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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山好奇地问：“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给我看一看。”
小侯走过去，拿来那本不是很厚又有些旧的书。陈山一看，却是一本小说，叫做《我的母亲》，作者是盛成。陈山没读过这本书，连作者也没有听说过，就问道：“这本书到底有些什么好处？”
小侯说：“她也不是叫我全部读，主要是要我把这位法国大诗人、大思想家保尔．瓦莱里写的序言，据说是特别有名的序言认真地琢磨琢磨，具体地说，主要是这么一小段，你来看看。”
小侯翻开书，指着其中的一处底下划了横杠的部分。陈山看到，那上面写的是：
“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中国对我们而言似乎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星球。在我们的想象中，那里生活着一个奇怪的民族，因为最顺理成章的便是想象着他们所做的，在我们看来都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们茫然而又无所适从地面对这一诡谲的民族，他们的睿智与愚顽；既弱不禁风又恒久不衰；情性僵化而又技艺出众；既愚顽无知，却又机智灵活；既质朴天真，又狡黠无比；既节俭朴实又追求奢华；永无穷尽的滑稽可笑与荒诞不羁。我们眼中看到的中国幅员辽阔而空虚薄弱，有创造力而停滞不前，迷信鬼神而又没有宗教信仰，残忍野蛮而又充满理性，有清规戒律却又腐化堕落。我们被如此混沌无序的印象搞得不知所措……我们彼此在对方看来只不过是些‘奇怪’的动物……”
陈山说：“这些词句写得很优美，含义好象也很有哲理，可是和我们的工作根本不沾边呀，人家接着还说了对我们的了解只是根据一些旁观者的主观臆断，金萍要我们读它干什么？”
小侯说：“照金萍的意思，这位外国人说的中国人还真的是那么回事，她说做生意不能不懂顾客，说得我似懂非懂的。不过，她的眼界还是算宽的，其他老板很少有人对我们这些打工的开导这些事。今后有时间，你也可以向她借些别的书来看。”
陈山觉得有道理。两人一直唠到很晚才关灯睡觉。
（25）
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这期间，陈山几乎是目不暇接。虽说这小小的医院，除了体温计、听诊器、一些手术器械和一台两百多块钱的雾化治疗器外，再没有其它大一点的设备，但诊治的态度和方法，跟陈山在家里时相比，真的有天壤之别，尤其是小侯的那一张嘴，简直能把树上的小鸟说下来跳舞，把水里的鱼儿哄得跳上岸唱歌，把一个畜主摆弄好了，收了一大笔钱，从心底里都往外透露着高兴，等金萍来收账的时候，再绘声绘色地对金萍一学说，金萍就掐着他的胳膊把他狠夸了几句，小侯的那张脸立时就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陈山自叹年纪大脑瓜子笨，怎么也学不来。这不，刚代班顶岗，就出了一个大岔子。
小侯把一个月的假攒到一起，一连休息四天。这天是陈山第一次独自接诊。金萍也想让他试一试，看他能不能充当得了这个角色。坐定不久，进来了一位大爷，看年纪有六十岁左右，短寸头发，穿着很土气的毛线袄，连罩衫也没套，旧皮鞋上满是灰土，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牵着一条干瘦干瘦站着也快跌倒了的德国牧羊犬，是不太纯的人家叫“苏联红”的那种，一进门，先是瞅着陈山看了好大一会儿，问了些家乡是哪里，家里人干什么之类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才说：“听说这里来了一位老大夫，是外地人，看来我是来对了。外地人心眼儿实，我就相信你。请你帮我好好看看，这一条狗它得的是什么病，能不能治好，怎么治最好。它咳嗽已经有好些天了，不吃饭，只喝一点点水，流鼻涕，发烧，嘴巴鼻子又干又涩，尿又黄又稠。人家说是得了什么狗瘟，一连治了五天，钱花了一千多块，却没见一点效果。再不能治好，真的要把我急死了。”
老大爷说他姓马，附近庄子上人，拿低保过日子。老伴半身不遂，长年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瞧病，都靠他照顾着。他有一个女儿，原来在中学教书，成家后又离了婚，前年又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当研究生，自己去读书，把一个读幼儿园的小女儿交给了姥爷看管。马大爷本来够忙的，为了支撑家用，还每日到附近集市旁摆了一个水果摊子。早上水果摊子摆开后，等于给马大爷的脚板上钉上了钉子让他走不开，可家里的烧火做饭、侍侯老伴、接送小外孙女儿，马大爷还真是得分出半个人来才行得通，这半个人盯摊子的任务，就由这条狗来承担了。这条狗有这样的好处：主人不在，就是不栓它，它也老老实实地趴在水果摊子旁边，寸步不移，摊子上的水果谁也别想妄动；谁要是靠得太近，它就朝谁发急，将长牙大嘴咧开，吐着血红的舌头，“哼哼、呼呼”地叫，管是谁都会害怕。这样，马大爷离开时，除了少做点生意，水果是少不了的。要不是有它，马大爷肯定摆不成这水果摊子了。两三年来，不管刮风下雨或烈日当头还是霜雪交加，它都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马大爷对它的感情也与日俱增情同手足。它生了病，老花钱还不见好，把人急死是夸张了点，但确实叫马大爷心痛心焦的。
