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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兽,钱是兽的胆子。钟二郎纵是没了钱,也依然胆大包天。天刚亮透时,房东战战兢兢来收租子,房租水电刚结清,他趁着拮据毅然买了个粉红大浴缸,2米5长宽,四只铸铁猫脚,带着湛华一同泡进去,仿佛狗熊拐了个鸳鸯扑楞水。湛华由着他乱摸,忽然一句话叫钟二泻了气:“今天家里没米了。”钟二郎从浴缸跳出来,赤条条钻到客厅里,拨电话讲了个把个钟头,回来眉开眼笑说:“赶明儿就有钱了,带你出门做生意。”湛华裹了条毛巾问:“做哪行的生意?”钟二一脸正经道:“我能做什么,自然是替人降魔伏鬼,镇宅销灾。”湛华脑海里浮出他涂一对红脸蛋子,腰里别铜镜,拈着铃铛跳大神的模样,身上泛出层鸡皮疙瘩,默默晃到浴室外面。
第二天,钟二郎花十个钱买了一把桃木剑,身上裹了条黄道袍,果真带着湛华去往一户人家去。闹鬼那家人唤作霍徳恩,早年炒过房地产,特特央人为自己选了块好地皮,依山傍水,峰峦流畅,保得富贵荣华,福延子子孙孙。湛华东张西望瞧一番,见远处修了绵长的铁轨,因指着对钟二说:“这地方的风水本是绝好,可惜叫着截铁路绞坏了,年年岁岁积攒的宝气都淌到外边去。”钟二爱理不理回道:“等抓鬼吃了就回去,他家风水好坏关咱们屁事。”
霍德恩在房子四周圈着铁篱笆,大门上贴哼哈二将做门神,威武凶猛,怒目圆瞪,钟二使个障眼法把湛华护住。主人闻声忙把他们让进去,湛华踏进房门时,忽觉着脖子后边被人哈了口热气,他忙过回头张望,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钟二扯进屋。再看这房里,案子上摆了半人高紫水晶窟,桌台上供着捻佛珠的观士音菩萨,关二爷像前香烟缭绕,抹金的貔貅镇宅护院,满屋子梵音。霍德恩是个模样体面的中年人,眉眼里绕一段陈年老风流,瞧着湛华先作笑,唇角勾到脸颊上,钟二咳了两嗓子,他记起才把眼神收回,对着二人问:“哪一位是法师?”
钟二扬着下巴说:“老子就是了。”又指着湛华道:“这个是我徒弟。”霍德恩忙拜一拜,引着两人落到上座,唉声叹气说起事情的缘由:“要说我,一直是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对着谁也笑脸相迎,哪料有一天,碰上个大白天阴雨不散,我开着车往家赶,挡雨板一左一右擦着水花,就在即要到家时,忽瞧着前面铁轨上有个人转着圈子乱跑,他也不怕被雨淋,不知对谁拳打脚踢。我本是个善心人,想这时候雷电交加,怕他要出事故,把车开近了细细一打量,好家伙,那个人竟是没有头,只剩身子立在铁轨上。
他咽了一口唾沫,拿眼眺着湛华看,好一会儿又说道:“我也听师傅说过,不小心碰到那东西便要装没看着,我当时惊出一身冷汗来,手握在方向盘上愣是转不动,使了吃奶的劲才把车开走,一颗心几乎蹦到舌根上。这也便罢了,谁曾想,待自己惊魂未定下了车,肩膀忽的上一沉,腿脚也不受自己管,就觉得有个东西随我进了屋,不知躲到哪一个角落。这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半夜听到房内有走动,唬得大汗浸湿了床单,第二天跑出门一看,外面死了一条狗,砖墙上用狗血涂了三个‘杀’。您说说,您说说,这是哪门子的怪事。后来我托人一打听,才知道曾经有个流浪汉枕在铁轨上睡午觉,结果叫火车把头撞下来,我跟他又没怨仇,怎么就跑来惹我……”
