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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两三起其他执事的管事下人来过,问吃穿的口味,并教云、月二人园内行走的规矩。她观王府里的这些奴仆,端与别处不同,且不论那份气派,各个眼睛里藏着针,嘴巴上挂着锁,一边办他的差事,一边瞅你的行事,进退分寸拿捏的极啃寸儿,怎一个厉害二字了得。
下午那位路上偶遇的宋妈妈也来了,在这里虚坐一时,后来知道她是随行少史吴樾儿的乳母,吴樾儿则是淮西王表妹,自幼长在王府,十六岁嫁娶,封为少史。灵眉被这芜杂的关系搅的心烦意乱,眼见着越发不像了,难以自安。
这日午后,鹤来踏上绣楼,只见朝北的几面合页窗大开,小娇娘半坐半躺在窗下的芙蓉绣榻上,风吹的她身上的罗纱鼓胀着飞舞起来,再缓缓落下。
叶灵眉做了一个梦,梦里头有青的发黑的石板路,一阶一阶,两三把纸油伞,粉的,紫的,在石板上跳跃,细雨斜斜的落下,密密匝匝的溅起一个个圆圆的水花。挑着担子的农人,脚步啪嗒啪嗒落在石板上,两头担子里是满满堆着的黄杏,偶尔几个滚落下来,很快被碾碎,清甜的香气盈满整个早晨。
她蝶翼般的睫毛闪动,轻轻张开眼,然后像做了一个噩梦。
“姊姊,姊姊莫要怕。”鹤来玉立榻前。
灵眉恍回过神,坐直身子,“我不比你大,别要再这样唤。”
“是。”鹤来笑道,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
灵眉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鹤来很礼貌的回,“丫头们说你在歇中觉,我怕吵到你,就在这里等。”说罢细细看她,“吵到你了吗?”
灵眉凝神看他,她靥上有方醒的淡红,云鬓偏松,一绺发丝垂下来,与米珠耳坠子缠在一起。
轻轻问道,“我真的与她很像吗?”
“谁?”
“莲妃娘娘。”
那厢沉默一刻,老实答道,“是,很像。”
灵眉叹息,“你究竟要做什么,不如掰开说一个明白,便是死——我也好做一个……”
“嗤,”鹤来轻笑,片刻回复嬉态,“说什么死,好像我要害你。”
“你若不是害我,为何要将我偷送到那里?”
鹤来没有否认,“他自相中你,却与我无关。”又道,“那个人有什么好?凡夫俗子一个,配不上你呢。”
灵眉冷笑站起,“你也曾与他称兄道弟,如今这样说他。”
鹤来也站起,笑道,“他怎样待的你,我为你不平,你还怪我。”竟有嗔怪的意思。
灵眉不说话,然后一转身,眼中含泪,眼角却凝着霜痕,“我自是软弱,我也不聪明,与你们玩不了虚虚实实的游戏。只是你也别欺人太甚,以为就能把左我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若再逼迫,便如此簪,拼着性命不要,也绝不让你如意。”说罢将手中玉簪一掰两截,丢在地上,再不看他,匆匆下楼。
淮西王的心情却很好,灵眉去的时候,他正在观看一口宝剑。那是一把看起来很重的剑,青铜剑鞘,上面雕刻的纹饰简单古朴,剑鞘中间有几个圆形坑洞,似乎以前是饰有宝石,现下却掉失了,整个剑鞘上面锈迹斑斑,显得黯淡。
灵眉施礼,他不抬头,却招手道,“过来看看。”她遂站到边上,“民女不懂这个。”
淮西王凝视手中宝剑,眼睛里闪动着光芒,“这把剑叫做龙吟,为一千七百年前秦王驾下大将孟起所佩。”握住剑柄抽出,青色的剑身上面也是陈旧的锈迹,却隐隐透出一股煞人的寒气。淮西王修长的手指抚上上面黄褐色的瘢痕,笑道,“这把剑饮人血多矣。”
灵眉不由一个寒颤,云来转过来,“你也摸摸。”
她摇摇头,“民女不敢。”
云来笑道,“本王准你。”她只好将手指从剑身上滑过,凉寒的戾气直透骨中。
“这把剑好凉,”她喃喃道。云来大笑,将剑收回鞘内,扔到案上,灼灼的看过来,“今日过的怎样?”
