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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景帝闭目藏住苦涩。屠姒王庭,杀大姚帝卿……太平,你果然,果然……
祈连山下,还有一个人也正不满着,不过他不满倒不是因为屠城,而是不满燕王是以王之名下的屠城令。青史污名,士林的口诛笔伐,君霐并不愿意这些落在尚年轻的女儿头上,城要屠,但完全可以让他以元帅的名义下令,本来这次灭姒的主帅就是他。
太平看着不远处姒国王庭燃烧的火焰,伸手抹去父亲金甲上的一抹乌迹,安抚的平淡道:“父亲给我把天下打下来,还要替我担历史骂名么?女儿虽然不会疆场厮杀,但杀几十万人却还不会承担不起,放心吧,没事的。”君霐看着女儿映在火光中年轻的脸,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心中藏下一抹忧虑。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隐约有点感觉,太平自小早熟,性情凉薄,却又矛盾的温和,将帅之道都死活无法开窍,上百万的杀戮对她而言绝不是跟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描淡写。
姚后宫,景帝和秦太后看着来自祈连山下的详细探报,秦太后惊得脸色数变:“她这不是要灭姒,分明是想完全吞并,蛮荒苦寒之地,她难道想……”景帝点头,眼神深沉道:“此城一屠,最多两年,她就可以平定姒国全境。”
姒国尚施行部落奴隶制度,皇族灭绝,贵族清空,以燕云本身的混血性质,加上太平这几年施行的新政,要整合统治剩下的奴隶姒民一点困难都没有。万里疆域在手,燕云已经有足够的资本跟大姚分庭抗礼,就是持久战都不怕,不出两年,姒国全部被燕云吞并消化后,君太平会在燕云登基立国……
“这不可能!王庭虽破,姒国还有百万民众,四十余万军队流离在草原之上,八大亲王部落尚余其四,草原广大,拖沓起来,漫说两年,就是三五十年都不可能结束战乱!”秦太后斩钉截铁道。
景帝轻轻揉了揉几天没合的眼,疲惫的道:“按理说是如此,不过,太平会怎么做,算不到。”一年破了姒国王庭,这在战起之初也是谁也没想到的吧?两年!姬嬽重重捶了一下桌子,他可以肯定,最多再有两年,太平一定可以结束这场战争,并且把姒国全啃下来。
“她既然敢召告天下杀了长宁帝卿,那路子归就肯定没死,皇儿,你在想什么?”
她打下一个偌大的版图,或许带了那路子归从此偏安一隅安享太平,或许兴兵犯上直指泰阳,皇儿,你是想她来还是不来?
景帝转过头来,深邃的桃花眼定定的看着父亲:“孩儿什么都没想。”秦太后伸手轻轻摸着景帝的脸,一模一样的桃花眼显现出一丝伤感:“可怜的孩子,若知今日,父后……”
景帝勾起唇嘲讽一笑:“若早知今日父后如何?”秦修无力的垂下眼,是呀,就是提前知道有这么一天,自己难道就会收手不那么做么?他不能让君霐进宫,也无法看着他被杀,全是定数呀,君家的人,全是命里的定数。姒国王庭城外,太平侧头看着父亲平淡道:“不,一年足矣。”
伤战
“小四!”长安徒劳无功的抱着君朝歌渐冷的身体,泪眼朦胧。
“姑奶奶,还,没,没死,你这,家伙,嚎,嚎什么……”君朝歌笑骂道,断断续续的,却是声若蚊吟了:“要快,往南走,小姐一定已经打下王庭了。”
“嗯!”长安用力擦去泪水,拼命的点头,嗓子却堵得说不出话来。洛阳、西歧、朝歌、建邺、秦川、楚岭、潼关还有她长安,八个人从小跟小姐一块长大,读书识字知史明理都是小姐手把手教的,情比手足。当年八人抓阄取名字,她摸到长安,又长留在小姐身边,戏称为八俊之首,小姐曾笑谑:早知道你们要自封八“骏”了,还不如干脆用赤骥盗骊白义给你们取名字呢,省得我想破脑袋。如今八俊缺一,眼睁睁看着朝歌折在她面前,回去怎么跟小姐交代,怎么去见姐妹们……