霍德恩说到情动把大腿拍得“啪啪”响,无限惊惶对钟二道:“大师自然懂得救人苦难,您这次为我排忧解难,我必好好报答您。”钟二一直耷拉着着脑袋没精打采,忽听着对方提报酬,好像被打了针鸡血昂起头,满面红光拍着胸脯道:“老板你放心,万事都交给我,无论是个什么鬼,保管叫它麻利滚出去。”
第 9 章
霍德恩喜出望外,忙张罗着给钟二郎准备酒菜,钟二趁机问湛华道:“他这里法器还不少,你若顶不住,就先回家去。”湛华微笑道:“他不懂得供奉,让这些法力相互冲撞了。”不多时,霍德恩摆了菜上来,钟二瞧得两眼放光,仰脖喝干了一坛酒,就着酒水又啃了一条卤猪腿,直把霍德恩瞧得冒冷汗,上前一步颤声道:“法师真乃天人也,望您施展神力,保小宅安宁。”钟二郎只得搁下肉,双手油光光往袍子上蹭一蹭,拎起桃木剑装模作样一通耍,口中念念有词,不等着霍德恩听清楚,便仿佛个放癫的狒狒蹦起来。
霍德恩唬得倒退两三步,低了声音问湛华:“法师这是怎么了?”湛华一挑眉冷笑说:“你懂得什么,这是师傅请仙下界呢。”他自己暗地里却几乎想笑死,强忍欢乐险些憋坏心肝脾胃肾,正色对霍德恩道:“这一套剑可不是寻常人能入眼的,你再这里候着,我得躲出去。”说罢舍下霍德恩,捂着肚子从大厅退出,见有间屋里摆着张贵妃椅,因昨晚上受了钟二折腾,这时候腰酸腿疼四肢虚乏,便款款进房靠上塌。
他头一偏,脸孔正映到屋里摆的镜子上,镜面鉴出个白骷髅,骨头架子裹了杉,黑魆魆的眼洞藏着一窝血。湛华定定瞧着他自已,眉刚轻轻挑起来,侧过脸去不言语,那面镜子忽然滚下地被跌个粉碎。他昏昏沉沉闭上眼,一只手搭在胸口上,另一条胳膊垂下床塌,闻着屋里的熏香渐渐盹过去,面前忽的掠过一股风,有个东西往他脸上摸一把,腮帮子被搔得又凉又痒,肩膀上紧接着一沉,不知被什么压迫住,又有一只手沿着胛骨轻轻揉摸。湛华连忙的睁开眼,眼前仍是空白的一片,他心道:这屋里果然有古怪,缓缓垂下眼徉作要入眠,手腕垂到身下,指尖忽然一凉,一只手猛把他拉住,几乎将他拽下塌,湛华猛的翻起身,顺着那力道四处找寻,他弯下身子往床塌下面瞧,漆黑一团里什么也没看不清,待他揉了眼睛细细往里面瞧,在阴影里寻到半张孩子的脸。
那半个脸冲他抿嘴一笑,是个不成形状的鬼魂,湛华问:“你是谁,怎么在这房子里?”小孩不理他,仅有的半张脸渐渐隐进黑暗里。外边传过一阵脚步声,房门敞开来,霍德恩惨白着脸闯进屋,原来钟二捉鬼闹得越发不成样子,他胆战心惊再呆不住,只得悄悄逃出来,一进门瞧湛华侧卧在塌上,青丝遮颊面孔酥红,饶是一付海棠春睡的模样,脸上连忙挂出笑,蹭到贵妃椅旁道:“小法师多大了,都习得什么法术,你师傅忙着捉鬼呢,咱们两个聊聊天。”湛华不回话,垂着脸抿嘴淡笑,霍德恩见他粉面桃腮仿佛喷香扑鼻,大起胆子朝上亲一口。
湛华嗔笑道:“作什么,别胡闹!”霍德恩当他是半推半就,索性将他搂在怀里,压下脸过去又亲又咬,见他颈子光滑白嫩似水豆腐一般,忙往上喷一口气,一边又去扯湛华的衣服。湛华连忙拦住他,晕红着脸蛋道:“你急什么,我又跑不了。”他瞟着眼睛随口问:“您这屋子不小呢,怎么就住了自己一个人?”霍德恩叹气道:“前年跟太太离婚了,她留下个儿子给我养,我巴巴捧在手心里疼,可怜那孩子得病夭折了。”湛华“噢”一声,明白刚才见到的鬼便是他儿子的魂魄,因这屋里法器多,死了之后不知该到哪投胎。
霍德恩不知自己正抱着粉骷髅,呶着嘴又往湛华脸上嘬,一口一口的热气喷到颈子上,湛华想:“原来这个是调情的把戏。”扭捏着在他身下挣扎,双手硬推着霍德恩,对方急得面红耳赤,扯着湛华的衣领冷笑道:“作什么三贞九烈的,瞧你这模样没少伺候法师吧?少跟我装烈性子,爷玩过的兔子能摞成山!”湛华笑得花枝乱颤,伸了个指头指着霍德恩道:“自作孽,不可活。大师还在隔壁替你捉鬼呢,你怎么就敢跟我胡闹。”对方一听此言,二话不说忙松开手,他虽然精虫上脑涌出下作念头,却也懂得上下两个头孰重疏轻,悻悻瞧了湛华一眼,扭头转到外边去。
