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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被那少年过分端丽的面容慑到,这一忽儿才回过神来的牛青云仔细地、上上下下地看清楚了,犹豫了半晌,一咬牙,还是说了实话。
他这话一说出口,人人睑上变色,把他夸得飞上天的习侍郎更是差点没一个屁股墩子坐地上了。倒是随太后而来一直没说话的国师宣了一声佛号,不知怎么,脸色反而缓和下来,向太后一礼进言道:「太后,此道友果然高明!」
国师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是一向严肃,甚少夸人,他又深得太后信任,这一开口,竟然承认了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牛青云的能力,所有人虽然都有些将信将疑,但既然亲眼见证过神通的国师都开口了,那就一定是没错的。
「那他为何昏溃至今!」
太后凤目一扫,无比锐利的视线直盯着给了她希望又复让她失望的牛青云,散发出骇人的气势,已全然不像适才那个因为爱子而情伤悲恸的慈母,现在的她,是一头母狮、为了护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因为一时口误而被立毙阶前的惨案在这华美却又威慑逼人的皇宫发生,也不过等闲事尔。
「这……请太后先息怒,让贫道给他看一看面相,批一批流年。」
道学中,最基础也最深奥的并非术法,而是批相算卦。
当年伏羲六十四卦得以流传,就是道家老祖的继承和发展。其后再衍生出来的扶乩问卜、捉鬼降妖倒是其次。不过因为后两者有立见成效的功用,所以在一般愚夫愚妇心目中,这两样才是最高明的。
牛青云心下战兢——冤啊,青天在上!他都已经做好三种打算以显示牛天师除魔卫道的高深了,可是却万万没有想过,这五皇子病得不明不白,而且他幻想中的假想敌居然不存在啊啊啊!
唉,又不敢说谎,天眼之下,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传说中因为被五皇子所杀而缠绕在他身边的那个怨鬼根本就没出现过,什么厉鬼、怨鬼、冤鬼他根本都没看到,这从何驱起啊!?
也许只是五皇子流年不利,或者是命中带劫呢?
对相面之术还算颇有研究的牛青云定了定心,施礼让过太后,一边拿起五皇子垂软搭在榻边的右手,先从手相看起。
那一看就知道没干过什么粗活的手纤长秀气,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完美。指腹上有小小的几个小茧,是因修习剑术所至,玉色的掌心里,纵横分明的纹路似乎也说明了小皇于是个对任何事都讲究绝对的人,更奇怪的是,他的天、地、人居然三线同源,主情感之「天」纹下垂,与主智之「人」纹、和「地」纹连接在一起,天纹压于人纹之上,注定了其人会在感情与理智间混淆不清,因而做出傻事,以致情感之间麻烦事很多,事后又追悔下已……不过看小皇子也没到这年龄吧,情感一事,可提醒他今后注意。
主代表命的地纹,在起点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有一横纹,命中一劫,应是正应此时,横纹下的主命线若断若继,悬如游丝,实难决断。
牛青云看过了右手后,皱着眉又去看他的主先天的左手,这边倒是非常正常,「川」字型的三线纵贯中宫,主富主贵,合他当世皇子身分,虽然其人会有自信心过强、轻率、武断等与生俱来的脾气,可他贵为皇子,这点小问题倒是无足轻重了。
十指之中,竟然全是涡纹而无一流纹,昭显其工人过于自信、脾气倔强、独立心强,一生运气的变化极大,如平常不注意修养及自我约束,会招横祸。
看完了手俊再相面,那秀美无比的脸庞此时憔悴黯淡,印堂晦涩,流年大大不利,可是这颧上桃花、眉尖竖起却又代表什么?小皇子红鸾星未动,不应已有情催意动的媾合之举,破了童元之身啊……等等,许就是他红鸾将动未动,无人替他挡此劫才命线无以为继的吧?
真是奇陆,手相上明明看得很清楚,而且小皇子当是孤星逐月的命格,可是面相……到底是应承了哪里的桃花啊?为保命计,还是回去查过书才比较好。
不过看这小皇子如此俊秀,此刻虽然憔悴无比,但想象他面色红润光洁,微微一笑眼波流转的样子,无端惹来女子倾心爱慕也是很正常的事啊!说不定皇族之人对这档子事也特别早熟,还听说过未婚就先给皇子安排几个年纪较大的宫女教习床笫之事,也难怪他小小年纪就已破了童身。
「太后,贫道乞一日之限,想出破解小皇子流年之劫的办法。」
实在想不出来就最好趁夜溜之大吉……牛青云心想能拖就拖,实在没办法这天师他也别当了,早早脚底抹油开溜便是。虽然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他是方外之人嘛,方外之地不属人间。
「准你一日,来人,收拾冷芳园,让道长安歇!」
他聪明太后也不笨,今晚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这一行人出宫。直接吩咐了宫人备下一个幽静的偏殿,供他寻找解厄之方,同时也示威性地叫了一队刀斧手守立在外,客客气气把他们师徒,甚至连叫苦不迭的习侍郎也一同「请」过去了。
「道长,您可千万要想出个破解的方儿来呀!我家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可怜我还未见亲儿的面……」
「匡当」门一关上,习侍郎可就先发威了,哭丧、哀兵政策,都给他用上了。
怎么会连牛道长看的都和国师的差不多呢?国师对五皇子的事,天天念咒祈神洒圣水,一个月都没见啥起效,他还指望牛青云一到就把国师比下去,从此带着他也青云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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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虽然不该,也忍不住要抱怨那小皇子,好好儿的,这么大福气的人间富贵你不享,寻死觅活的是为什么啊!?照他说啊,天底下过得最好的人就是这小皇子了不是吗?又不用像皇上那样忧国忧民,劳心劳力,太后和掌兵权的二皇子都把他宠到天上去了,要什么有什么,这神仙都比不过的日子,他怎么就不好好地过下去呢?
