美郑天良的丰功伟绩和优秀品质,郑天良听起来怎么都有点像致悼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笑只能是僵硬地堆在脸上,而缺乏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流露。
  就在送行宴会刚刚进行到中间部分的时候,大厅外面进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郑天良首先看到了脸色阴沉的吴成业,这个县纪委副书记还是一副落难才子的打扮,身上的衣服又旧又暗,郑天良刚想上去跟他打招呼。一个戴眼镜的陌生人站到了郑天良的面前,他打开公文夹问道:“你是郑天良吗?”
  郑天良正在接受着一群人的敬酒,他端着酒杯不知所措地说:“是的,我是郑天良。”那一刻,他的心里乱极了,所有敬酒的人都愣住了,他们端着酒杯无所适从。
  戴眼镜的人声音稳重而扎实地说:“郑天良,我代表省纪委向你宣布,从现在起对你实行‘双规’,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将你的问题交待清楚。跟我们走吧!”
  大厅里的客人们全都张着嘴,热闹的场面刹那间一片寂静,能听得见蚂蚁在油腻的地面上爬动的声音。所有的人神情恐怖地看着郑天良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
  郑天良此刻反而镇静了起来,他脚踏实地跟着几个人走了。在跨出红磨坊的玻璃大门的时候郑天良问了吴成业一句:“他们是不知道我在哪儿吃饭的,是你把人带来的?”
  吴成业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地说了一句:“不,是你把人带来的!”
  郑天良有点丧失理智地说:“我终于被你逮到手里了。”
  吴成业说:“不,你终于被正义逮到手里了。你说过,你的问题不归我管。”
  郑天良走出红磨坊大门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漆黑如锅底的天空,天空什么也没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风。上车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灯红酒绿的红磨坊,他知道这可能是他留在红磨坊的最后一眼了,合安一切的人和事都从这个晚上消失了。省纪委的人很宽容地让郑天良站在那里多看几眼跳跃着物质光辉的霓虹灯,而吴成业打开车门说:“外面太冷,老郑,上车吧!”
  郑天良说:“我可以跟家里人打一个招呼吗?”
  吴成业说:“我估计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毕竟不是让你去参加十佳颁奖会。”
  纪委的一个同志说:“你家里会有人去打招呼的,但不是你。”
  郑天良问吴成业:“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
  吴成业在车里说:“我不知道,因为你不归我管,你要是归我管的话,也许你注定不会吃上这顿饭,更不会坐上这辆车了。”
  这天晚上,天气预报说从西伯利亚来的一股寒流在越过黄河淮河以后向偏东方向移动,请各有关部门做好防寒防冻的准备。
  一夜风声不止,第二天早上,合安县第一位上街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发现地上全都结冰了,地上的污秽杂物很不好打扫。天确实很冷。
  我舅舅郑天良的一生到这里实际上已经结束了,至于如何案发以及如何审判,很显然不是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我能做的就是将我舅舅郑天良从一个乡村兽医如何走向一个十恶不赦腐败分子的全部历程展示出来,至于如何评价我舅舅官场奋斗挣扎的几十年,那是读者的事情。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一个腐败分子的堕落决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也不是我们平常所总结的那样草率,作为郑天良经历的叙述者,我必须直面他的灵魂以及他灵魂蜕变的轨迹,这不仅因为他是我舅舅,而是我对历史对真实的一种尊重和起码诚实的态度。而今天我们越来越缺少诚实,我们满足于肤浅的宣泄和情绪化的愤怒,在义愤填膺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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