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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山还是一步步走进洪流。在一望无际的滔天巨浪里,他像一根摇曳不定的树枝,巨浪一浪接一浪地向他掀来,这洪水猛兽随时都可能一口把他吞下去。河石的撞击声像炮弹在炸响,震得人两耳轰鸣。洪水迅猛地淹没他的身子,到了腿裆、到了肚脐、到了胸脯……
岸上的人全都围拢过来抓住套绳。萧山整个身子浸在了水里,肩膀扛住车尾,奋力地呼喊:“一、二、三嗨!一、二、三嗨!……
唿地一下车轱辘转起来,牲口嘶叫着,众人吆喝着,连拉带拽把车弄上了岸。就见萧山胳膊一举便无影无踪了。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只有汹涌的波涛和翻卷着的浪花。
岸上一片惊呼。
人们清楚地知道洪水猛于兽。即便不被水淹死,也会被河里的乱石撞死。萧山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半后晌,人们才把萧山的尸体抬回村里,停放在西屋炕上。他的腿断了,是河石砸的,两只脚平平地撇拉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屋里院里挤满了人。牛万和傻傻地坐在炕头,眼泪鼻涕直淌,颤抖的手毫无目的地摸弄着萧山那粘满泥浆的头。
秀秀紧咬嘴唇,泪水汩汩,却出不得声。翠屏端来一盆水,秀秀拧了毛巾给她三哥擦洗。
萧山右手攥地紧紧的,一根细线当啷出来。秀秀掰开三哥手,他手心里攥着块鸡血石。一见这鸡血石,秀秀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气从胸腔里喷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擦着鸡血石,每擦一下心里就一颤,泪水簌簌地流。她又把鸡血石系在三哥脖子上,端端正正地放在胸前。众人帮着给萧山穿衣裳。秀秀解下萧山的皮带给他换裤子。顿时,她惊呆了,天哪!三哥腿裆里空荡荡的,他那雀儿不见了,就像沿着地皮被切断了的胡萝卜,齐唰唰的没有了,只剩下两个蛋蛋还松松垮垮地在那里耷拉着。
人们齐声惊呼。
刹秀秀就明白过来,三哥为啥不要她,不敢要任何一个女人。他成了英雄,连猫儿、狗儿能得到的幸福他都得不到了。她猛地扑在他身上,拍打着他胸膛,痛哭嚎啕:你为啥不说?为啥
屋里屋外一片呜咽。
菟丝子
菟丝子
一
杏儿跑啦金锁可嗓子吆喝着一头撞进窑院。
这声吆喝好似一声炸雷,吓得正在院里啄食的鸡们惊叫着扑棱棱飞上墙头。金锁爹赤着光脚片儿跑出窑洞,直挺挺地伫在当院里,惶恐地直眨巴眼睛。金锁娘也紧跟着窜出窑来,一根布条绕过脖子兜住她左胳膊,惊慌地立在老伴身边,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衣角。
爹!娘!杏儿跑啦!金锁很是无奈地又重复了一句。
杏儿是金琐的媳妇。老两口儿这才弄清儿子是因为啥大呼小叫地闯进院子。
金锁爹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只知道低头闷哧闷哧地干活,五冬六夏不闲着。两只手就像鸡爪一般,疙疙瘩瘩满是老茧。人们叫他“铁耙子”。金锁娘过日子仔细,一分钱掰成四瓣儿花,人称“铁匣子”。今儿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儿媳妇跑啦!老两口顿时就懵了。
金锁沮丧地一屁股蹲在地上。
铁匣子怯怯地:好好的,跑啥?
金锁没好气地:还不是因为咱家穷。
有吃有喝的铁匣子不解地。
别说啦!咋办吧?金锁不耐烦地。
铁匣子瞅瞅老伴,老伴瞅瞅她,两张无奈的脸。
还看啥!快拿钱,我撵去!金锁急切地喊着。
没,没钱。铁耙子终于开口了。
没钱?人不要啦!金锁跳起来喊叫着;我没出息,媳妇跑啦!我也不活啦!狗狗给你们留下了。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铁耙子急急窜上来两手攥住儿子那赤条条的胳臂。
铁匣子已绕到儿子身后,“叽哩咣当”关上院门,用背顶住。哭喊道:金锁啊,你这不是要娘的命么!