「果然,我就知道,一次性看到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黄金,就是把我一辈子都用完在这里了。」
清楚悲愤地看看那门上的金锁,再看看还不死心想在房子里找墙缝老鼠洞的师傅,想死的心都有了。
「得了得了,别吵着我师傅,师傅一定会有办法的!」
明白嘴里塞着好吃的点心,仍在幻想着天天在这里吃点心的美景,完全不会注意到这边几个人都很惨淡的面色。
「……明白,为师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个弟子啊!」
在众叛亲离中,得到信任支持一票的牛青云感激涕零。
「对了,阿吊、阿吊他们还在这里,五鬼遁术应该能用!」
蓦地想起葫芦里还有几个「非人类」的好朋友,牛青云赶紧解下腰间葫芦,拔开塞子口朝下拚命摇晃。
「道长,您这是……鬼呀!」
不明所以的习侍郎凑过来,却被葫芦口喷出一股森然冷气之后,几条隐隐绰绰的人影就在那阵轻烟白雾中现形的出场方式吓到,不过屁滚尿流的嚎哭只响了半声,就被阿吊以一只鞋底的封杀晕倒作罢。
「臭牛鼻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这么把我摇出来!」
他刚刚差点给他摇晕掉!生前就最怕坐摇摇晃晃的马车了,死后还保持着这种畏惧也是应该的嘛。
阿吊下一个对付的对象,就是已经抱上自己大腿的某道人。
「阿吊,快想办法把我们带出这里啊!」
被鞋底踩到脸变形还坚决、坚定地抱着他的腿不放,牛青云也想能像这几只鬼一样「咻」一声就逃出生天……
「靠,这鬼地方的烂气场,上面有什么东西挡着我……左静言,这东西又是什么?要怎么破?」
阿吊骂归骂,可是却还是得无可奈何照他的话去做的,毕竟他身上的葫芦里还有他们几只鬼的尸骨,虽然说牛鼻子老道是虚荣心重,可也还罪不至死啊。
但……没想到的却是他才要飞起来绕过外面的守卫偷偷开门,这屋子的上方却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压抑着他的鬼气,沉重得他飞不到离地三尺高的空中。
八成又是那什么瑞兽护灵搞的鬼!说起来这种事的破解就要问遍阅群书的左静言了,他死后连茅山术也翻过了一遍,那小子根本就是个学习狂来的,有搞不清楚的事问他一准知道,正是他所谓的「为人师者,当传道、授业、解惑者也!」的现身说法。
阿吊回头,猛然才发现现场不见了左静言父子的人……呃,鬼影!
门,可疑地开了一线,外面的警卫不知道为什么都在睡,显然是他给他们留下的出路。
他是怎么出去的?
出去又想干什么!?
望着偏殿不远处高高的宫墙,阿吊无暇多想。
殊途·第六章
仗着有灵物护体,左静言以飞星为御,走八卦位,悄悄地遁了身形,在偌大的宫廷里穿梭游走。
他死后因为太过无聊,轩辕凤辰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再三回想,这宫中的布局摆设对他来说竟是如在脑海中画有地图似的,走得自是无比轻松。
一忽儿就回到了适才牛青云被架出来的寝殿,轩辕凤辰被安置的地方。阿吊他们无心自然不会注意,可他在感觉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的气息就近在咫尺的时候,心潮起伏,气血翻涌不能自己。用心记下这里的方位,对他这种聪明过人的人来说,不过小事罢了。
有耐心地等到最后一个宫人都已经坐在阶边盹去,左静言悄悄靠近那张软榻,静静地伫立榻前看着自己从熟悉变得陌生的那张脸——消瘦的形容,呆滞的神态,如是在以前,必是叫他心生怜爱,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哄他开心,哄他吃药,细心照顾直到他变得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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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举起来看着自己浮现出冷霜的手,丑陋而干枯的鬼爪,却是拜他所赐。还有小元……可怜的孩子,根本还没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被无情地结东掉了。
左静言就这样站在榻边沉默地凝视着轩辕凤辰的面容,内心天人交战。
在他死后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面容曾常常在梦境里反复浮起,有时是天真浪漫地微笑着,有时却又阴狠森冷。但渐渐,随着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微笑的面容终被阴狠所取代,记忆里一想起他,就带来惊灼的疼痛。
为什么还不能忘记他?
为什么还要想他?
就算是痛,可是那思想却仍无法控制。
每天想起他一百遍,就要痛一百遍,可是这思想仍无法停止。
忘记,才是解脱,放下的是佛,执着的是鬼。
每天都在这样的痛苦中煎熬着,生前再温文的心性也折磨殆尽。一切的一切,起源都在眼前这人身上。
他葬送了他的理想,葬送了他的才华……直至,葬送了他的生命。
甚至于,在他死后以为一切都要撤开手时,他也没放过他。符咒、画像寻尸,他不是一直在找他么?那就到阴间来找他吧!
像是被魇住了,面罩白霜的厉鬼伸出手去,缓慢却坚定地,忽然狠狠掐住了沉睡中的轩辕凤辰的脖颈,用力、再用力……
痛苦地在浅眠中惊醒,轩辕凤辰睁开的眼起初仍是茫然一片找不到焦距,随着渐渐窒息的难受,本能的防范使得他涣散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清明锐利。
清明锐利的视线中,看到了紧扼住自己脖子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