灵眉恭谨道,“还好。”
云来道,“我怕你闷,让鹤来去陪你。”
灵眉低下头,忽而一下子抬起,“王爷。”
“嗯,”
“王爷,”灵眉缓口气,状作很自然的说道,“谢谢您允我府内做客,客留几日,平生未玩的、未见的,都一一见了,增长许多见识。只是家中还有凡务,府内又俱事繁忙,不敢再多做打扰。——我想,若是您允许,我便回去罢。”慢慢儿将话说完,立在那里,工工整整。
立刻安静下来,吴德禄和淮西王一个贴身侍女站在屋内门口,二人对视一眼,惴惴低下。
半晌,听他声音淡淡道,“可有什么人慢待了你?”
灵眉连忙摇头,“不曾。”
又一静,“吴德禄。”
吴德禄猛听到唤他,连忙走过去跪下。
云来吩咐道,“把朵云轩的人都带过来,”他吩咐吴德禄,却对着灵眉,解疑答惑,“没有伺候好贵客,理当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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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吴德禄回来了,“王爷,人都在院外了。”
灵眉脸孔发白,吴德禄转身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她方真有些明白,颤颤唤,“王爷,”
云来不看她,淡淡道,“每人三十。”
很快从外面传来木板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有几个女声哀号,灵眉急的连忙跪下,“王爷!”
云来不动,平平地看着她,外面的呼号声越疾,叶灵眉觉得那沉重的拍击声像是都砸在自己身上,眼泪汹涌而出,上前抱住他靴子,“王爷,不要再打了,求求您!”
云来淡道,“我的王命,向来有出无回。”
灵眉颓然松手,“他们并没有错,是我……是我……”无力抬首,缤纷的泪影里,淮西王端坐上方,织金的华服反出耀眼的光,他身后的八角兽头宫灯高高直立,阳光在他英武的脸上涂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有如一尊神邸。她刹时觉得这满屋子的东西,随着他,齐齐地向身上压过来,呜咽一声,坐倒在地上。
外面恢复了平静,淮西王站起身,走到软倒的小人儿前,伸手握住她腕子,灵眉一颤,他常年习武,手掌修长有力,粗粝的茧子磨的她一点点疼。
云来的目光落在那被泪水浸湿的脸上,她的发髻散了,钗环坠落,眼睛红通通的,即使这样狼狈,却无损半点美丽,丰润的发像散乱的乌云,而那张小脸就是被露水沾湿的月亮。
灵眉怎么不解他眼中意思,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唯有籍着他的手劲撑在那里,喃喃道,“我嫁过人,不配侍奉王爷。”
云来目光逡巡过全身,“孤见过你身体肌肤,不得不负责。”
灵眉想到那晚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摇头,“我……”
“嘘,”云来止住她,抬起她下巴迫她看他,“那一晚我便可要了你,可你那样娇弱,我竟不忍。”说罢将她揽到怀中。
冰凉的衣料让人不断轻颤,她闭上眼,感到无比慌累。
33。 贵人
正午的太阳最好,流金阁的花亭廊下树影斑驳,一个妙龄妇人斜倚在铺着流云薄毯的美人靠上,听跟前的老妪说事。少妇十七八岁年纪,白净的脸,柳叶眉,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娇俏可人,只一张嘴皮略薄了些,显出利态。
老妪正是宋妈妈,而这俏丽女子则是淮西王的表妹、少史吴樾儿。
“那小娘子端的生的是好相貌,那脸面身段,啧啧,我几十年了什么样的没见过?也难怪咱们的哥儿上心!”
