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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环顾了四周羡慕的游人们一眼,再一次感觉到她美貌的魅力。 她敏感地意识到了他的不安,又像挽着他时一样自然地松了手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她跟着他走进豫园,在一棵盘曲得犹如虬龙一般的古老紫藤下,他提议坐下来,紫藤的枝蔓缠绕在隔墙的大花架上,形成了一张自然的大凉棚,一片绿荫满地,舒适而又凉爽。 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到这闹中取静的花园里,无比的安然闲静。清凉的微风里,远远地送过来悠悠的音乐,直令人浑身一阵阵地弥散开一股温情。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自己和他是呆在世外桃园。这地方没一个人认识她,她和他在一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有多么美好!她发现,上一次到上海时,她也曾随团到过这个地方,但一点儿感觉都没找到。一二十个人光顾着埋头跟着走,只觉得四周全是游客,一点也没今天这样美好的感觉。一路走来,他一直在给她热心地作着介绍。可她一句也没真正地听进去,她记这些干什么呢,只要他在身边,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她就感觉满足了。现在他又说到这棵树了,瞅着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她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世纪末的爱情(9)
他指指紫藤:“我说这棵老藤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哦不,”她十分自然地挨近到他身旁,双手逮着他的臂膀问,“你说这个地方叫什么?” “鱼乐榭。”他环指了一下周围的鱼池。 “哪一个榭字?”她抓着他的手臂摇了一下。 “谢谢你的那个谢,言字偏旁改成木字旁。”他耐心地在自己的左掌心里书写给她看。 周围偶有游人,这一次他丝毫没什么不自在的神情,任凭她拉着他的臂膀。她把自己的脸轻轻地挨近他的肩膀,两眼眨巴眨巴望着他说:“我明白了。你们小说书中翻译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那个榭。” “对了。”他转过脸来,脸颊几乎贴到她的脸。她清晰地嗅到一股来自他身上的男子汉的气息,有轻风拂上颜面,她感觉从未有过的惬意。她轻叹着问:“什么音乐,这么惹人的心绪。” “江南丝竹。”他不假思索地说,“湖心亭演奏的。这些人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地天天都到湖心亭奏乐,没有报酬,就是图个喜欢。” “真的吗,真有这样痴心的人。”她仿佛不相信似地瞪大了双眼。这在美国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以肯定的语气“嗯”了一声道:“你不信么,其实他们就是图个自得其乐。很悠闲自在的。湖心亭每天只给他们提供一杯茶。” “那他们的生活不就太清贫了?” “这就是你美国人不能理解的地方了。各人的生活方式不同罢。” “真好。”她由衷地说。 “你看,”他又指着前面的一堵粉墙说,“这堵墙把一泓清溪分隔为二,给人一种深远的感觉。在这不大的有限的平面上,造就了无限的空间。而粉墙下的太湖石和花木,又组成一幅幅美丽的画面。隔着墙,水中倒影清晰可见。形成虚虚实实、虚实相映的景致。” 乍一眼看上去有些零乱的庭园,被他这么一讲,果真看出几分意味来了。她点着头说:“真是那么回事,真的。” “其实,江南的名园,差不多一个个都这样,很有讲究的。” 她被他逗乐了,“噗哧”笑出声来:“可以想象,几百年前幽居园内的小姐,会是如何地触景生情,思念那梦幻中的情郎、才子。” “那是幸福的吗?”他不由转过脸来问。 “这么坐着,我就很幸福。”她那么近地凝视着他,极力想从他那一对炯炯的目光中窥测他的心声。她说的是真心话,和他相对而坐,周围再美的景物,不时晃过的游人,她全都视而不见。她的感觉里只有他,仿佛有一股柔柔的温情,弥漫在他们之间。她说:“我真想久久地坐在这儿,永远这么坐下去。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她欣慰地感到他理解了她的话。可他却说:“这是不可能的。到了时间,豫园要关门,游人不走,人家要来干涉……” 她听不出他是在说笑,还是一贯的木讷,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凝视着他,十分庄重地说:“结婚快二十年了,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愉快。” “你不也常常旅游嘛。” “只是旅游。经常是一个人,后来是带着孩子。他从来不陪我一起出来,从来不,如果他陪我,也不至于在马来西亚……”她不无怨尤地说着,似乎想对他强调什么。 他双眼凝定地望着她,眼神里透出探究之色。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眼里又情不自禁显出一丝绝望的神情。她回避着他的目光,把脸转开去,望着楼阁窗户上的雕花。耳朵里却听到自己局促的呼吸,她是怎么啦?一下子把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抖露了出来。她强忍着眼里涌上来的泪,敛神屏息地,硬要自己平静下来。 “我在小说里读到过,几次去日本,也听人说过,日本的男人,结婚以后,绝对是一家之长。”他一字一顿地说话了,表现出对她完全的理解,“有的还要打老婆。