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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万和被牛金斗的雷霆大怒镇住了,他心中却不服地:你也有儿子,咋不叫你儿子去?但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脖颈一哽,咽进了肚里。
回到家,牛万和喂过牛,一屁股蹲在门槛上,一锅接着一锅地吸烟。他觉得委屈,已落到这个地步,咋还是地主?而且还是个“破”的。这还在其次,村长那霸道劲儿,萧山参军自愿不自愿他说了算。自古道:好铁不打钉,好儿不当兵。谁肯让自己的儿子上战场去送死?下晚萧山回来,咋给他说呢?他又会咋想,不是亲生的就——一团愁云爬上他沟壑纵横的老脸。
天黑时分,萧山才回到家。秀秀端来玉茭面糊糊,还有咸菜条儿。
庄户人家就这样;上午干活出力吃干的,下晚睡觉不出力喝稀的。
牛万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眼也不抬只顾低头喝糊糊。他眼睛的余光瞧见萧山脸色也沉沉的,心想,莫非参军的事三儿知道了?他是想把这事说清楚,却咋也张不开口,毕竟萧山不是他的亲生,他担心萧山想到别处去。说还是不说,他没了主意。
萧山心不在焉地喝着玉茭面糊糊,不时瞅一眼牛万和,像是有话要说,几次张口都没说出来,吭吃了半晌,说:大,跟你说个事。
牛万和仍没抬头,只是应了一声。
萧山:我参军了。
牛万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啥时?
萧山:后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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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万和:他们欺负人说着,泪水便洇湿了眼睛,端起饭碗一跛一跛地走出窑洞。
秀秀过来蹲在萧山旁边:你翅膀硬了,不跟大商量自己就作主了。
萧山压低嗓门:我不答应,村长就要斗争咱大。
秀秀不服气地:他凭啥?
萧山:悄悄地,别叫大听见了。
饭后,一家三口围坐在小油灯前,脸上像夜色一样阴沉。窑洞里烟气蒙蒙,一股刺鼻的旱烟味儿呛的人透不过气来。在这浓浓烟雾里,那豆粒儿大的灯火就显得越发的昏暗了。
萧山拿过牛万和手中的烟袋:大,明天我就走了。说着给烟锅里装满烟沫。
牛万和接过烟袋:三儿,大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大心痛啊!声音便谙哑了。
萧山插话说:柿树下那块谷子旱了
牛万和长吁一声:别打岔,听我说。你跟秀秀的事,一直拖到今天也没办。你这一走,不知啥时才回来。咱这穷家烂罐的也没啥讲究。依我说,今晚就把这事给办了。
萧山不无愁怅地:大,当兵打仗,生死难料。我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万一有个闪失
牛万和嘬得旱烟锅子“吱吱”作响。
萧山抬眼看看秀秀:“我不想耽误了秀秀。”
她慢慢埋下头去,好一会儿才说:三哥,我等你便抽噎起来。
秀秀来到萧山住的窑洞里帮他收拾东西。她坐在炕沿上,乜斜着他,眸子里充溢着无限的哀怨。
他一时怔住了:咋了?
你知道!
我是怕你有了。
那才好哩她一下扑进他怀里,头抵住他的下颌。
他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
她隔着衣裳轻轻地咬他。
他情不自禁地吻她那滑腻发烫的脸旦。
她仰起脸,迎上去。片刻,她扭过脸,“扑”的一口吹灭了灯——
四
天蒙蒙亮,牛金斗就牵着一匹大红马,领着几个吹鼓手,身后跟着一群人,向窑洞这边走来。牛万和刚开启院门,这些人已到跟前,萧山也走出来,把人们迎进院子。
牛金斗给萧山戴上大红花,说:三儿,留着肚子,晌午到城里吃宴席。便不由分说地把萧山簇拥上马鞍。唢呐吹奏起来,牛金斗冲牛万和喊了一声:老牛,你就别送了!说着一巴掌落在马屁股上。那马浑身一激灵,扬起四蹄冲出了院子。
萧山一干人过了饮马河已上了官道,秀秀风风火火地追上来。萧山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秀秀从脖子上取下那块鸡血石,给萧山戴上。
萧山很珍惜地把鸡血石曳进衣领内:照顾好咱大。
秀秀:打完仗,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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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山:我知道,回吧!