“虽然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但,她爷爷的,倒在这里真没出息,要被你们这群家伙笑死了,我还没看见小姐的太平天下,再活五百年,姑奶奶只要再活五个月就够了……”
“朝歌——”声音渐渐消去,长安握着她塞到自己手里的军牌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看着连个标记也没有,转头就会被淹没在茫茫草原里的小小土堆,长安摸了摸胸口,那里多出了一块写着君朝歌名字的军牌,深吸一口气带上头盔:“走!”众人回头看了又失去的战友最后一眼,齐刷刷带上头盔,拉缰绳,骏马扬蹄,小小的一股黑色铁流决绝的奔向草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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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从出征到现在已经整一年了,熬过了塞外的风雪,熬过了三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两千零三人只剩下现在的七百二十一,而她们身后被她们烧杀了家园的复仇者已经渐渐包围上来了。人人带伤,马疲人倦,再无路可退,可七百二十一的人脸上无一人退缩,七百二十一双眼睛依旧幽深的闪着野兽般嗜杀的寒光,她们来自君家藏匿储备人才中的佼佼者,来自燕云将士中最精锐者,来自君霐元帅最出色的弟子,来自燕王君太平亲如手足的姐妹,她们的刀依旧铮亮,她们屠杀的心没有一刻软弱,她们心如铁石,她们是屠夫,她们是燕云最优秀的女儿,她们是荆棘鹏翼下最优秀的战士……
四面声响越大,可以看得见黑点了,长安回头看了看姐妹们,面容憔悴,盔甲早污,但那一双双眼睛依旧都亮如幽火,握刀的手依然苍劲,摸了摸胸前的钢牌,原本有人提议都摘下埋在此地,后来记起小姐说人死牌离,人还没死呢,摘牌象什么话!抢去了就抢去了吧,从她们的尸体上摘去了,小姐日后自然会再在尸体上给她们抢回来。
团灭……这词形容得真贴切,小姐知道要伤心死了吧,原计划她们后面点烽火,也就半年,只等草原乱起来就迂回绕到祈连山北边潜藏起来,等待元帅主力攻城,伤亡不会这么大。可她们在成功完成战略目标后,探知跟在后面的军队越来越多,渐有上十万之巨,连主力部队都退下来跟她们纠缠了,居然擅作主张玩了一把大的,最后拖了整整三十余万大军在草原捉迷藏,最后一个补给点都用掉了,没有小部落给她们劫掠补充,就算现在不被包围,她们也坚持不了几天。
严重的违令渎职,小姐那什么军事法庭如果建起来了,第一个处决就是她吧,可惜,小姐,长安看来是回不去了,楚岭大军法官,拔裤子挨打太难看了,大姐我就不回去挨你的鞭子了。
“姐妹们,看来这就是最后了,刀绻没?杀一个够本,两个赔双,半个可就亏了。”众人一阵哑哑的笑声,慕容秋叶半趴在马上吐了一口血沫,笑骂道:“你她爷爷的别想糊弄我们不会数数,姑奶奶有上进修院,第一期头名状元,姑奶奶杀的没有十万也有九万九,够姑奶奶一百八十辈子的本了……”
“少拿你那头名状元说事,当谁不知道进修院第一期就你跟唐姡丫头两个人,你她爷爷的被罚抄书的那阵,我每天最少多给小姐沏两壶茶,厨房里天天给小姐炖雪梨去火,连我都喝了不少,小姐教这么多人,就她爷爷的你最朽木,还好意思说……”众人哄堂大笑。
“姐妹们,起歌吧,有缘今生做姐妹,十八年后,太平盛世,再来喝酒!”长安举刀撕声道。
“太平盛世,再来喝酒!”七百二十人举刀高声吼叫。
面对四面八方围堵上来的黑压压的人群,七百二十一人都平静的伸手拉下了面罩,露在黑甲外的就剩下一双眼睛,迎接她们最后的战斗。一个黑甲战士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小壶,里面装的是燕云最烈的酒精,还一点壶底一直没舍得用,每天只拿出来闻一闻,此时也全部倒在了手臂伤口上,用布带扎紧,漠然昂起头,用力握紧了刀。
