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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成了,只得把他留在家里休息。她爹也醉了,根本管不了客人。许彩霞就命令弟弟,把王岩弄到她的床上去。弟弟说,堂屋就有床,为什么还单单是你的床?许彩霞说,你懂什么呀你?人家是城里人,干净!
王岩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根本不知道是在谁的床上睡了一觉,起来坐了半天,才知道身陷在女儿国温柔乡里。床上的被子松软着,好像还留着另外一个人的体温或者体香,让人想入非非。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剪纸,叙述的却是样板戏上的故事。墙上挂着许家姑娘各个时期的照片,黑白的,然后又用手工上了彩。唇红齿白,面颊上透着熟桃子一样的水灵,让她越发地虚幻起来。王岩觉得心里泛上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急忙起来要走。
许彩霞候在隔壁房间里,等了他一个下午,连句话都没有说上,就有点儿不甘心。赶着送到门口,却又没有话。王岩看她的眸子亮亮的,两个脸蛋红红的挺可爱,就夸奖她说,你做的饺子很好吃,希望还能有口福吃到啊。有时间也请你到我们知青屋里玩儿。
许彩霞立刻就应承了,俺想去就会去的。话一出口,才觉得说的太土。就低了头,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里绞了起来,好像那样就能擦掉刚才那句话一样。
王岩早已经消失在屋后的村路上。
许彩霞那天也没有心情吃晚饭,就在那人睡热了的被窝里睡下了。她一夜醒了好多回,一迷糊就是一身透汗,心里怎么都冷不下来。
许彩霞没有去知青屋,她看到王岩就害羞得厉害。她觉得自从那天以后,王岩对她也亲热起来。再拉琴时见了她,就留她坐一会儿。他说,你要是喜欢,可以拿着玩玩儿。许彩霞立刻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连连地摆手,却又急着把手藏到身后去。瞧瞧自己的一双手,又黑又粗糙。再看人家的手,那皮子细腻的,她真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换一双。
王岩好像没看到,也不嫌弃她,拉了她的手把琴交给她拿着。许彩霞迅速在那琴上抚了一下,只觉得光光的凉凉的 ,没有让自己仔细感觉,就匆忙还给了他,然后找个借口飞快地逃回家去了。她很害羞,她还没有想好,如果王岩对她说他喜欢
她,她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早就喜欢你了吧?她得先回家,她得好好想一想。
许彩霞已经弄清楚了,知青王岩是喜欢她的。她的正确判断来自于他的一系列行为:主动和她搭话儿,到她的家里吃饭,还拉了她的手!就那么拉她的手!许彩霞想一想,娇羞得要命,也幸福得要死。她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就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许彩霞第二日再去地里干活时,意外地没有看到知青王岩。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找个借口去向其他知青打听。她问,王岩是不是回城里去了?我还想托他办点事。说完了急忙看人家的脸,怕露出什么破绽来。人家根本没有把她当回事,只是逗她: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
是不是要办嫁妆啊?可别忘了给我们发喜糖。
为什么非要找王岩?也给我个机会,等我回去为你办不行吗?
许彩霞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拱进去,她差不多要恼起来。那帮家伙终于告诉他,王岩病了,昨晚上发烧。
许彩霞也顾不得什么破绽不破绽了,听了这话,脸都赤白了,丢下他们就走。
许彩霞回了家,匆忙地烧火煮了几个鸡蛋,不等晾凉就用手帕包了,直奔知青屋。
知青屋就在村西,原来是个养马场,城里闹串联的时候人马撤走了。一溜瓦房,院墙基本上都颓塌了。许彩霞一天要打这里过多少趟,知道王岩是住哪一间的。她是留意琴声知道那间房子的。爱屋及乌,一点都不假,喜欢上了王岩之后,她连知青屋都喜欢上了。
许彩霞没有敲门。她根本不晓得敲门的规矩,农村人是连睡觉都不关门的。其实她到门口的时候,是踌躇了一阵子的。她把想好的话,又急促地想了一遍,那些话在她煮鸡蛋的时候,已经在心里煮了一百遍,现在都在她的喉咙口码着。然后凭着涌到脑门子上的热血,一下子就把门推开了。他病了,他的爹和娘都不在这里,他需要有人来照顾,或者可以说,他现在就需要我来照顾。在许彩霞十几年的人生经验里,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许彩霞被这种伟大的感情激励着,已经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了,她要赶在他的病中告诉他,她早就喜欢上了他,并且将天经地义地由她来照顾他,她不怕别人笑话。他要是需要拉住她的手,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他拉,而且不会再可笑地缩回来。她来时是特意洗了手的。
许彩霞推开了门,她看到了王岩。不过不是他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姑娘。不是他们村里的知青,他们村里的知青许彩霞全认识。王岩果真是生了病的,他看上去很虚弱,他躺着,脸红红的。他的头枕在那姑娘的腿上。那个姑娘正在用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梳理王岩的头发。看到许彩霞进来他们竟然没有动一下。
许彩霞退了出来,手里的鸡蛋滚了一地,她一句话,一个招呼都没有打,转身跑了出去。
那个害了她大半年的秘密像鸡蛋一样摔碎了,然后又滚落在土里。她的爹妈不知道,村里人不知道,就连王岩和那女孩都永远不能知道这个秘密曾经怎样在黑暗里生长,像一株缺少阳光的虚弱的桐树苗。
许彩霞睡了一个春天,她娘说她是得了一种贪睡的春病,她娘还说自己当姑娘的时候也这么睡过,过了春天就会好起来。
春天眨眼就过去了,许彩霞果然就好起来,她重新又恢复了过去嘻嘻哈哈的脾
性,干什么都粗枝大叶的。饭量反而是大增了,面色很快就又红润起来。
收了秋,二姨给介绍了个对象,是二姨村子的。说是不但家境好,人也长得排场。二姨按照当时的评判标准说,像郭建光。人家在北京当兵,最起码具备了“像郭建光”的形象条件,而且二姨还特别附带着说干好了能转干,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把彩霞带了家属去。就算转不了,怎么说也是在首都当过解放军的,许彩霞就是当然的军属,这比起那些个污糟的城里人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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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过来提亲的时候,许彩霞的娘站在二姨的后面,斜着眼睛看着彩霞的爹。她爹一边喝着酒,一边费力地啃着一只猪蹄。他把猪蹄郑重其事地放在嘴的右边,张开嘴认真地啃了一下,没有成效,然后打量了一下,又放到左边去啃。弄得三个娘们都龇牙咧嘴地替他使劲儿。又啃了几下,看着短期内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他决
定先解决二姨的问题,然后再解决猪蹄的问题。他把猪蹄放在桌子上,喝了一大杯酒说,行嘛!霞,你看呢?
