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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自己,实在没有写作的必要,这绝对是个“熵”减少的过程。老老实实作咨询报告,一张A4纸,按幻灯格式横过来写,可以收客户两万。“桃花落尽子满枝”,过去操场上领操的校花,如今正考虑什么时候破坏国家政策生第二胎,要不要自己开个幼儿园。何苦打着纪录生命经验的旗号,再意淫人家一遍?
于是热烈地盼望再有几个长假,把我不能不落在纸上的东西写完。写完了,心里面就该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吧。再见老相好也能心如古井水,没有一丝波澜。于是热烈地盼望着没有写作冲动的那一天,然后就号称自己尘务经心,天分有限,一个字也不写了,就像热烈地盼望着阳痿的到来。
野史说,江淹才尽后,过着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的幸福生活。我愿意相信。
2003。4。1
/* 44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后记(1)
《欢喜》代序:差一点成了忧伤的仲永
我写《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的初衷是,在我完全忘记之前,记录我最初接触暴力和色情时的感觉。但是,当我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写晚了。尽管我有小时候的八本日记,有二十三岁的时候写的一个两万字中篇小说,但是,我想那个姑娘的时候,心跳再也到不了每分钟一百二十次,手指再也不微微颤抖。王朔写《动物凶猛》的时候,也反复在
正文里怀疑并否定自己记忆和叙述的真实性,以致息淹雄心,把一个长篇的好素材弄成个中篇,硬生生结了尾巴。
我想到的补救办法是,全篇引入成年后回望少年时代的视角:书中的少年人偷窥当时周围的世界,写书的中年男子二十几年后偷窥书中的少年。姜文拍《阳光灿烂的日子》,在结尾用了一点点这样的处理:加长卡迪拉克转上建国门立交桥,长大了的混混们喝着人头马XO,看见儿时的傻子骑着棍子走过,傻子对他们的评价依旧:傻逼。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初稿完成,我换了工作,换了城市。原来在北京的房子大,四壁都是书架。香港的房子比我原来的厕所大点有限,睡了人就不能再放书。我把所有的书装了四十四个大纸箱,四吨多,堆到大哥家某间十几平方米的空房。
“地板禁得住吗?”我问。
“没问题。塌了也砸死楼下的。”我哥说。
我大哥赋闲在家,我说,别无聊,你每年打开一个书箱,全部读了。四十四箱书读完,你就成为了一个幸福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快要告别人世的人。
在书籍装箱的过程中,我找到自己一堆手稿,搞不清楚是过去的情书还是无病呻吟的文字,反正都没兴趣,飞快收拾起来,免得老婆看见生事儿。有过教训:我一个学计算机的朋友,被老婆发现他大学时代写给其他姑娘的情诗,勒令三天之内写出十首新情诗献给老婆,要比舒婷写得好,诗里还不能有“0”或“1”。
修改《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的时候,我明白,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谈论这个主题,忽然想起那些手稿,想找出来看看有哪些素材可以废物利用。于是,2004年3月,在我满三十三周岁之前,我发现了一部我十七岁时候写的长篇小说:蓝黑钢笔水写满的三百二十七页浅绿色稿纸,封存在一个巨大的牛皮纸袋子里,竟然是个结构和故事极其完整的长篇小说,不可割断,不可截取,《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几乎一点也用不上。
奇怪的是,十六年之后,我对这本长篇小说的记忆几乎丧失,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写?当时的情景如何?那个女主角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全部忘记了?我无法回答,甚至那些蓝黑钢笔水的字迹和我现在的字体都有了本质的差别,要不是小说结尾清晰写着1989年9月,要不是手稿沉甸甸攥在我手里,我不敢相信这个东西是我的。我心虚地举目四望,周围鬼影憧憧,我看见我的真魂从我的脚趾慢慢飘散,离开我的身体,门外一声猫叫。
我托人将手稿带给出版家熊灿,他说找人录入。他是个有明显窥阴癖倾向的人,在录入之前就偷偷看了手稿。打来电话:“你丫小的时候,写的小说很有意思。有种怪怪的味道,说不出来。”“我打算友情出让给我的小外甥王雨农,让他用这本书和他七岁的傲人年纪,灭了韩寒和郭敬明,灭了王蒙的《青春万岁》。”
“不好。浪费了。要你自己用。简直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阴柔纯情版哦。”
“你觉得比《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还好?”
