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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以徜徉在异国文学天地。若干年后当他重返母校攻读研究生课程,又去他熟悉的图书馆的时候,老头儿早已不知去向,留给他惟独一丝惆怅和怀念。
研究生三年,恩师王长新教授领他步入了日本古典文学世界,指导他在吟咏风花雪月的诗歌中去领略和研究中日古文人情怀和审美指向的异同。他缥缈的文学之梦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载体——翻译。
他本不情愿当教师,但命运最终安排他走上了大学讲台。十八年来,他不知耗去了多少盒有尘或无尘的粉笔,吞掉了多少片“金嗓子喉宝”。同时获得了专心译事的条件。他的第一部重头译作是当年风行全国的日本二十八集电视连续剧《 命运 》。当他第一次看见自己所译词句化为清晰的字幕,听见其从男女演员口中涌出,注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荧屏上,激动之余,他不由想起小山沟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和天边那缕璀璨的夕晖,觉得横亘其间的二十年光阴仿佛一条神奇的因果游丝,觉得一个人日后的作为终究是儿时梦幻的物化。
旅途拾梦——我的自画像(2)
斗转星移。他已在翻译园地里默默耕耘了十几个年头,书也收获了一二十本。但他始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谷,始终对两种语言怀以由衷的谦恭和虔诚,而不敢小觑任何一个标点符号,不敢率而成章,不敢初稿交印。
汉字汉语——这些完美传达过楚辞汉赋唐诗宋词红楼梦的出神入化的载体,令他深深为之倾心为之陶醉为之折服,甚至觉得它们才是变幻无穷魅力无穷潜力无穷的真正的精灵。如今通晓一两国外语的人才可谓比比皆是,一口地道日语的国人亦不在少数。较之他们中的某部分人,他觉得自己惟一的微弱优势便大约是自己对母语一以贯之的敬畏和痴迷。不管他有多少不安和烦恼,但只要在台灯温馨的光环中摊开稿纸拿起译笔,便顿时沉静下来,而去感受纷至沓来的祖传文字的韵味和喘息,从中拣出与外文语句形神俱佳者嵌入绿色的方格。这时,他愈发觉得上苍待自己何等恩宠有加,觉得自己比出入宾馆酒肆的贪官“大款儿”其实幸福好几倍。
不错,从学术角度看,翻译的确有诸种理论,尤其近些年来从西方引进多多。但那终究是“草色遥看近却无”性质的东西。如同创作,在实践中任何理论都几乎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说到底,文学翻译是在传达、演绎他人的灵魂、心像、梦境的非理性作业——“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在这个意义上,他认为文学作品并非译之以笔、以理、以脑,而须译之以心、以情、以悟、以sense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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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的背影(1)
有读者问我小时候读过什么书,有编辑问我什么书伴随过我的成长,促使我从书橱深处掏出几十年前的读书笔记和幸存的“珍藏本”。翻阅抚摸之间,思绪逐渐从纷扰的现实中剥离出来,赶回久违的少年岁月,赶回阔别的故乡山坳,开始追索已然远去的书的背影……