人群渐渐近了,已经可以看到领头的几个将领身上跟她们一样的漆黑全身轻甲,这是燕云最精良的骑士甲,内一层皮软甲中间钢丝网套住全身最外是一层全身型轻铁甲,从头包到脚,普通箭矢根本一点伤不着,造价极其昂贵,以君家百年行商积累之富都只装备了三万编制的近卫军。她们两千人身上的更是精挑细选最最好的,原本给燕王元帅将军她们准备的全都让给她们了。她们没有办法带走牺牲姐妹们的尸体,只能取走军牌,一般将尸体就地焚烧掩埋,盔甲脱下带回,到后来没时间焚烧也带不走盔甲,都就地草草掩埋了。燕云军械天下第一,这些姒国人显然是挖她们将士的坟了,或许还挫骨扬灰了……不过七百二十一人并无一人动容,这一年,她们钢刀下滋生的亡魂数不胜数,被不被人挖坟鞭尸什么的,早不在乎了。
慢慢围上来的姒国二十万大军两眼血红的看着这杀神样的七百二十一黑骑,她们也在唱歌,唱的是:“亡我祈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祈连山,使我嫁夫无颜色……”姒语特有苍凉的长短调,悲怆哀伤,这曲乃千年前匈奴人被汉军驱逐时所唱,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在她们口中响起,二十万人的歌声迅速将这七百二十一的声音淹没,歌声唱得天地似乎都动容了,抽取了这边空气,让杀场压抑沉重,只有七百二十一名屠夫不为所动的依旧傲然冷视。
“锵”,二十万人长刀出鞘,握刀的右胳膊都绑着白巾,长生天的勇士们表情肃然,强忍着悲愤,口一开一合的唱着悲怆的曲调,双眼赤红欲滴的盯着这群烧家灭族的屠夫。
“哈哈,哈哈~~”慕容秋叶趴在马上笑喷了血:“屠城,灭族,大手笔呀,果然是大小姐……”七百二十一个人实在太少了,要围杀也就一个小圈子,不够二十万人施展,哀兵撞上屠夫,虽然这群屠夫已然是将凋兵残人人带伤,但互相团围成一个圈子就是不见溃散。只见人一圈圈上去一圈圈倒下,尤其君长安跟慕容秋叶两刃,对面几乎没有一合之敌,魔鬼附体一般,身上的伤病似乎都没有了,其他人也没差太多,尸体堆得马都腾不开腿了,一蹄下去地上漫出血来,血染长刀,大地似乎都在哀鸣。不知人上去了几圈,杀人的两眼血红,堵杀的也毫不退缩,人人都成了野兽,除了挥刀砍杀什么也不知道,沉默的绞杀着,断肢飞起,血沫四溅,黑甲白甲金甲都成了血甲,厮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毕竟差距太大,人圈越来越小,燕云这几百黑骑坚持不了多久了。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她爷爷的,这群鞑子在哪学的,这不是大小姐唯一推崇的战法么?这么死了大概不算太丢脸吧。似乎又听见琴声了,那时她还是轻裘长剑,放荡不羁的江湖少侠,平生的理想就是杀杀人,喝喝酒,交交朋友泡泡美人,从没曾想过有一天会穿上盔甲,成为一口一句“侠以武犯禁”的铁血军人,人生真是奇妙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她爷爷的,这话真是巨真理,巨高大,连她听着都热血沸腾的,大小姐唬人就是一套一套的,虽然她老人家摆明了为国为民完了下一步就是造反……
其实她没想过要当大侠,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把少侠的黄金年华混完了就回家娶夫郎生小孩优哉游哉过小日子,美其名曰“退隐江湖”。可人算终归不如天算啊,命运呀,她爷爷的就是个不懂规矩的弹球,鬼知道它下一秒要弹到哪里去撞到谁,要想不让它乱弹,就得将它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这话好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