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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的位置,与常山相呼应,在真定的东北,河间的西北,正好居高临下俯瞰卢傅两军纠缠不休的真定…河间…邯郸的三角地带。叶十一以其二十万兵力的极大优势,无论对僵持中哪一只军队来讲,都构成极大的威胁。叶十一手下的将军们兴奋不已,认为攻击的命令很快就会下达。他们认为这是符合主上一贯的作战风格的,也许只需要骑兵一次冲锋,就能取得极大胜利。但是这一次,叶十一没有立即发动攻击。
“如果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反倒是联合起来抵抗就不好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得不小心加以提防。”江中流在第一次会议上当众谏言道。
叶十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派遣使者向卢傅两军发出正式命令,要求两军立即停战,并要求卢文瑶和目前掌握傅军的主帅傅铁然立即放下手中的军队前往大营等候召见并就河北动乱之事给予解释。同样的命令也给了目前正在常山与韩德功和赫连胜呆在一起的欧阳怜光。
卢、傅两方面对于这道命令采取了几乎相同的暧昧的态度。既不接受,也不抗议,石沉大海似的不做任何回应,权当没有这回事——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无论卢文瑶还是傅氏余部,他们都需要时间去考量利弊,判断形势,然后才能决定投降亦或是反抗。叶十一也并没有指望自己一道命令就能让酿成河北动乱的两大军阀束手就擒,心甘情愿地羊入虎口。那样的话,他也就没必要亲自带兵来河北了。只不过该走的形式必须要走罢了——在谋士们的示范之下,他已经理解到形式的重要性了。
乙酉年八月初二日,遵照命令,欧阳抵达中山大营,并且立即就请求谒见主上。费人思量的是,叶十一虽然火急火燎地召来了欧阳连光,却拒绝见了欧阳怜光的谒见。大约是出于痛恨欧阳连光,却恪于形势不能拿她怎么样的矛盾心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便索性闹起了小孩儿脾气,赌气不见。
叶十一始终没有见欧阳怜光,直到八月初七日,巴蜀使节抵达中山大营的那一天。
黄昏时分,江中流奉叶十一的命,亲自去欧阳怜光的帐篷叫他。一掀帐帘,没等开口,欧阳连光就转过头来对她说道:“看来主上终于消气了。”
江中流一边打量着欧阳怜光身上已经换好了的官服,一面啧啧有声道:“你还真是神机妙算呐。被软禁在帐篷里也能知道巴蜀的使者到了么?不过对你来说似乎也并不算难猜,毕竟元元和陆子周平安回到成都事你是知道的。主上希望尽快平定河北,先前派出去与傅氏暗中接触的几批人似乎都不大令主上满意……”
欧阳连光道:“你你为什么没有去?”
江中流摊手道:“我怕死,不敢去。”
元元不禁露出一个笑容,这让她看起来暖和多了。“怕死是美德,继续保持。”她说着站起来。
“巴蜀的使节现在正在主上的大帐。“江中流侧身让开门口。
“恩。”欧阳怜光踏过帐篷,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
江中流露出稀奇的神色,说道:“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关心巴蜀的使者是什么人么?”
“不会有什么区别?”欧阳连光道,“反正不管是谁总不会是陆子周。”
江中流急了,扯着欧阳怜光的胳膊道:“你凭什么断定不是他?我告诉你,你错了,欧阳。对巴蜀而言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个机会,陆子周怎么可能不亲自来?”
欧阳怜光看了江中流一眼,没有说话。她和江中流并肩向前走,等到一队巡逻的卫士走过,她才开口说话。
“陆子周是绝不会来自取其辱的。”元元道,“身入虎穴,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确是了不起的很,是顶级谋士才有的风采。但是,这种事,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真正的谋士是绝不会做的。”
“他的确没来。”江中流怏怏道,像霜打了的小白菜,“我就不明白了!你,陆子周,你们怎么都这么轻视这件事。对巴蜀来说,这难道不是一次机会?陆子周难道不想加以利用吗?”
“他会利用的。不过,就算他利用了,大概你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元元瞥了一眼江中流,说道。
这句话无疑极大地打击了江中流的自尊,让他顿时有找不到北之感,疑惑道:“我就有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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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眼界问题。”欧阳怜光无情地说道,“做局、破局,谋士最终极的手段只有这两个。这是我欧阳怜光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做出来局,不是谁随便便就能破掉的。既然是我先做成了这个局,那么陆子周他想要破解,就只能做一个更大局,把我这个局容纳进来……唔,严格说起来完全不能算是破解。其实并一定要针锋相对,我们可以平分胜利的,就像合作一样……”
江中流更晕了:“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欧阳笑了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总能看到的。”
“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怎么才能让欧阳大人您长命百岁!”江中流哀声叹气道。
两人都不再作声,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不一刻,到了大帐之外。一番通传,进得帐去。帐中正举行一个简单的晚宴,军中主要的将领谋臣俱都在座,左右两列席位自门口一直延伸至堂上。欧阳怜光抬头迅速扫了一眼,发现正中叶十一少见地穿着了帝后的袍服,穿着凤袍的小皇帝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左首一席坐了一个穿蜀锦的白胖子,料想便是巴蜀来的使节。右首第一席赫然坐着的竟是赵箫,赵箫之下空着一个席位,倒像是留给她的没错。于是,欧阳怜光低下头,跪拜行礼。
叶十一看着欧阳怜光的后脑勺,很想在那上面来一下子。好长时间,他才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欧阳卿,巴蜀元氏遣使前来求和。你既然管不好河北,那就去巴蜀宣旨,封元元为蜀王吧!”
