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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你整个人在发亮耶。”像颗金刚钻一样,炫目得很。
“有吗?”春儿笑著摸摸自个儿脸蛋。
“心情很好哦,是因为我把那只仆役赏给你的关系吗?”严尽欢螓首躺在软枕里没挪动,她身子好倦,真想埋头再睡上几个时辰。
“呵呵呵……”春儿没否认,只是蜜蜜笑著。
“想不到你遇上男人之后,也变蠢、变昏庸了。”严尽欢在榻上磨蹭挣扎好半晌,才终于愿意离开软枕暖被,让春儿为她披上纱袍,拢妥长发。
“我哪有?我很清醒的。”
“若清醒,还得要我提醒你替我熬药?这事儿,向来你都是麻利去做,让我曾经不得不怀疑你根本就悄悄躲在我床底下,才准确知道哪时该为我煎药熬汤,可最近你很反常,总得要我点醒你,你才去办,这不是变蠢变昏庸是什么?”严尽欢不是真数落人,只是戏谑莞尔的口吻,容易教人误解她酸言酸语,实际上她刀子口豆腐心,开玩笑居多。
“小当家,每个人都会有犯傻之时嘛,你别笑话我了。”春儿咭咭直笑。
“是呀,你从那只仆役进府之后就犯傻到现在。”超失常,一点都不像精明干练的老春儿。
“我这回没忘了替你煎药呀,它正在炭火上咕噜咕噜沸滚呢,等会儿我就端来给你喝。”准说她变蠢了?这回她可没等严尽欢交代,就先煎好药在等呢。
“我今儿个不用喝药呀。”咋夜又没和夏侯武威做啥坏事,他没有碰她,迳自背对著她睡,面对她在他背后磨呀蹭呀,依旧没有朝她扑过来。
“呀?”春儿一怔:“可是……药差不多快煎好了耶,倒掉浪费,还是喝下去补强补强药效?”
这话儿,倒令严尽欢吃惊,春儿明明不爱她喝避妊药,能少喝一帖她便少唠叨一遍,哪像今天,把避妊药当补药喝吗?
果然是爱傻了,蠢姑娘上身了。
严尽欢失笑摇头,也不出言假斥春儿了,难得见她憨嫩的可爱呢。
“倒掉吧,我可没有爱它爱到没与夏侯……还得逼自己喝它的地步。提到药,最近喝的味道与之前不太一样。”严尽欢之前就想问她了。
“有吗?嗯……大概是有几味药材多放了点,味道才变了吧。”春儿说得很笃定。
“或许吧。”反正她都是屏息灌下,没心情去细细品尝它的滋味,一喝光,梅片得立即塞上几片来解嘴里苦涩,真要她说出之前之Z后的药究竟是哪儿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帮我梳发,我去瞧瞧关哥。对了,春儿,下回你去抓药时,帮我弄一些春药回来,药性烈些的,最好是吃下后,没玩个三天三夜腿软气虚绝不下床的那种,我拿去喂喂我家笨表姊,再拿她去喂关哥——”
说完,没被春儿数落一顿,又教严尽欢小小意外了一回。
她以为自己提出这种坏念头,春儿立刻会叉起腰,像老母鸡咕咕咕咕地叨念她呢,直到她拍桌,端出主子威严,才能逼春儿成为共犯,哪知春儿眉眼一扬,促狭的兴味镶在明亮小脸上,点头如捣蒜,嘴里笑著说:“好!好!交给我去办!我弄来的药,包管谁吃下去谁变禽兽,别说三天三夜,教他们十天都不想离开床!”咭咭咭咭……
这样的春儿真上道,她喜欢,以后坏事都算她一份。
严尽欢没有料到,这只春儿,不是与她从小到大一块儿吃喝玩乐的那只春儿,只当春儿的反常全拜新收的当物——武林盟王闻人沧浪——影响。
确实与闻人沧浪脱不了干系,因为她正是为了闻人沧浪而来。
一个与闻人沧浪有私怨的小姑娘,易容成她家春儿,混进严家,就近”监督“闻人沧浪在当铺里的生活,而她家春儿被小姑娘给掳走软禁,带到某处农家度过不算短的禁脔生活。
假春儿取而代之,以“春儿”的面孔,在严家吃喝玩乐——“吃”尽闻人沧浪的豆腐,娇“喝”诱拐闻人沧浪拿起竹帚清扫严家大小庭园,戏“玩”闻人沧浪以娱“乐”自己。
严尽欢是在某日真春儿哭著回来,抱著她含糊乱哭时,她才知道了“真假春儿”的实情。
她太迟顿了,竟然没有分辨出宛若姊妹的“春儿”是真是假。
说打击也没有多大,毕竟假春儿那段日子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该吃的该喝的,不曾少她一顿,还与她一块儿商量坏事,假春儿的性子活泼健谈,很受人喜爱,严尽欢不小心告诉真春儿这些心底话时,换来真春儿的痛哭失声,扑进她怀里,泣诉她这个当家小主子太过无情无义,见异思迂,没分辨出真假已经很不够意思了,竟还夸奖假货!