彩霞的娘赶紧插话说,我看是个合适的人家。
爹眼都没抬,提高了嗓门问道,霞,你说!
许彩霞就说,我随了你们,你们怎么说都行。
两家人换了照片,彼此看了,都感到满意,婚事就算是定了。男方家里送来了彩礼,一包袱皮的布料,一块“东风”牌手表,还有五百元的见面礼。这人家底子还真是不错的。无论给什么,许彩霞都欢天喜地地收下了,她那一阵子空落落的心窝子,被现实生活的沃土一锹锹填满了,并被踩得结结实实。
乡下的阳光格外地明亮,空气永远都新鲜着,从地下抽出的井水都是甘甜的。许彩霞满心都是懒洋洋的满足,她不再怕人家说她上不上城里的事,她不想再把自己累着了。她并不是个善于动心思的女孩,那样动心思差点儿就把她给累死。
过年的时候,那人回来探亲了。年前就带了礼来东许村走亲戚。果然是长得不错,人高马大的,模样也很周正。虽然打眼一看还是穿了军装的农村小伙子,但毕竟有鲜红的领章帽徽伺候着,又在北京待了几年了,说话办事总是有一股英气和城市味道。许彩霞更是喜欢那衣服的军绿颜色,把个人脸都衬得红扑扑的,瞧着都是精神劲儿。过完年,许彩霞也跟着二姨到那边去回拜人家的父母。许彩霞到了那人的家里,就像是在自己的家一样,把二姨撂在一边,逮着什么活儿都争着干,说说笑笑的把一家人打发得欢天喜地的。那人说是过几天要走,坚持要留她住两天。许彩霞没争得二姨的同意,就点头答应了。二姨为外甥女办了这样的终身大事,也是巴不得他们恩爱有加,早就笑得合不拢嘴儿。撇下许彩霞,高高兴兴地回自己家去了。
到了晚上,那家的人找些借口都出去了,把两个人撇在家里。那人毕竟是在北京干了三四年,见过世面,就给许彩霞讲北京的见闻,而且总是离不开男女之情。
成双成对儿的出去,大白天也敢牵着手。
那还不让人笑话死啊?
操!他学着北京人的口气说,谁笑话谁呀?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许彩霞信服了。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浮了上来,那么大的人了,在大街上拉着手悠过去悠过来有什么劲?
她这样问的时候,还突然想起知青王岩枕在女孩腿上的头,心里便有了一丝伤感,也有了一点冲动。
光走路是没什么劲,还勾着脖子亲嘴儿呢。
嘻!当着人的面啊?我才不信。
不信?还有更邪乎的呢。
啥?
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说。
啥条件?
让我亲个嘴儿。
许彩霞羞红了脸,用手把嘴捂上,把眼睛低在那人上衣的扣子上不说话。
那人只管上去搂了亲了,顺手摸住了她的一对大奶子。
许彩霞一时没有了主张,只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那人更紧地抱住了许彩霞,腾出一只手来,就去扒拉她的裤子。不料想,这回她坚决不从了,使劲把他推出去老远。
这事儿可不行!俺娘说了,没有嫁过来以前什么都行,就这事儿不行。
求求你,早晚你还不是我的?你娘又不在这儿。
那也不行!许彩霞斩钉截铁地说。
我会娶你的。我马上就会娶你的。
许彩霞说,俺娘说不行就不行,你要想要我,就得等到你娶俺的那一天!
你不想和俺好?
想。不过干啥都行,只要不干那事儿。
许彩霞在他家里住了两天。两天里就只让那人亲嘴摸奶,那人反而是铁定了心要娶她了。日子很快就确定下来,为了适应形势的需要,婚期定在当年的八一建军节。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小伙子突然发现许彩霞还不到结婚年龄。
球!我给你开张鸡巴假证明不就得了!许支书打着酒嗝对未来的女婿说。
许彩霞后来真的是用她爹开的假证明嫁掉的,不过她嫁的可不是邻村那个当兵的。赶在那个当兵的定好的日子之前,她爹在七月里就把她嫁了。
离八一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许支书家里来了一辆小轿车。车是黑色的,亮得耀人的眼睛。不是乡上的,也不是县上的,是个更大的官儿。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啊!地区管农业的赵副专员来他们东许看生产了,乡上县上都有书记陪着,许支书忙得屁颠屁颠的。别的都好说,吃饭却是个大事情。乡里书记暗示了,一定要把专员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