铁耙子干巴哒嘴说不出话,急得一个劲儿眨巴眼。
铁匣子骂道:还眨巴啥哩,拿钱呵!
铁耙子这才缓缓松开手,慢慢腾腾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旧布卷儿,哆哆嗦嗦地抖开那层旧布,旧布里裹着一层报纸,报纸里包着一个小塑料袋。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叠卷压后定形了的“幺洞洞”取出来,极不情愿地眨巴着小眼数着。
铁匣子一把夺下那钱,嗔怒地:还能数多了!一转身把钱塞给儿子,但她并没马上松开手,说道:金锁,省着点花,啊!
金锁接过钱,紧绷着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说:知道。扭身正要出门却又返转身来:娘!狗狗还没吃饭哩!便顺着沟边的斜坡路窜下去。
铁匣子手扶门框,朝着儿子的背影喊道:路上小心些,别丢了!直到看不见儿子的身影,这才返转身。
人常说:奶奶亲孙子,胜过命根子。她一听儿子要她去照护孙子狗狗,便一脸的荣幸,忘记了自己的伤痛,托着那只脱了臼的胳膊,回到窑里取了几个鸡蛋,兴冲冲地对坐在窑门槛上的老伴说:我招呼孙子去,后晌你自己弄点吃的。便急急慌慌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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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树岙住着两户人。一户是铁耙子,一户是金锁。
铁耙子家是一所坐西向东的窑院。一排溜儿3孔土窑。中间的住人,左边的喂牛圈羊,右边的作灶间和堆放杂物。南边院墙挨着金锁家,北墙边上有鸡窝、茅厕,还有一棵杏树。院子不大,倒也干净利落。
金锁家与铁匣子家一墙之隔,住处却大不相同,一砖到顶的五间新瓦房竖在半山坡上,格外现眼。
院门外有一条拐拐弯弯的斜坡路,一直通到沟底,顺着沟底再远去七、八里,就是叉八峪村委会的所在地峡口。
午后的太阳斜照下来,给窑门前抹下了一道不宽的阴影。铁耙子懒散地坐在窑门槛上,脊背依着门框。在这个家里,他是耙子,老伴是匣子。耙子搂回来的钱本该装进匣子,这1600元钱还没来得及“上交”就没了。他痛惜地眨巴着眼睛,心里嘀咕着:前晌才卖了两只羊,钱还没暖热就
他又想起那两只羊,那是两只正宗的波尔羊。
大前年,县里弄来一批进口的波尔羊。这种羊个头大,体态健壮。大大的耳朵,浑身棕红油光发亮,没有一根杂毛。食性杂,好喂养。繁殖力强,一年两胎,一胎能产3、4个羔。他用两头牛换了一公一母两只种羊。
铁耙子牵着那两只波尔羊,就象牵着两条龙驹。下地牵着,回来看着,一时不见心里就不塌实,半夜起来洒尿也要去溜一眼。不久,母羊就怀了羔,肚子大起来,铁耙子看得也更勤了。
铁匣子觉得老伴对羊比对她还亲,妒忌地:一天到晚地看,不怕看进眼里拨不出来。
铁耙子说:你懂啥,这羊一年两胎,一胎能下3、4个羔,马虎不得。
那你就跟羊睡吧!多给你下几个羔。
羊通人性,比你强,跟你睡了半辈子,你才下了一个羔。
铁耙子无意中揭了老伴的短处,气得铁匣子一扭屁股回了窑里。工夫不负有心人。这羊还真争气,当年就下了四个羔。三年下来不多不少,大小总共40只。这羊也很有灵性,下地时,他前边走,羊群就跟在他身后,那高低长短此起彼伏的“咩咩”声,在他听来就是世间最动听的大合唱,咋也听不够。这荒山野坡有的是青草,再多的羊也不愁吃的。羊长大了能卖钱,而且卖的是种羊价钱,虽比前几年便宜了,一只也能卖8~9百元。羊粪还能上地,省了买化肥。母羊多了才能多下羔,他想再多养一些,便卖了两只公羊,想用这1600元钱买几只小母羊。有苗儿不愁长,明年就是……
大伯!放哪儿?这一声吆喝把铁耙子从甜蜜的回忆中拽回来。他睁眼一看,他侄儿银锁手里拎着一瓶煤油,不知啥时已站在他眼前。他随手往地上一指,也没吱声,又合上了眼皮。
叉八峪8条沟,100来户人家,除了铁耙子,家家安上了电灯,唯有他觉得安电灯太亏。一块钱煤油用两、三个月,安电灯一个月就得4、5块钱。再说,有多少活白天干不完,还用得着夜里点灯熬油。有啥话被窝里说,不耽误。
银锁把煤油瓶放在窑门口,见他大伯懒洋洋地靠在窑门框上眼都不想睁,便问道:大伯,咋啦?
