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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罢大侠的自满很是带点自豪:“咱们这‘一元虫’研制成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重返岭南‘老字号’去了。九八婆婆是因为偷生而不战死,所以给逐出门墙;三缸公子是为了方姑娘,也没面目回老字号。你则是生了怪病,我呢,因太争功了,开罪了同门前辈……不过,咱们要是研创出‘一元虫’来,可以光宗耀祖,就什么都不怕了……”
忽然,他奇道:“你怎么不说话?”
虫二大师低声道,“你要我说什么?”
三罢大侠诧然:“你没话可说么?”
虫二大师沉声道:“我能说什么?”
然后,他缓缓的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三罢大侠不明所以,凑前去看:“什么?”
虫二大师惨然道:“我让人打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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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罢大侠怒问“是谁伤你?”
虫二大师道:“是三缸公子和九八婆婆。他们的忙鱼和怒鱼还咬住我的脖子不放。”
三罢大侠于是凑过身子去看。
他那粉白的颈项很漂亮。
忽然,虫二大师一动。
太快了,又似没有动。
然后,三罢大侠身子一搐,僵硬了。
他的姿势保持依然。
但他的粉致致的脖子多了一条红线。
三罢大侠恨恨的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虫二大师笑了。
大笑。
他大笑得一点也不张狂,反而令人听起来愉快、开心,似全无恶意。
──很少人大笑依然不予人嚣张的感觉,正如极少人在大胜的时候依然不会傲慢张狂一样。
“因为我不是虫二。我不是‘风月无边’!”他笑着,和和气气的说:“我是镜花水月、蔷薇将军。”
话才说完,三罢大侠那僵直的身子忽然一震。
然后,他的脖子就离开了身躯,随着一道血线骤变为血泉,滚落入乳池里。有几点血渍,还溅到那扇屏风画像上。
乳池立即冒出几股殷红,很快又化入乳液之中,整个乳池,看去颜色只深了一些,没有多大的变化。
但池里的鱼目,已变成了绿色。
蔷薇将军自袖子里一寸一寸的收回柄扫刀,然后轻轻摸了摸脸上的白垩,低笑道:“可真管用。”并飞起一脚,把三罢大侠的尸身,踢落到池里去跟首脑会合。
蔷薇将军还用一种似是祝祷的语音向乳池里说:“你放心吧,我会代你好好的等小刀、小骨他们来的。至于‘一元虫’的功效,我记住了,也一定会代你享用的,安息吧。你安息也是死,不安息也是死,既然死了,还是安息的好。你不是号称‘三罢’的吗?现在不是罢了吗?”
池中那隐约躺在乳汁底的尸首,搁在那里,就象一条不快乐的鱼。
那些鱼,尝过了血腥,开始聚拢过来,似是要啃他们主人的尸首。
“我又写了一首好诗。”蔷薇将军喃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仿佛,对自己所作所为,很感满意,并搬来一张竹椅,守坐在门前,以一种抄经文的虔诚,来等待他的猎物。
人生里有大半的时候都在等待和忍耐。
他觉得他的“猎物”已逐渐靠近他了。
他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猎物”似乎也感觉得出:他在这里。
可是感觉得出来又有什么用?夕阳知道自己不应西移,可是,仍是一步一步走向没有光的所在。
少年冷血 … 第六章 与鱼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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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里面!)
(不要靠近它!)
(前面危险!)
(不要上前!)
冷血的呐喊,完全没有用。
因为他失去了声音。
他回复开始中毒时一样,全身如给重重的冰嵌着,一动也不能动,如同在一个梦魇之中,清醒但挣脱不了。
达时,但巴旺正说:“我看见乳房了……”其时,小刀和暮阳都在他眼前。
梁大中在他脑袋上狠狠一个凿。
但巴旺大怒。梁大中悄悄的指了指小刀。但巴旺这才省觉自己失言。
他连忙补充道:“……我还看见乳牛、乳羊、乳……”
梁大中没好气的道:“罗嗦什么?去敲门吧。”
这一路来的相处,他跟但巴旺已十分熟络。
但巴旺不听他支使:“你没有手?这儿能动的有四人,算你对三罢大侠的事最熟,你不打头阵,谁打?”
梁大中道:“好好好,我敲、我敲……”
(不,不要过去!)
(走,马上离开!)
(屋里有杀气……)
(杀气太强──)
“笃笃”。
梁大中敲响了门。
轻轻的。
没人应门。
他们不以为怪。
──经过“心房”、“暗房”和“酒房”,他们对“怪”已习以为常。
这时,暮色已轻纱般徐徐罩下,天不再蓝,草不再绿,乳房仍是乳色的房。
(不要再敲了马上走吧小心里面有──)
冷血极急。
他连下唇都抿得溅出血来。
但没有人回过头低下头来看他。
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声音,十分好听,象一串音乐。
小刀怕黑。
小骨亮起了火摺子。
火摺子一亮,门恰好打开,火光一晃,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人。
在火光中,他的脸象死去了的人;在黑暗里,他的头象一堆白泥。
冷血是躺着的。
对站在门口的人,他比谁都看得更不清楚。
可是他却感觉出来了。
“嗅”出来了。
──是他?!
──一定是他!
(那个使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受到了挫败的人!)