秀秀点点头,眼里闪动着泪花。
萧山已走出一程,回转身来,见秀秀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片彩虹遮住了他的眼帘,他放开喉咙:回吧
唢呐呜哩哇啦,声声牵肠挂肚。
眨眼就是第二年麦天。又是一个好年景,沉甸甸的麦粒儿砸得地皮直叫唤。庄稼人最大的心愿就盼着有个好收成。
牛金斗兴冲冲地来到麦场,远远地就打招呼:牛万和同志,快来接喜报!
人群中一阵小声的惊呼。牛万和更是诧异不已,村长称他老牛,他激动了半日。今天竟称他“同志,”,这同志二字,只有那些村干部们才配用。如今,他也成了同志,真有点受宠若惊。
村长拍着牛万和肩膀:萧山立了一等功,是英雄了,你也荣耀。要不是我,你能有这风光?
牛万和虽点头称诺,心里却在说:你咋不当军属?
秀秀手捧喜报,泪水在眼眶里打旋儿。她清楚地知道这喜报是三哥用命换来的,比金子还金贵。
三哥今儿就回来了,秀秀激动难奈。三哥是英雄,她就是英雄的未婚妻,自然要收拾打扮的利落些。两根大辫子梳了又梳,辫捎上那两个蝴蝶结仿佛要飞起来。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脸上那撩人的笑靥咋也隐不去。一双杏眼透着少女的纯真与羞怩。微翘的鼻尖显得温顺而调皮。稍稍上挑的嘴角自来笑,轮廓分明的小嘴蕴藏着浓浓蜜意。一身家织布衣衫,更显得端庄雅素。她不时趴在墙头上向寨门这边张望。她知道,这时决不能出去,人家会笑话她没出息。她兜里装着三哥的照片,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拿出来,藏在手中偷偷地观瞧;
照片上的三哥;军帽下,一张清瘦英俊的面庞,那双大眼睛似乎能看穿你的心。高挺的鼻梁透着男人那种阳刚之美,厚厚的嘴唇显出他淳朴刚毅,胸前的军功章闪闪放光。腰间那武装带更显出军人的风度与威仪。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三哥,她心里就直“扑腾”,焦灼不安地在小院里来回走动着。
牛万和端坐石榴树荫下:秀秀,你晃悠啥哩!沉住气,看我
秀秀一转目,刹时便笑的前合后仰。原来,牛万和的上衣扣子错了位,一边短,一边长,自己还乐呵呵地端坐在那里全然不知。
骄阳下,寨门外人头晃动,黑压压一片。寨门通向山下的石级路干干净净锃明瓦亮。微风夹杂着禾苗与蒿草的清香扑面而来。两个半大孩子跑过石板桥向山寨奔来,还不停地呼喊:来了来了
人们明白是萧山回来了,目光齐唰唰投向山下。少许,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出现在石板桥上。牛金斗一声喊,便领着贫协主任、会计、民兵连长,顺着石台阶蹿下去。
眨眼间,来人离寨门已不远。一位军人胸前的军功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就是当年那个小要饭的萧山。
秀秀真真切切地看到一群人向窑洞这边走来。老远她就认出,那个胸前佩戴着军功章的人是三哥,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三哥真的回来了!她欲张口呼唤,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心儿“格噔噔”直跳,脸儿火辣辣发烧,;两腿嗖嗖地颤抖,连出气都“呼哧呼哧”的不匀和了。
牛万和更是进退两难,他天天想夜夜盼的三儿回来了,正向这边走来,却不能前去迎接,自己这一跛一拐的样儿。只得伫立在柴门外,两眼冒火,等待着人们一步步向他走来。
萧山也看见了牛万和,紧跑几步,连声呼唤着:大大
牛万和又惊又喜,两眼不住地在这位身着戎装的年轻军官身上打量着。
萧山搀扶着牛万和走进院子。
原先,村长把欢迎会安排在村公所,萧山硬是不肯,牛万和没有准备,秀秀这才搬来板凳、木墩,又急忙去灶间点着火烧水。
牛金斗把前来一睹英雄风采的乡亲们挡在了门外,只有他和那几个村干部才有资格陪伴英雄。
院墙上趴满了人,院门外拥拥挤挤,人们争先恐后地向院里探头张望。萧山见此情景:乡亲们进来呀!