说完全没打击嘛,并不全然。
真春儿与假春儿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真春儿熟透了她的一切,她挑挑眉、抿抿唇,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真春儿皆能迅速领会,假春儿则不然,她是半调子的赝品,虽然观察真春儿细微仔细,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味道、声音,都仿得唯妙唯肖,怛赝品毕竟是赝品,难以完全取代真货,某些她与真春儿才有的默契,假春儿是仿效不来的,某些她与真春儿之间的习惯,假春儿也不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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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药。
她总是交代春儿端药来,从不提累赘说明“药”是什么“药”。
真春儿自然明自它是指避妊药,假春儿却自作聪明为她煎些补身活血的汤剂……然后,隔几天又临时抱佛脚地跑去逼问真春儿说出“药”是啥玩意儿,当夜煎来的,变回正牌的避妊药……
这几日的差错来回,让严尽欢尝到苦头。
她的肚子已经隐隐作疼了几天,一开始不以为意,只当自己吃坏肚子,直到下腹淌出鲜血,吓得春儿脸色发白,赶忙找来大夫为她诊治。
一诊之下,惊觉严尽欢怀了孩子,一个脆弱稚幼的小小生命。
得知他存在的同天,也失去了他。
“怎么会这般胡涂!有孕之人竟然还让她饮避妊药,你不知道那等同于喝下打胎药吗……?”大夫不忍责备躺在榻上,一脸惨白而眼光迷惘的病人,只能叨叨向婢女春儿喃念,春儿眼儿被泪水浸得通红,无法答腔,低著头直道歉。
严尽欢瞠眸盯著架子床顶,体力透支,脑袋沉重,像有著一根捣木在里头搅和,弄乱她的思绪和感官,一切都浑浑噩噩,耳朵听不进大夫还说了什么,依日停留在最震撼她的那两个字。
孩子。
她竟然有了孩子……
她明明都有乖乖喝药,不敢使得意外成真,闹出人命呀……
孩子是麻烦,不能有,不要有,他没有爹会疼,没有人期待他,不可以有……
孩子也知道,所以他决定要走了,从她身体之中,狠狠剥离,他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他不吵不闹不哭,安安静静,结束他自己的生命,化为一摊腥红血肉流出,不让谁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苦恼挣扎。
他走了,没了,不像其他娃儿,响亮大哭地来到人世间。
他的眼还没睁开,他的耳还没生,他的四肢还小小短短的,瞧不清楚手掌脚趾……
没有了。
没有了……
她蜷起身,将自己缩成一圈,腹间的痛楚明明仍在,孩子却没有了。
这样也好,她不用当面告诉夏侯武威怀孕之事,不用看见他露出皱眉神情,不用听见他埋怨麻烦,不用等他再替她弄药来打掉孩子,这孩子真识相,没让当娘的人面对那些教她害怕的窘境……
不、不……她怎么可以这样想!