铁匣子摇摇头,还是没言语。
银锁又问:不美气?说着用手去摸他大伯的额头。
铁匣子轻轻拨开银锁那只手,长叹一声:杏儿跑啦!金锁撵去了。
银锁不觉一怔:不对呀!我眼见着金锁哥把杏儿送上车的。
啊!铁耙子一下子两眼瞪得溜圆,不再眨巴了。直愣愣瞅着前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两片厚嘴唇一咧,手拍着膝盖,哭丧似地:羊我那两只羊!
羊咋啦?
叫狼叼走啦!
狼!银锁先是一惊,即而问道:山上有狼?
铁耙子眼角噙着泪花,一颗晶亮的稀鼻涕挂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哭喊着:是两条腿的狼!
二
金锁一溜儿小跑来到峡口,乘上去县城的客车。
眼看跌进5月,正是农忙时节。昨儿个夜里下了场透雨,那雨不紧不慢地沥沥拉拉了一整夜,雨水全都吃进了地里。麦子正是由青返黄时,这点雨水也不会伤啥脾气,到是那些刚栽上的烟苗、山樱椒,喝饱雨水后,一下子鲜活了许多。叶片上细小的水珠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晃眼,微风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潮湿,让人觉得心里都滋润。地里还泥泞,不能下地干活,人们就趁这个空闲时段进城置办麦收的家什。
雨后的山峦处处透着鲜亮。四、五月里,地气向上,太阳一晒,沟沟凹凹雾气蒸腾,汇集成一朵朵云团悬在半山里。客车行驶在盘山道上,就象穿行于云雾之中。透过那层薄薄的云雾,可见那满山盛开着紫蓝色的荆花。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蜜蜂儿忙碌地飞舞着不时窗擦而过,偶而一只蜜蜂从窗口飞进车里,停留在身旁。这小东西可能是飞得累了,落在你的手臂上,暂作歇息。它不停地颤动着额头上的触须,往前爬几下,又抖动一下翅膀,却并未飞走,而是原地转着圈圈,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它那毛茸茸的小爪子,弄的人怪痒痒的。山里人不怕这小东西,轻轻用嘴一嘘,蜜蜂就抖动着翅膀;“嗡”地一下飞开来。
道边的田梗上、草丛里,散在着一簇簇一团团黄白色的绒絮般的菟丝子。这东西天生得奇特乖巧,细如丝,洁如玉,似花非花,无序无状。丝絮在微风中怯怯地颤栗,显得那样娇柔怜媚。可谁又能想到,这娇嫩脆弱,一触即折,寄生于别的植物上的须状物,其叶片已退化,而其茎上却长满了吸取别的植物营养的器官。一旦被它攀附,就会将其紧紧地缠绕捆绑,肆意地掠夺榨取其营养,直至这植物枯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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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的造物主以他无比的神奇赐予了菟丝子娇媚艳丽的形貌,也赋予了它残酷掠夺的本性。二者虽有着决难统一的和谐,却也应了一句古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今儿乘车的人格外多,金锁来晚了些,没了坐位就坐在机器盖上。这倒使他的视野更加开阔,大自然的美也使他心神激荡,不由得摇头晃脑吹起了口哨,曲子是《甜蜜的生活》。
此刻,他心里也确实甜蜜蜜的。他为自己能有杏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