陈山观察那狗，没有一点精神，四肢发软，稍一迈步就直打摇晃，一阵阵地咳嗽和喘气，眼睛里结膜巩膜红里带黄，鼻梁上干涩无光，鼻孔里往外流出铁锈色污浊的鼻涕，量了一下体温，到了四十度，全身皮肤、脚趾垫和神经系统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马大爷说，它不呕吐也不拉稀，每年都打过进口疫苗。陈山问前几天的治法，马大爷告诉他，每天打的针是什么专门抗犬瘟热的单克隆抗体，一支就是好几十块，再加一些维生素和输一小瓶葡萄糖生理盐水，得交三百来块钱，大夫说其它药没什么用处，不叫使。
陈山安慰说：“你老别急，大夫是诊断错了。这狗得的不是什么犬瘟热，是叫一种大叶性肺炎的病，要不是拖得太久了，本来是不难治的。”
陈山按狗的体重和脱水的情况，给它输了三大瓶液，用了两样抗生素和化痰祛痰促进痰液溶解排出的药物，按墙上的标价，狠了狠心，收了八十块钱。如果在家里，恐怕三十块就到顶了。马大爷的眼神里带着疑惑，但表情明显地轻松了许多。 txt小说上传分享
（26）
第二天上午，马大爷牵着狗又来了。这回他是眉开眼笑，见面就说：“真有你的，陈大夫，这条狗的病是好多了。回去就吃了些食，尿的颜色不那么黄了，咳嗽见轻，流鼻涕也稀薄了一些，今天来这里还小跑了一阵，好象知道它有救了，特别高兴似的。陈大夫，麻烦你再接着好好治治。”
一连四天，花了三百来块钱，狗完全好了。马大爷非常感激，一左一右两只手提了几大袋子的香蕉苹果橘子菠萝送上门来，一定要陈山收下，最后还留下了自己的家庭地址，请陈山有空就去坐坐，陈山心里觉得特别的舒坦。
第五天早上，小侯回来了。上班没多久，金萍就急冲冲地赶了过来。她的脸拉得老长，还没跨过门槛就叫喊：“陈大夫，过来！”
陈山答应着，连忙迎上前去。
“我问你，有一位大爷，姓马，他的那只狼狗，得了狗瘟的，是你给看的吗？”
“是有这么一个病例，”陈山肯定地说。
“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我说，那狗得的不是狗瘟，是……怎么了，说错了？可狗分明是治好了呀，”陈山从里面提出两袋水果，“这是他拿来表示感谢的，我还打算给你带一点去呢……”
金萍看也不看，只是问：“那，你知道原先看病的大夫是谁吗？”
“这——不知道，我没问。”陈山感觉情况不妙。
“是我！”金萍一声吼叫，好象晴天突然地落下个炸雷，把陈山吓了一大跳。“你这么蠢，这么缺心眼儿！你记得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我怎么对你说的？我交代给你的任务是想方设法地从畜主的口袋里掏钱，掏的越多越好，可你是这么做的吗？这么大的一条狗，主人看的又重，你花了那么大量的药，前后只用了四天就治好了，总共才收了三百来块钱，这么下去，我这医院早晚不得喝西北风去？你是把我的医院当成慈善机构还是怎么的？而且，原先是我给看的病，这一下可好，你会出风头揭我的短，人家找上我的门，说我是胡诊乱治，不但要我退回已收的一千多块钱，还倒过来要我赔给他什么什么损失费！这老头是面慈心狠坏透了，你做老好人可怜他，可他不会可怜放过我！他找你是存心利用你把你当枪使。他不告诉你原先是哪一家医院和谁给治的，你就不知道好好问清楚了，或者要他拿出处方笺来看看再说话？我对你说过，工作上犯错误，是要追究经济责任的。这退给他的钱，应该从你的工资里扣，可你的工资才那么一点点，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陈山傻了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小猴子！这么长时间，你就不把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对老陈交代清楚了？你别以为你去休假了你就没有责任了，这里的业务名义上还是你负责，按连带责任制，你也该摊上三成！你看是从你的工资中扣还是你自觉交上来？”
小侯不慌不忙，一副嬉皮笑脸地说：“我跟你一样，早先都没有预料到有这一件事情发生。你要是早知道，你也就早对陈大夫讲清楚了，对不对？”他巧妙地把责任又推回给了金萍。
（27）
又发了一阵子脾气，看陈山手足无措可怜兮兮的样子，金萍才稍稍息了些火，但仍愤愤地说：“狗猫这些畜生，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头昏脑热肚子痛讲不清楚，宠物医院哪有不看错病的？人的医院条件那么好，刚进门就是一大圈化验拍片做B超核磁共振的，不也是难保证个个病都看准看好了？退钱的事小，但对医院的负面影响大，不可小看，医院以后还得开门，我今后还得坐诊，你对他这么一说，客观上等于拆了我的台，往我的脸上抹了灰，叫我今后怎么对外说话？你们俩都给我记住了：倘若他马大爷再找你们或别人说起这件事，我们一致的口径是：陈大夫说的那些话是狗屁胡说！他的狗得的就是犬瘟热，是叫我给治好的，只剩下了肺炎后遗症，当然好治了。这就好比梁山泊好汉李逵在沂岭，首先把大老虎杀了，然后再收拾几只小老虎崽子，那不就很容易了？”金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逵杀虎的顺序，她根据需要信口雌黄就给重新编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