可是,除了冷血之外,谁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有任何危机。
反而觉得惊喜。
“你也在这儿?”梁大中喜道,“那就好说话多了。”
小刀也道:“虫二大师,冷血大哥就差‘伤鱼’,请您叫三罢大侠成全成全吧。”
“虫二大师”垂着首道:“我既然来了,三罢兄也不致不给我面子,你们进来再说吧。”
(不,不能进去!)
(绝对不能进去!)
(──因为他不是虫二大师!)
(他是蔷薇将军!)
小刀、小骨、梁大中,还有但巴旺,背着冷血,鱼贯走入了屋里。
这时候,他们忽然听见一种声音:
好象是河底里响了什么的一声,又钝又重,一如船舷触了底,轰的一声。
大家都闻到…种香味,淡淡的,但这种香又很熟悉,只不过一入屋里,又浓烈了许多。
但巴旺望向小刀:“怎么这么香?”
梁大中也注视小刀:“很香?”
小骨也看着他姊姊:“姊,很香哇。”
他们都熟悉这种香味。
这几天来与小刀相处,小刀身上发出的正是这种幽香,只不过是淡淡的,此际忽然剧烈而且明显了起来。
小刀有点赧然:“没有啦,不是我……”她立即就发现了“香”的来源,“是乳香哪。”
大家都瞥见了那“乳池”。
只有但巴旺转错了方向。
他望向小刀的胸脯。
梁大中经过前面三所怪房子,马上就联想到:“‘伤鱼’一定是养在里边了。”
“虫二大师”只悠悠的道:“不错。但池里边还养了一样东西,包准你没见过,要不要去看看?”
但巴旺一向好奇,一听就蹲到池边张望了。
小骨年少,更爱热闹,便也要到池边去看个究竟。
“虫二大师”一把扶住他,疾道:“小心,池边很滑。”
他这样一‘扶”,电光石火间,已疾封了小骨身上四处穴道。
然后他不动声色的接过小骨手边的蜡烛,忽然递给了梁大中。
烛光忽然到了眼前,梁大中一怔。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看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那是一种有名有姓有形有质有华有实的感觉:
──杀气。
(对了,是杀气。)
(──怎么会有杀气?)
(难道他是要……)
梁大中只来得及想到这里。
烛光一晃。
对方身前,好象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特别亮。
那是刀光。
带点寂寞、有点洒脱的刀光。
“你……”梁大中怒嘶。
一时间,救国大志、除奸宏愿、为民请愿的种种寄望,全都给那烛火烧融烫蚀了似的,梁大中悲痛的哀呼一声,他拔出身畔那柄十彩迷幻的剑,烛火映照下,更迷幻多彩,象一场又一场不朽的梦。
“可恶……”他的剑已挥不去、挡不了了。他说了这两个字,对方手上的蜡烛忽折为二,他也齐腰而折,象两段木偶似的断落到乳池里去──以一种与鱼狂欢的姿态。
一下子,乳池的色泽都灰瘀了起来。
小刀大惊失色,“你……”
但巴旺也猛然惊觉,弹身而起,蔷薇将军扫刀反拖,在决不可能的角度翻斫但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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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巴旺已来不及逃、闪、避、躲。
他也不逃、闪、避、躲。
──因为他只要不接战,蔷薇将军的扫刀一定会找上小刀。
所以他反而标向蔷薇将军。
──以一个热烈的拥抱。
(你要斫者我,至少也得让我“抱”上一“抱”!)
蔷薇将军立刻收刀。
──他显然不想与之“拥抱”。
但巴旺扑了一个空。
也“抱”了一个空。
蔷薇蔽将军就在这星飞电掣的空隙间向他印了一掌,然后疾退,退到远远的,背部砰地撞开了大门,仅剩的几丝喷血的夕阳又映了进来,蔷薇将军绰刀而立,影子拖得又远又高又长,地上和地下,各有一个不断变幻的手里持着刀的人。
但巴旺一向能熬、敢拼、不怕受伤。
可是他吃了蔷薇将军一掌,似是直接打入内脏里去。
他的五脏六腑已捣翻。
但他不能倒下去。
连一口瘀血也只能憋着不吐。
因为他看见他那同行战友的尸首,正在大乳池里与鱼狂欢。
稿于一九八九年七月上旬:台湾皇冠版“超瑞安超新武侠”、香港自由人出版“温瑞安武侠周刊”均已面世。
少年冷血 … 后记 一个人守一座城
──如果你做得比别人创新和成功,通常先迎接你的是讪笑和蔑视。
首先创作便是永恒的欢愉。如果不是为了这种愉悦,到目前为止,我仍是有廿一种可能不必从事创作工作、仍然可以活着。
写作既是一种痛苦(写的过程需要煎熬,而且得要忍受寂寞)的愉悦,那么,小说首先得要让人可以得到消遣或娱乐,也理所当然。读理论文章的、看杂文的、欣赏诗的,可以为了其他令人肃然起敬的理由,但看一部小说,通常不是为了产生太伟大的动机,只要过瘾、刺激和快乐,那就是小说所应给予人的天生职责。所以,写小说是一件“自娱娱人”的事,先求“自娱”,再求“娱人”;当然,写的不好,就成了“自愚愚人”了。
比人走了前一步,是幸福的,因为可以轻易引领后人,让读者觉得有新意。比同代人先行了十数步或数十步,那是悲哀的,或是疯狂的,我们随时都可以在历史、科学史、文学史上发现:那些走的太快但又是正确的人,他们那些可悲的遭遇或是根本就不遇的下场。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