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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咋到这儿来哩?”纪老六天真地笑了一声,吐了口痰,刚要回过身来,便定在了那里。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枪。很低沉,几乎听不出是自动步枪,倒像是另一个人大咳了一声。
纪老六一头扎进地里,痉挛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一捆水稗草。第二天,在乡政府正式文件里,把于冒眼儿和纪老六的死写成:“畏罪潜逃,抗拒追捕,被警卫击毙。”
就在于冒眼儿和纪老六走向墓地时,赵部长和刘颖满怀心事,乘坐着吉普车朝县城飞奔着。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都在想着心事。赵部长主要在想姜凤英,想着他们的初恋。进一步地,他想着自己犯下了多少错误,接受了巴兰屯多少木头,而对姜凤友,又作出了多么残酷的决定。越想,他的心情越沉重了。他要先到县里,把凤友的案情了结。因为是重犯,凤友的案子已送到省里,弄不好,他还得亲自跑省城。他欠姜家的太多,欠凤英的太多,此时,他真想向全世界宣告:“我是有罪的,我要赎罪啊!”回头,他要请求乡党委整顿巴兰屯党支部,对伍占江作专案审查。他自己,也要请求处分。他进一步想象着,当这一切都结束时,他要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去见凤英,见她以后说什么。难道,还可以说普希金的那首诗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与赵部长相反,刘颖处在极度的兴奋心情中。手中这两份材料,一份给县委(她要亲手交到爸爸手中),一份寄给省法院,就是给那些定了凤友死罪的那帮人看,让他们看看,是谁错了,谁是好人,谁是坏蛋!她还要对他们大声地说话,说着最无情的讽刺话。最主要的是,她要跟她的凤友哥重逢。啊,凤友哥,你在哪儿啊?不过,她并不着急,因为,她有信心,凤友一定是在日夜不停地想着她,一定会来找她的!关键是,她要跟凤友哥一起,回到巴兰屯,亲手去抓伍占江和所有那些坏蛋。要亲手把他们绑起来,送到警察手中,看着他们被吊死。为什么是吊死,她不知道,反正吊死在她想来一定是最过瘾的。然后……然后她跟凤友哥过上了最美好的、最平静的、最幸福的日子。谁也不来打扰他们了,因为,谁也没有权秒不让他们幸福……
这时,天黑下来,车子已经翻上了一条弯道。从这里再往前,要翻过最后一道大岭,过去就是县城了。这道岭有个名,叫作“野鸡脖子岭”,很是陡峭,公路是从它的半脚绕过去的,因而,山道上一边靠山崖,另一边是百丈深沟。
他们两人都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面的黑暗适应了,好像,他们一直生活在最黑暗中,永远不会有变化。对面突然打来的灯光,把他们吓了一跳。是车灯。是一辆达克达105型修路机,如同坦克一般,轰轰隆隆地从坡上开了下来。好像,它一直呆在那里,已经死了,是这辆吉普车的动作使它活了过来。赵部长眯起眼睛,狠狠地骂着那开修路机的:“这个混帐东西,他想往哪儿开呀?”那又重又狠的生了锈的粗钢履带,。把公路压出了深深的印子。正因如此,这种东西不准上公路,除非是修路时节经过特批才可以活动的。刘颖急道:“哎呀,它怎么占着马路呀,快点吧,躲开它。”赵部长不但看出那修路机占了道,还看出它带有一种危险的势头,好像,它是一头非人控制的怪兽,早就等在这里,准备着吞掉过往的一切了。它竟然直冲着吉普车冲了过来。赵部长想按自己的路线走,贴右边过去,已经不可能了。它占住了全部的右侧道。在这种情况下,赵部长急打方向盘,朝着左道偏了过去。吉普车就要从那修路机的旁边超过了,赵部长准备缓一缓车速,朝着那开车的痛骂一声。刘颖也打开了车窗,想看看那家伙到底疯成了什么样,为什么如此行霸道。说时迟那时快,他们的吉普车刚一减速,赵部长刚一觉出不好,就听到了一声巨响。
那修路机突然扭头,用它的左侧的钢带,撞到了吉普车的右面,把整个的车子给掀起了半尺高。修路机怪叫着冒着臭臭的柴油烟,再一用力,就把吉普车像玩具那样推下路基。眼看着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着火爆炸了,修路机这才出了气,熄了火。等了一会,见吉普车着成熊熊大火,从修路机上跳下了两个人。他们看了好久,发出了一阵压抑着的笑,又跳上了车。这一次,他们把修路机打着火,挂足了档,用一根绳子把油门拴住,跟档把联到一起。然后,就在修路机昂头挺胸,以最大的马力朝着路基下面冲去时,那两个人跳出了车子。眼见得修路机翻着跟头,跌到了山下,跌得更重更远,炸出的火苗更高更凶,那两个人笑得更欢愉了。
他们离去之后,在刚才吉普车滚落的地方,才爬起一个人来。正是刘颖。她一直躲在一块石头的后面,身子扁扁地贴在地上,才没有被发现。吉普车翻下路基的一刹那,赵部长的身体失去反应能力的前一秒钟,他用全力把刘颖抓住,从撞开的车门中推了出去。刘颖摔昏了,很快又醒了过来。她看到了吉普车燃起的大火,心都被烧痛,整个的灵魂都烧焦了。听着路面上那两个人的笑,她更是恨得要哭,怕得要命。她真怕自己等不到他们离去,就疼得叫起来了。爬到了路面上,又看了一会,确信再没有人了,她终于坐直了身子,靠在路基石上,捂着嘴,拼命捂着,还是发出了很响的哭声。她哭赵部长,哭这可怕的车祸,更哭自己,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她的手和脸都擦破了,左脚错了筋环,无法动弹。对着黑沉沉的公路,公路上面的更黑沉的山,又看看下面那两团渐熄的火,还有那火中的惨死,她简直呆傻无状了。是谁干的?那两个人的声音,她当然听不清,不知他们是谁?是车祸,还是有意?是认识的人,还是纯粹的外乡恶棍?对这些,刘颖现在都不想。她只要快跑,只要自己赶紧逃生。