她怎么可以这样冷血无情,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丑陋念头?
太可恨了……
她太可恨了……
失败的娘,难怪孩子不要她,她不配拥有他。
他离她而去,是因为他不要她当他的娘亲。
眼泪奔腾而出,占据所有视线,蒙蒙雾雾,教她看不清一切。
她不停发抖,是冷,也是抽泣,更是恨极了自己的气颤。
她的孩子……她想要他她想要他呀——不曾拥有过,与明明拥有了却再度失去的疼痛天差地别,前者是死心的沮丧,后者是心被拧碎绞烂的剧痛,她痛到无法呼吸,哭声凄厉,她必须要放声大哭才得以吸到活命气息,春儿靠过来抱紧她也驱散不了从骨髓深处迸裂出来的寒意。
“小当家……小当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察觉到你的身子状况,是春儿不好……”春儿在她耳边哭著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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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春儿的错,春儿一直很尽心照顾她,怕她冷、怕她饿、怕她吃得不够多不够饱,真的,春儿很好。
她想拍拍春儿的肩,叫她别哭了,可她的手脚不听使唤,只是懦弱地瘫软在身侧,失血过多导致她气虚无力,哭泣教她晕眩加剧,她想攀住春儿,想得到支撑的力量,但她做不到,是春儿身上太烫,还是她身子太冷,否则为何她直觉得森然气息包围著她,她仿佛赤裸了身躯,置身冰天雪地之间?
“你让她好好休息,她现在很虚弱。”大夫要春儿别扰她,她此刻最需要的是闭眸睡上一觉,醒来之后再为她补回失去的元气。
“好……”春儿胡乱抹抹脸,管他一脸狼藉,为严尽欢拢妥被衾,将她密密包住。
“不许……说出去……”严尽欢冷汗及泪水交濡的小脸沾黏著凌乱发丝,她吁喘说著,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谁都不许……说……就说……风寒而已……听见没……风寒而已……”
孩子走得安静,那么,谁也不惊批,就让他像不曾存在过一般……
消抹掉他来过的痕迹,瞒下这件事,谁都别说。
春儿与大夫面面相觑,听见严尽欢用力吸气,还要再说几回“风寒而已”,春儿迅速握住她冷似冰棍的柔荑,连忙点头答应:“好!春儿!不说大夫也不说,有人问发生何事,我们就说你是风寒!风寒而已……”
严尽欢连哭泣的气力都在流失中,密密闭合的长睫,在眼窝下形成两道阴影,晶莹泪珠从眼缝间凝结滑下。
“关哥做的……饰品匣,嵌了……红玉牡丹那个……清空里头……给孩子睡……我要葬他……声音逐渐飘浮,终至无声,她已经倦昏了过去,暂时抛掉所有痛苦的知觉,无论是身体或心里的。
春儿蕙质兰心,严尽欢细碎含糊的呓语,她举一反三,即便严尽欢已睡沉,她也要认真按照严尽欢的交代去办。“春儿明白,你是要我拿红玉牡丹的饰品匣给孩子当棺木,我在里头摆些软绸,再缝个小枕,我把它弄得漂漂亮亮,等你养好身子,春儿再陪你一块儿去埋葬他,你别担心,我会弄得妥妥当当。”
她听见春儿在耳边轻喃了什么,她无法回应,身体和思绪都像不被她所控制,身体好沉,沉得无法动弹,思绪好轻,飘飘飞远,两者拉扯断裂,各自分离,她也逐渐失去意识。
春儿小心翼翼为主子拨开散乱发丝,打湿温热毛巾,为她拭汗拭泪,多为自个儿伺候到大的小姐感到心疼,平时倔强强势的她,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年轻姑娘……
“春儿,等会儿我叫人把药送过来,你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太辙动、太伤心了。”大夫收抬药箱,背回肩上,想起什么,又停下动作,叮咛春儿:“关于避妊药,能不喝就别让她喝,她的身体太寒,并不合适,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