“比《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真实哦,简直就是活化石,恐龙蛋,有标本价值。你现在和王朔当年一样,记忆都有了变形。嘿,总之,比《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强。”
“你是说我这之后的十六年白活了,功夫白练了。日你全家。”
“你的孤本在我手上哦,语言要检点哦。毁了之后,没有任何人能再写出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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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是个有所有可能的地方,我的手稿少了一页,就找人剁掉你一个指头,少了十页,就剁掉十个指头,少了十一页,就剁掉你的小鸡鸡。”
择了个吉日,我重新校对了一遍。我不相信熊灿的判断,我自己的判断是,优点和不足同样明显。小说语言清新,技巧圆熟,人物和故事完整,比我现在的东西更像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对少年的描写,细腻嚣张,是我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现在肯定写不出。但是,思想和情感时常幼稚可笑,如果拿出来,必然被满街的男女流氓所伤害。
我有过多次冲动,想动手修改这篇少年时的作品,按照现在的理解,掩饰不足,彰显优点。但是每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稍稍动手就觉得不对劲儿。思量再三,决定放弃修改,仿佛拿到一块商周古玉,再伤再残,也决不动碾玉砣子,防止不伦不类。等到我奠定了在街面上的混混地位或是四十多岁心脏病发作辞世,再拿出来,一定强过王小波的《绿毛水怪》和《黑铁时代》。随手给这个长篇起了个名字,叫做《欢喜》。也只有那个年代和年纪,有真正的欢喜。
最后,打电话给大哥,开箱翻书的时候一定留神,要是再发现整本的手稿一定要告诉我。没准在那四十四个大箱子里,还隐藏着我少年时代写成的另外三四个长篇小说。幸亏这些小说当时没有在街面上流行,否则作者现在就是另外一个忧伤的仲永。
/* 45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后记(2)
2004。5。1
/* 46 */换个裤头换个城市(1)
我原来以为,换个工作,换个城市,就像换个裤头那样简单。
当时一个人从北京去美国,四六不懂,也就是简单托运两个巨大的箱子,随身书包里几十张盗版光盘,贴肉钱包里几张薄薄的百元绿色美钞,我首都机场里抱了一下面目如春花身体如高粱饴的女友,向老妈老爸挥了一下手,在飞机上曲折婉约地睡了一觉儿,就到美帝国主义的地方了:多数人讲英文,花草整齐,地上没痰和烟头,咖啡和可乐都散发着资本主义
的味道。
所以想象从中国的北京转到中国的香港,我想应该像换个裤头那么简单:旧的褪下来,扔进洗衣机,新的从衣柜里拿出来,踹两下腿套上身体。
但是,离开北京就是第一桶麻烦。
虽然人实际上受雇于外企,但是名义和手续上我的单位是外企服务公司。外企辞职,签署各种保密协议和非竞争协议,交还机要文件、钥匙、秘书、门卡、公司信用卡、手机、电脑之后,还要去外企服务公司。在外企服务公司,我要结算我的各种福利保险,住房基金,具体金额的算法比对冲基金的高级操作还复杂,基本上它给我一个卡,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密码还不告诉你,还发给我一个存折,和这个卡不是一个银行的,这个卡和这个存折什么关系,一层楼的人也没能跟我说明白。还有,我的档案要存在北京市人才(公司?不知道),交几百块,别问为什么。我也可以存别处,但是别处没有在外企公司现场办公,至于别处是哪些去处,在什么地方,什么价钱,北京市人才派出的现场办公人员不知道。还有,我的户口要自己存街道,我的医疗卡和缴费纪录我要自己留着。
然后是处理身外之物。先是房子,房子先要租出去,靠着我的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我租给了一个英国大使馆做文化艺术项目的半大老头。项目做四年,房子就租四年。那个装修是京城室内设计大师孔大的作品,孔大的特点是才气大,手巧,有急智,热爱妇女,人住澡堂,手机不在服务区。本来房子是北欧风格的,有个真正的壁炉,大理石的,什么“蓝钻”和“黑金沙”,壁炉前懒睡一条狗。后来孔大说,时间不够了,“改现代日式吧。日本其实最好地继承了汉唐风骨,而且日本人咸湿”。后来孔大说,时间不够了,“改极简主义吧,最省钱的就是最好的,少就是多,少就是好”。就像相声里说的,画个扇面,美女换成张飞,张飞变成大树,最后只能扇面涂黑写两个金字完事儿。后来,房子租给英国人之后,孔大说,“欧洲人,艺术眼光最好”。我要搬出去,光书就装了四十四箱。不可能搬到香港,香港一个岛的书都没这么多,这些书进了我香港的房子,我只有踮着脚尖坐在厕所里睡觉了。实在没人可欺负了,还有父母。书堆进老妈原来的卧室,箱子摞了三层。老妈在美国叫嚷,楼板要塌的。我说,我问过孔大,民用楼板设计强度是一平方米一百五十公斤,实际负载量可达三百公斤,我的书平均下来,也就是一平方米一百三十多公斤。老妈继续在美国叫嚷,楼板要塌的,楼下住着的老蔡是个好人。我说,您放心吧,我堆上书之后,还在楼板上跳了好些下,没塌,还到蔡伯伯家去了一次,相应天花板上也没看到裂缝。再从美国打电话来,是姐姐,说老妈做梦把书箱子从一个屋子挪一些到其他屋子,累惨了,心脏病犯了。除了房子,还有宽带网,我跟英国大使馆的半大老头说,还是留着吧,北京也没有《阁楼》卖,你老婆也不在,他说,是啊是啊。还有手机,申请了一个语音信箱,中英文各录一遍,大意说,我到南方去了,有话就撂下。反复听了好几遍录音,才勉强接受,电话里那个公鸭嗓的男声是我自己的。
然后是处理身外之羁绊。颐和园的西堤和故宫后屁股上的筒子河,我带不走,但是要使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看一眼,闻一鼻子,能摸的地方慢慢摸两把:一棵是桑树,另一棵也是桑树。古玩城带不走,但是坏蛋仗义行侠的玉商小崔劝慰我,香港有个荷里活道,道上也有坏蛋玉商,如果我眼力比他们毒辣,这些坏蛋玉商偶尔也被迫仗义行侠,“还有,还有,记住,别买传世的,一定只要大开门的生坑货。”小崔说。酒肉朋友带不走,我在一周的时间里,每天赶三个局,基本都见过了,至少能抵三四个月,不去念想。康宁按摩院的独眼龙老白带不走,我连着做了三个钟,肉体开始恢复弹性变得如同高粱饴,“别急,我决定下月开始到旁边的朝阳中学学习游泳,听说从珠江口游水过香港并不遥远,听说香港最便宜的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