她刚要站起,脚疼得她吸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个东西。啊,是那材料。有一个口袋已经掉在车里,葬在火中了。她手中拿到的,是那份给省法院的,她看不出,但能摸出来。那几张邮票,就在右上角,她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这才想起了赵部长的音容,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她转头看着山下,多么想到那吉普车的残骸前,要再看看,再看看啊。可是,她不敢,打死她也不敢朝那里多看一眼了。她又转过头,朝着公路上张望。终于,有车灯远远地打过来了。刘颖把材料塞进了怀里,几乎是爬着,到了公路的中间。她咬着牙站起身,把手举起,两只手都举在头顶上,朝着那越来越近的汽车招唤着。她恨不能跳起来,跳到那车顶上。汽车越来越慢,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她的眼前。她被车灯打得睁不开眼睛,用手挡住,还是坚强地大睁着,要看看车上是些什么人。
开车的是一个山东人,下了车,惊问刘颖出了什么事。刘颖听不懂他说话,只是求他带她一段,到了县城就下车。那司机点着头,因为,他对什么都点头,不停地,拼命地点着。扶着刘颖,一步步挪到了驾驶楼那儿,司机几乎是把她抱了进去。这是一辆黄河大货车,拉着整整一车的钢筋,走得山摇地动。刘颖却觉得好安全,好放心。
也就是在车子开动不久,后面又有一辆汽车远远地开来。奇怪的是,到了刚才黄河车停住的地方,那辆车也停了下来。刘颖从反光镜中看出,从那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查看着路基的情况。他们是谁?要干什么?难道是巡警,发现了车祸,要采取措施?冲动之下,刘颖要叫这个山东司机停下来,送她过去,她要反映情况,报告案情,要抓住那两个杀人凶手。但是,就在这时,那两个人又返回路面,其中一人朝着这边指了一指(是的,刘颖感到,他好像是朝她指了一指),于是,他们迅速跳到了车上,朝着这边就追过来了。“啊,师傅,快开,快开呀!”刘颖突然尖叫起来,拍打着车座,拍起了一团灰。那山东人不住地点头,却在问:“咦,你怎的哩?俺还怎么快哩?快不了哩!俺这车可是重载,超重哩,再快不行哩,你想让俺翻车完玩哪?”刘颖急得哭着叫着,使劲拍打着车座。她一边催促,一边回头看那辆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不多时,那辆东风140卡车追了过去,朝着这辆巨型卡车鸣着喇叭,还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朝着这边做着最急切的手势,示意停车。山东人不紧不慢地开着,对那边打来的信号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本来要采取中立态度,既不生气,也不着急。但是,当那辆卡车最后发狠,竟然挡在了他的前面,想用车别他,硬要他停下时,山东人突然发火了,按着长长的高亢无比的喇叭,伸出脑袋骂了起来:“俺操你奶奶奶奶的X呀,你是什么玩艺哩,怎么敢期负人哩?”嘴里骂着,脑袋点着,脚下可发了狠,一下把油门踩到了底。刘颖这回终于见识到了不要命的人,竟会如此玩命。这正是长途司机的本色,他们脾气比一般人要大一倍,寿命也比一般人少十年。如果不是那东风140见机快,及时躲了过去,这辆重达四十吨的超长超高超重卡车,就要带着它那一车钢铁,把小东风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车子下山,远远地,看到了县城的灯火。刘颖的心情有如海潮,抱住了司机的一只肩膀,哭着表达谢意,希望还能加快。司机这回真发疯了,风驰电掣般地冲下了岭去。好像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县城了。刘颖想让他送自己到家才好,可是,司机点着头说不行:县里有法,不让这种重型车进城。刘颖没办法,只好在城边跳下了车,朝着那个拼命点头的山东人挥手告别。
从这里到家,还有四里地呢。周围是一片黑暗,一片荒凉,没有车,没有人,甚至没有什么路。如果要走大路,还得绕出二里地。不,刘颖现在只想快快回家,越快越好。她摸着怀里的材料袋,就要甩步走起来。便在此时,一道车灯打了过来。她回头一看,见那辆东风140几乎就在她身后,离她不到三十米!她掉头就跑,觉得自己头巾脱落,头发飞了起来,全然不顾了。车子加大了油门,吼叫着追了上来。她急中生智,身子一拐,跑上了路边的一条沟台上,跨了过去,跑进了一片工地。汽车无法追来了,她便朝着更黑暗、更杂乱的黑包跑过去。那些都是建筑材料,是她的保护神啊。她回头一看,见那两个黑影从车里跳下,朝她这边快捷地奔来。不,绝不能让他们捉住。刘颖现在想到的,不是保住自己的命,而是要保住这份材料。她不知那两个是什么人,却能肯定,他们肯定跟这材料有关。他们是为了这些材料,才对赵部长下手的。现在,他们发现刘颖逃出车祸,逃出了他们的盘算,因而,就害怕了。他们志在必得,一定要拿到材料,或者,一定要毁掉这些材料。这是命根子啊,不能让他们得逞,绝不能。
刘颖不再害怕,而是加倍地焦急,加倍地愤怒。
她跳跃着前进,绕过了材料堆。那两个人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抓到她了。忽然,他们眼前的刘颖消失在黑暗中。他们在原地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概念,不知那小姑娘隐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