的确,书犹朋友。回首人生旅途,或长或短每一段路都曾有朋友相伴。书亦如此。有的陪伴我们迎来朝暾初上的清晨,有的陪我们送走风雨潇潇的黄昏,有的陪我们走过荆棘丛生的山路,有的陪我们漫步柳浪闻莺的沙堤。我们从一个驿站奔向下一个驿站,脚步从不停止也无法停止。而陪同我们的书却在一个个驿站留了下来,默默目送我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而当我们走出很远很远之后,也会不期然停下脚步追寻书的背影。其中让我们凝望最久的,莫过于伴随我们度过孤独、敏感而又脆弱的少年时代的书的背影。那与其说是朋友,莫如说是恋人、初恋的情人——曾经的回眸、曾经的笑靥、曾经的惊鸿照影、曾经的呢喃细语,竟是那样真切,那样清晰,恍若昨日。是的,有什么能比旧日恋人的背影更让人刻骨铭心、梦绕魂牵呢?现在,就让我从尘封的记忆中,觅出这样的背影。
《 三国演义 》?摇小学四年级读了一次,初一读了一次,是我最熟悉最推崇的一部古书。“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这铿锵有力的语句,在很大程度上规定了我日后的价值取向,奠定了气节和信义的基础,使我在相当困难的时候也守护了自己最看重的东西。即使现在我也固执地认为《 三国演义 》是男人的必读书,它锻造男人的脊梁,向男人体内注入一种凛然难犯的阳刚之气,男人因之过渡到男子汉。
《 说岳全传 》?摇让我懂得昏君和奸臣当道、堵塞贤路是何等可怕、惨烈的事情。“闻岳飞父子之冤,欲追求而死诤;睹秦桧夫妻之恶,更愿得而生吞。”字字句句,何等荡气回肠,掷地有声,至今言犹在耳,使我对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的小人一向采取鄙夷和厌恶的态度,不屑与之为伍。
《 千家诗 》?摇这是我从同学手里借得而存心未还的一部真正的线装书,“上海大成书局印行”。时值“文革”,除了《 毛主席诗词 》,这是我手头惟一地道的旧体诗集。在当时,这样的书是焚烧对象,只能偷偷地读,以至我现在仍觉得偷读之乐是极妙的快乐,甚至觉得书只有偷读才快乐。诗集后面附录的“笠翁对韵”也让我痴迷至今:“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在学了外语的今天,我愈发对汉语这种无与伦比的形式美和韵律美怀有由衷的虔诚和敬畏。毫无疑问,汉语乃世界语言方阵中当之无愧的仪仗队。
《 监狱里的斗争 》?摇这部长篇小说的作者已经忘记了,但主人公在狱中写的那首“明月千里忆伊人”则始终未能忘怀,几乎可以一字不差地脱口而出:“当年,在辽远的故乡,正值春夜未央。我们踏着明月的清光,沿着清溪的柳岸倘佯,绵绵倾诉各自的衷肠。春风卷起层层细浪,露水浸润薄薄的衣裳。年轻的姑娘,谊厚情长,鼓舞他万里飞翻,投身革命的沙场!”这首诗在乡间一个文学少年的心中激起过何等美妙而圣洁的遐思啊!她让我对革命者的爱情产生深深的向往之情,凝固了心目中的爱情意象。
《 红旗谱 》?摇“小杨树一房高,嫩枝上挑着几片明亮的大叶子的时候,把涛娘娶了来……小杨树冒出房檐高,叶子遮起阴凉,风一吹哗啦啦响的时候,媳妇生下了运涛……”——说来不可思议,就因了这几行,至今散步或出游时我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搜寻大叶杨的姿影。每次与之相遇,都像见到久别的亲人,站在她特有的浓阴下,对着挺拔的白色树干和哗啦啦响的叶片沉默良久,回味远逝的少年情怀,回味莫名的乡愁,即便身在远离故国的异邦。
书的背影(2)
《 北极星 》?摇吴伯箫这本散文集是我仍可在书房中找出的当年爱不释手的几本书之一。作家出版社1963年出版,印数40000册,定价0?郾38元。纸泛黄了,书脊几乎剥落,扉页写有父亲的名字,里面让我用红蓝铅笔和钢笔画满了道道,还在每篇最后的空白处自作聪明地总结了“写作手法”,日期多是1966年1月。也的确是她教了我一些“写作手法”,同时让我至今仍习惯于睡前看一两篇散文,把“漂亮句子”带入梦乡。不妨说,没有吴伯箫这本散文集,也就没有我今天的散文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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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想说几句的是,我的少年时代是在东北一个只有五户人家的小山村度过的,能读到的书非常有限。