霍德恩刚出了房,外边门铃乍想,他忙去开了门,一见来人便扭头转回来。湛华在门缝里瞧得清楚,进来的是个干瘦年轻人,染了焦黄的头发,穿的衣裳大红大紫,一说起话勾着手指头,嗲声嗲气对霍德恩道:“霍老板在家忙什么?怎么也不去找我玩?”霍德恩瞄了他两眼,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翘起腿来道:“不是给过你钱了,又跑来跟我闹什么!”年轻人嘻嘻笑着去给他捶肩,吊着眼充可怜:“我哪里敢缠霍老板,上次随您去爬上的小月不是到现在都没回来,谁都知道他最懂得纠缠,可惜心眼死,也蠢得可怜,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霍德恩抡圆了胳膊猛甩他一耳光,年青人不敢再作声,捂着脸央求道:“霍老板发发慈悲吧,我这回是真的手头紧,不然也不敢来招惹您。”霍德恩便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钱,散花似的洒在地板上,青年恭着身子满地去捡,往怀里一兜便奔出房。
钟二胡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湛华溜进他房里,正见他蹲在墙角打磕睡,忙上前将他唤起来,钟二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对湛华道:“这屋里就一个鬼,还不够老子塞牙缝,门口倒还有个来寻仇的,糊着一脑袋血,说自己是被人用石头砸死的,可怜被门神镇着进不来。”他把个指头塞进鼻孔掏挖得如醉如痴,好半天又说道:“待会儿把那小鬼放出去,瞧他那模样还赶得上投胎。咱们这就回去吧,给霍老板多讨几个赏钱。”
钟二度了霍德恩的鬼儿子,告诉他屋里再没了鬼,对方千恩万谢奉上筹礼,钟二郎一个子一个子数清了,扯着湛华出了房。他嘴里嚼着块口香糖,到门口趁人不备揪出来糊到门神眼睛上,湛华颈子上又被哈了口热气,有股阴风擦着他闯进屋里。他走出老远才问钟二道:“怎么把那鬼放进屋去了?”钟二冷笑说:“那个姓霍的王八蛋,以为老子耍剑就什么也听不见!”
第 10 章
湛华才知道他是记恨霍德恩招惹了自己,连忙唬得垂下头。钟二扯着他在公路上拦车,这时候临近傍晚,天边垂着红彤彤的太阳,他俩赶得急忘了撑伞,太阳打不出湛华的影子,只在地上印上衣服的阴影。钟二见状忙把道袍扒下来,遮在湛华头上道:“你虽不太怕太阳,总晒着却也是不好。”这里地处偏僻,总也等不到车,两人只得迈步朝前走,湛华见钟二正欢乐,瞟着眼问他:“你刚见我时,我正照镜子,你可瞧见这身人皮底下的真模样?”钟二咧开嘴笑道:“鬼扮人无非多裹一层皮囊,人没了皮也只剩下骷髅架子,这世上什么东西存着真模样。”他步子迈得大,湛华渐渐跟不上,钟二不耐烦等他,弯下腰把湛华背起来,撒开丫子朝前跑,嘴里吆喝起小调:“钟天师背了一只鬼,搁在家里不忍下肚啊……。呀哈哈哈……。”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钟二郎翻身时不慎从单人床上滚下来,他跑出去买了张新床,又宽又大几乎占满卧室,便拉着湛华一同睡上去。拖运的工人夹着张报纸,湛华斜眼瞄了个大概,社会版上载着段巴掌大的新闻稿,说有个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