即使是那些稍有地位的白领,下班以后明明公司里没事,也故意不回家,跑进小酒馆去,喝得醉醺醺地又唱又跳,要闹腾到半夜三更才回去。” “他要表示,自己在社会上有应酬、受人器重,他的那份工作是牢靠的。”她没想到他一下子洞察了她的心思,干脆跟着他的话往下说:“老婆对他算什么呢,可穿可脱的一件衣衫罢了……” “我们慢慢走吧,还有很多景要看呢!”他显然是有意识地岔开了话题,站了起来。 她随之站起来,自然大方地挽住了他的臂膀。她的手感觉到他的臂膀想要挣脱,便执拗地使劲挽着他,还用另一只手逮住他。他不再挣了,只是往前指指说:“那是复廊,有男廊、女廊之分,去看看吧。” 这么说,她的婚姻并不美满,她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 他如梦初醒般忖度着。 全是海市蜃楼,是建立在想象和梦幻中的亭台楼阁。他的眼前掠过洛杉矶她家的那幢庭院式别墅。车子驶入她居住的那个小区时,一起去的同行们全都欢呼般赞叹着,街区两旁,一幢一幢既分开一截距离,又相距不甚远的别墅群落,没有一幢是相像的。楼前的草坪,屋后的泳池、网球场,不时映入他的眼帘。车子开进来好长的一截路,也没见路上有个行人。下车的时候,静候在楼前的她顺手指了一下街对面,挺随便地介绍说:“那幢楼正在出售。”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世纪末的爱情(10)
上了年纪的一个同行夸赞地说:“真漂亮!这么一幢楼,要价多少?” “一百五十万美元。” 人们惊叹着。他当时端详着那幢宫殿般气派的别墅,没吭声。但他在内心里承认,即使在看惯了的很多影视片中,也没见过这么典雅的家居别墅。整幢别墅是瓦蓝色的,一条花岗石砌的汽车道弯弯地绕向别墅后面,两侧是等距离的一根根古典式灯柱,高高的宽敞的台阶通向有栏杆的廊台,廊台后面是别墅的露台。露台后面,才是雪白的窗纱遮掩的一个个房间。这哪像是栖居的别墅啊,简直就是完美的艺术品。 她的家虽比不上这一幢别墅,但她家中为欢迎客人悬挂着气球、彩带的凉棚,宽大的泳池,足有一亩地大小的草坪,无不显示了她家的富裕、豪华。他们在她家中散步、在泳池旁留影,在她家的书架前翻阅美国、香港、台湾出版的国内少见的华文书籍。谁都说她家是去过的几户人家中最好的一家,谁都说她有个美满的婚姻。同行们爱吃日本口味的“索米”汤,她那一表堂堂、有着体操运动员般体魄的丈夫,竟在厨房里一连重复烹调并分三次热情地端出来,请大伙儿品尝。他们还见了她的两个孩子,十九岁的男孩武高武大,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成吉思汗”,更像一位在日本世人瞩目的相扑运动员。而她十七岁的女儿翠西却长得瘦弱苗条。两个孩子出来与客人们见面时十分腼腆地笑着,显得很有礼貌。他还看了她拿出来的照片,有几张是她年轻时照的,剪着运动员型的短发,神采飞扬,却又是一副温柔依依的模样。他夸她当姑娘时简直像电影演员,她陶醉地向他表示感谢。他去过的国家很多,见过的世面也多了。他不认为她们家过得是天堂一般的生活。但在心里,他也承认,她过得是富裕的、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哦,现在看来,这一切全是他的错觉? 他们游完了豫园,在小吃总汇吃了午餐,要了出租,直驱杨浦大桥。他告诉她,黄浦江上有五座这样的大桥,最大的那一座叫杨浦大桥,他们可以在最大的杨浦大桥停下来,步行上大桥看一看浦江两岸的风光。她一迭连声地说:“依你,全依你。” 在桥头堡坐电梯上了杨浦大桥的桥面,正是烈日当空的午间,太阳火辣辣地直照在头顶心,他歉疚地一再对她说,这不是上桥的时候,真抱歉!没想到她全然不在乎,兴味浓郁地撑开一把折叠伞,让他也站在伞下,慢悠悠地观赏着浦江两岸的景致。 走到桥面当中,俯首朝下望去,江水在耀眼的太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他闭了一下眼睛,没头没脑地说:“我们去你家那天回来,大家都认为你过得不错。那几位女士,对你丈夫评价还不俗呢。” “那都是他装出来的。”她手中的伞打得很低,为两人笼罩出一个热烘烘的两人世界,一路上,观赏景致、上车下车,没顾上交谈,没料到,他的话一出口,她就能接上他的思绪。连他都感到惊讶了。她转过脸接着说,“拿你们的话说,他做得是表面文章。” 他笑了:“能这么做表面文章,也不错啊。” “你知道什么呀,”她的语气透出明显的怨气,仿佛很不情愿地道出了实情,“那天你们一走,他就把围裙解下来狠狠地一扔说,好了,面子我都在客人跟前给你争了,该你收拾了!你想想,这就是他的真正面目。” 是这样啊。他险些脱口而出,但他没说出声。他指着正从桥下开过的一艘大船说:“这里太热了,我们走吧。” “不,你静下心来,就不觉得热。瞧,还有风呢。”说着,她的一只手持伞,一只手亲热地挽住了他的臂膀,“这里很好,没什么人来打扰。” 她说得是对的,江面上不时地拂来阵阵热风。身后一刻不停地过着来往车辆,但没有一个司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游人。正因为是在烈日高温之下,长长的桥面上就他们两个游人。从豫园走出来以后,一路之上,他们几次自然地分开了,随后,她又自然地主动挽住了他。遇到人拥挤的时候,她还像避让别人一般,偎依到他的胸前来,似乎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天生的情侣。他愈来愈感觉到她的亲昵,她对他的充分信赖。他知道,此时此刻,如若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肢,甚至于有更亲热的举动,她是不会反对、不会生气的。但他没这么做,他觉得这么一做,就太像庸俗的爱情小说中的描绘了,就会把他们之间那种朦胧的、美好的、如恍似惚的、若即若离的状态破坏了。而这一状态,比起那些浅薄的、赤裸裸的、直截了当的爱情要诗意得多、醇厚得多。 她的伞叩碰着他,他转过脸去,她正仰着脸,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