除了偷翻在公社当一般干部的爸爸的书箱——他不满意我看三国水浒等所谓旧书——只有同学和伙伴之间互借。不知道图书馆为何物,买书也很困难。公社供销社的文具柜台里只摆着一二十本连环画,县城倒是有个新华书店,但去三十里外的县城甚至比现在出国还难。实在没书看了,就看墙上糊的报纸。至于书桌就更无从谈起了——八口之家,仅靠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四十七元工资生活,睡觉的地方都成问题。又没有电,晚间看书抄录“漂亮句子”,只能趴在柜角、炕桌或窗台上。现在都好像能闻到煤油灯“刺啦”一声烧焦额前头发时那股特殊的焦煳味儿。
最后,让我作为附录把我小学五六年级和初中期间( 1964年到1968年 )主要读的书目抄给大家。多数是从读书笔记和不完全的日记中抄录的,作者的名字或有或没有。我想,那既是我读过的书的背影,也是我自身的背影,同时也未尝不是整整一代人的背影和一个时代的背影。
附录:
《 西游记 》《 英烈传 》《 说岳全传 》《 水浒传 》《 说唐 》《 千家诗 》《 新增广 》《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 镜花缘 》( 李汝珍 )《 三国演义 》《 苦菜花 》( 冯德英 )《 战斗的青春 》《 白求恩大夫 》( 周尔复 )《 憩园 》( 巴金 )《 青年英雄的故事 》《 幸福 》( 秦兆阳 )《 吕梁英雄传 》《 迎春花 》《 儿女风尘记 》《 小小十年 》《 少年时代 》( 郭沫若 )《 敌后武工队 》《 野火春风斗古城 》《 烈火金刚 》《 监狱里的斗争 》《 赤胆忠心 》( 王火等 )《 洮河飞浪 》《 晋阳秋 》( 湘慕 )《 红旗谱 》《 草原奇兵 》《 红旗飘飘 》《 狼牙山五壮士 》《 苗家三兄弟 》《 青春之歌 》《 红岩 》《 虾球传 》《 十万个为什么 》《 创业史 》( 柳青 )《 红日 》《 香飘四季 》《 草原烽火 》《 高玉宝 》《 平原枪声 》( 张宝玉 )《 林海雪原 》《 铁道游击队 》《 人应该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 敢峰 )《 北极星 》( 吴伯箫 )《 花城 》( 秦牧 )《 毛主席诗词解释 》( 郭沫若等 )《 水浒后传 》《 普通一兵 》( 波·儒尔巴著 孙广英译 )《 真正的人 》《 艳阳天 》《 欧阳海之歌 》《 红色交通线 》《 贵族之家 》《 红湖的秘密 》《 阳光灿烂照天山 》( 碧野 )
那些孤独而坦诚的心灵们
去了日本一年,在东京大学煞有介事地鼓捣一点儿所谓学术研究。但国内绝大多数读者显然蒙在鼓里,以为我照旧守在青岛傻乎乎吃粉笔灰爬格格——毕竟我不能给每一位读者发个通知,而媒体传播的范围也终究有限——于是信仍一封封联翩飞来,飞进学院办公室角落一个大纸箱里。纸箱满了,塑料袋也满了——它们就那样蹲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等我归来。真是委屈了它们。回国后第一天去办公室,我就心疼地把它们接回家中。
以一天一封计,也有三四百封。一次收到这么多信有生以来还是头一遭。海外一年,我基本用E?鄄mail同国内媒体和朋友联系。E?鄄mail那劳什子不知哪个淘气鬼琢磨出来的,手指一动,天涯咫尺,比老孙的筋斗云跑得还快。但同时又多少让人觉得怅然若失。因此当我迎来这三四百封信时,就像突然面对整齐雄壮的仪仗队涌起无可名状的感动。
有的已足足等我一年了。但我仍可真切感受到他或她的喘息、心跳和体温。大部分来自高中生、大学生,尤以高三和大一集中且多是女孩子。她们是看了我译的村上君给我来信的,自然谈村上的书带给他们的感受、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