“妈妈,”吴樾儿嗔道,“说了多少遍了,要叫王爷,别总哥儿、哥儿的。”
宋妈妈讪笑,“打小叫惯了,老忘。”
这宋妈妈原是老王妃的贴身侍女,后给吴樾儿做乳母,她知道她并不是没记性,而是时不时蹦出几声,原显出比别人的体面来。也不点破,笑道,“凭她再美,左不过封个夫人,还能越过我去。”
宋妈妈道,“我的好小姐,你就是菩萨软面心,我都给你打听到了,这叶小姐不是凡人,也是有一些手段的。”
“哦,”吴樾儿拽过从旁边丛中伸进美人靠的一朵花儿轻嗅,意兴阑珊。
“她原是平江府桐里镇富人家的小姐,后嫁到平江的大丝户杜家。发了水难,两户死绝,统共剩下她一个,本已是奴仆命了,不知怎么攀上现下金陵府的大财主,官府发还财产,经那姓周的帮着盘旋,将杜、叶两家的地土全与了她,你说利害不利害?”
吴樾儿道,“她既生的好相貌,也值得迷惑几个男人了。”
宋妈妈道,“竟勾搭上了王爷,约她房中相会……”
吴樾儿索性将那花掐下来,在手里打着旋儿,“哦?可我怎么听说,是端木良材将她偷到屋里的。”宋妈妈一愣,吴樾儿将花扔掉,笑道,“罢了,这等女子,不值我们琢磨。”
正这样说,吴樾儿的贴身丫鬟麝香闯进来,拍手道,“了不得,出了一桩新文儿。”
吴樾儿娇懒懒嗔道,“什么事大惊小嚷,惯得你们忒不懂规矩。”
麝香道饶,然后忙道,“您不知道,方才王爷发了脾气,将朵云轩的一众奴才都给打了。”
吴樾儿方有些意外,“为何?”
麝香回道,“嫌他们没伺候好那位姓叶的小姐。“
吴樾儿凝住神,“这样!”
话说淮西王着人将灵眉送回朵云轩,剪云剪月两个忙围过来,待屋中只剩她们三个,剪月煞白着脸儿抖抖的道,“小姐,我怕……”
方才除却她们,这院子里的人全部被带走,经过随即也知晓,灵眉脚步尚还有些虚,剪云将她扶到椅上坐下,灵眉道,“你们回去罢。”她两个愣住,灵眉又道,“真的,你们回去。”
剪月望望剪云,剪云却道,“我不走。”停一停,“二爷让我随住小姐,我若回去,像什么事?”
灵眉不料她还有这等心骨,说道,“我是个浮萍的命,今后还不知道怎样,你跟着我,下一个打的或就是你。”
剪云摇头,“反正我不走。”
灵眉又看剪月,“那你呢?”她嗫嚅着不说话,剪云道,“她回去,她胆小无用,在这里不够添乱。”
灵眉点头。那剪月哭出来,“我也不想走……”主仆一场,虽说中间许多故事,但这位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人品,剪月哭着跪下;“小姐!”
灵眉命剪云将她扶起,将腕子上那只羊脂玉绞丝镯褪下给她,“这个你带给他。”
剪月小心收好,“说什么呢?”
说什么呢,小娇娘淡淡蹙眉,半晌摇首,“罢了。”
周奉捏着镯子,深深凝思。到处奔走了几日,所有人都劝他,算了,你一个商贾,金山银山,在那人面前值个什么?人家是亲王,将军,重臣,贵戚,随便一个名头抬出来都足以将人压死,胡太守道,“算了周善人,什么样的女子再寻不到?王爷的意思很明显哪。”
周奉是一个俗人,怎么不懂,这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定也会如是劝解,然,万般事都能以得失计算,唯有这心头一寸,被人硬生生掰去,怎样都是痛,怎样都是亏。
贞良进屋,看他还兀自坐在那里,唤了一声,周奉抬起头,不过四五日,他英俊的脸清濯了许多,贞良坐下,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周奉将镯子搁在桌上,“我错了,我从一开始便错了。”
叶灵眉踏上马车,淮西王已坐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