“是。”欧阳怜光头轻轻在地毯上碰了一下,而后抬起头道:“臣从邯郸归来之后便立即动身。”
叶十一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
欧阳怜光起身谢过,坐在赵箫下首的空位。赵箫探过头来,讥诮道:“欧阳大人,您很得意嘛。”
欧阳怜光目不斜视,一面露出笑容回应巴蜀使者白胖子的致意,一面反击道:“您不是也同样得意吗,赵二公子?”
“哈,”赵箫戴了硕大戒指的手指支起下巴,建议道:“不如我们看一看谁得意到最后。”
“您赢了,宰相大人。”欧阳怜光果断地做出了对自己不利的论断,就此结束了交谈。
赵箫无趣地将头扭开。欧阳怜光目光从侧面他脸颊处一块尚未完全褪去的淤青扫过,忽然回想起自己刚赶到中山大营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欧阳怜光刚一进营门就遭遇了一场打架斗殴。这听起来平常无奇,因为军营里虽然严禁私斗,但打架斗殴却是避免不了的。几乎像吃饭喝水一样,在军营的各个角落,每天都要上演几场。但这场打架斗殴很不一样,虽然斗殴挥拳头的人只有两个,但围观之人甚众,几乎达到了声势浩大的地步。究其原因,大概只在于打架斗殴的级别之高,令人目瞪口呆。没错,像不入流的流氓匹夫一样挥拳头的人,一个是堂堂宰相大人的赵箫,另一个则是威武大将军的万百千。
欧阳怜光站在人群之外眺望战况的时候,宰相和将军正打到激烈处,难分难解地抱在一起。大体上看,赵箫略处于下风。虽然他也很认真地将贵族的剑术和街头混混打架的技巧全部发挥出来去努力斗殴了,但到底不能和职业军人比。一个老虎跳扑得急了,被万百千抓住机会,钵儿大地拳头就打到了脸上。
“呸,赵家的恶贼!还敢这么神气?奸细!叛逆!混蛋!打死你!”万百千一边挥拳,一边咬牙切齿地道。
赵箫连退数步,突然一咬牙,冒险伸手,擒住了万百千的手腕,然后直他起腰来,目光冷冷的扫向万百千。万百千眼光一缩,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点发怯。但他是绝不肯承认自己发怯的,于是挺了挺胸,做出格外凶横的神情来。
“不要搞错了,杀死越鹰澜的人是赵瑟,和我赵箫一点关系都没有!”赵箫一字一句傲慢地说道:“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赵箫,没有我的钱,我的粮食,我的兵器,早在去年你就饿死在长安,现在还拿什么在我面前威风?啊,就算是现在,你身上穿的盔甲,你手上拿的能让建功立业的刀枪,那一块铁不是我赵箫打出来的?我是奸细叛逆,谁还是君主的忠臣?”
万百千目瞪口呆,围观小兵也一律发傻。
赵箫轻蔑一笑,扔了万百千的手腕,傲然转身。围观的士兵自发自动让开一条道给这位恶棍大爷走。
欧阳怜光注视着他宽阔后背的时候就想:“赵箫,你果然是真正的俊杰。”
……
乙酉年八月初八日,欧阳怜光单人独骑,前往真定城游说傅铁然杨绯夫妇。八月初九日夜,杨绯秘密前往中山大营,拜谒叶十一。次日清晨,朝廷从中山大营发出旨意,向天下公开了滹沱河之变的“真相”,宣布卢文谣谋逆、谋杀齐国公等共计十八条大罪,钦定为叛逆并宣布诛伐。于是正午时分,傅铁然打开邯郸城门,率全军向朝廷投降了。叶十一当即以朝廷名义册封傅铁然,使其承袭其亡兄齐国公的爵位,封杨绯为新城侯,其余夏侯广德一下部将十余人尽数封侯。之后,为傅铁衣隆重置丧,追封为武成王。
在叶十一按捺下心中的种种情绪,带着小皇帝在邯郸城为傅铁衣大办丧事的同时,他还派出万百千,率军攻击河间捉拿卢文谣。卢文谣不敢坚守河间,匆忙弃城北逃。万百千一路衔尾追击,常山的赫连胜、韩德功也一起出兵,对卢文谣形成合围之势。卢文谣北归幽州不及,几乎被困死在燕山之下。然而由于万百千进军过快,终于被卢文谣捉住机会伏击成功,脱出重围逃回幽州。于是,叶十一手下诸路大军并进,以十二万兵力合围幽州。这一天,刚刚才是乙酉年的八月十六日。
日暮
幽州并不容易征服。
围城七天了,十来万军队猛烈的攻击也没能让这座城池换了主人。
叶十一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只为幽州留了三天。然而,两个三天过去了,幽州仍然屹立不倒。这不能说叶十一的军队无能,只能说卢文谣在注定了死路的情况下,仍然没有放弃身为名将的骄傲。在从容就死和顽抗到底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所以才能撕开十几万军队的包围网突围而出,所以才会在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之后没有选择远遁塞外逃命,而是选择了回到幽州,死守城池。
卢文谣的顽固和不肯死去给叶十一造成了很大的烦恼。作为一座城池而言,幽州本来也不是那种一打就垮的豆腐渣工程。如果卢文谣继续顽固下去,可以想见,幽州之战必定旷日持久。这样,叶十一也就没有办法在一个月内彻底平定河北了——这种未来,叶十一是绝对不能容忍其发生的。
事实上,叶十一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急切。幽州总会陷落的——一座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援军的城池,再怎么坚固,陷落也只是早晚的事。至于早一个月还是晚一个月,区别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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