话音刚落,众人就像冲开闸门的洪流涌泄进来。
人们望着萧山胸前那光芒四射的军功章,眼里满是羡慕与敬佩。那些年轻人直后悔,自己当初咋不去?恨不能再来一次战争,也上前线去,弄几个军功章回来。
秀秀躲在灶间门后窥视三哥;他长高了,也魁了,身上透着一股英武。只有在笑时眼睛还是眯成一条线,嘴角向上一翘,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来,那样子特别招人喜爱。
牛万和身边堆着许多慰问品,有县委的、政府的、武装部的——最上边摆放着两条大前门香烟。他有点懵,嘴咋也合不拢了。
萧山拿出几盒大前门:我大请乡亲们吸烟。便向人群中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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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时一阵哄抢。人们品尝分享着这份光彩与荣耀。
村长给牛万和递上一支烟,也是大前门,并划着火柴。这时,牛万和的手真的发抖了,两指间那烟卷儿不住地抖动,好不容易才点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吸这两头一般粗的烟卷儿。此刻,他觉得往日佝偻着的身板儿一下子挺直了许多。
村里人没去过朝鲜,没上过前线,可是他们什么都想知道。什么朝鲜多远?飞机有多大?外国人鼻子多高——送走了乡亲们,天已黑下来。
吃过晚饭,牛万和把碗往桌上一推:三儿,给我拿一包烟,我要请乡亲们吸烟。
萧山取来烟:大,一包不够。
牛万和:县上给的烟,一人吸两口就行啦!
牛万和今晚特别精神,他越是精神,走起路来就越是摇晃。儿子回来了,又是个大英雄,叫谁谁不高兴。
一轮明月,飞彩凝辉。萧山坐在院当中石榴树下的木墩上,秀秀横躺在他怀里。他抱着她,就这样默默地安享着这份静谧。
枝叶把月光轻柔地筛落在他和她身上、脸上。许久,秀秀开口:三哥。
嗯
想我不?
想
真想?
做梦都想。
哄人她弹动着双腿,嘤嘤地。忽然,她触摸到他脖子上有根线绳,顺着线绳牵出那块鸡血石。这殷红殷红的石片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泛着血红的光晕,滑腻腻的,还带着微温。她两指捏着线绳,鸡血石在月光下宛如一个小小的红月亮。
她轻轻地悠荡着那小小的红月亮:三哥,灵不?
灵。
咋灵?
能听见你说话。
她把鸡血石贴在耳边,刹时就说:你骗人。
没骗你。
我就没说?
我听见啦!
说的啥?
他将嗓子憋得细细的,学着她那腔调:三哥!快回来呀!我想你
她用手捏住他鼻子:瞎编!便挠他痒痒。他“嘎嘎”笑起来,她更是“咯咯”笑个不住。
她两手勾住他脖子,只稍稍一屈,嘴便贴在他脸上。手伸进他衬衣里,抚摩他的肌肤和那小小的**,悄声地:三哥,回窑里。
干啥?
她羞涩地拱进他怀里,嘤嘤地:你知道
他心头一震,倏然松开双臂,楞怔片刻:天都这时了,大还没回来,我迎迎去。便不由分说地扶起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