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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论证的。”
“那地球会不会‘老化’呢?”
“地球也会死的。”
“地球怎么会死?”
“有生就有死。”
“地球死了人怎么办?”
“还需要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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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论证”!他曾经窃想过:这世上一茬一茬的人死了,会有一茬一茬的人生来,尚可延续人间的烟火!他也曾经“设若”过地球的不幸,但那仅仅只是“设若”,而且这个“设若”不断被他阻挡在思绪的门外……可原来承载人类的地球果真也会死去……真是死到老家了啊!天还亮着,地上白茫茫的;他感到眼前一片黑暗,身子禁不住瑟缩起来。
老贤木大约觉察出他的表情,问道:“小孩,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老贤木,却是坚韧而战战兢兢地问:“天外还有天、还有人吗?”
“应当是有的。”老贤木有些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他不敢贸然相信这一束“希望”的光芒。
“宇宙无边无际、无始无终,人和地球都是微粒,无限的微小。我们不能用‘不知道’去否定天外的天和人。谁证明了天外有或者没有天和人?”
“可是我想知道呀!”
“现在还无法知道。”
“无法知道多么不好……”
“是的。但人们并不关心这种论证……”
“总得有人论证啊!”
“有我呢!”
此时,老贤木的脸上驻了一脸骄傲者的微笑,以一双绿豆般又小又圆的眼睛晶亮地一闪一闪。他的目光便立刻从老贤木的脸上移向雪地里那道巨大的算题——刹那间,他绝对地看见了一束光芒正在骤然放大……
“你能告诉我你在论证什么吗?”他急于要确认心中的那个“希望”。
“不,不行。”老贤木再度收敛了微笑,摇摇头。
“为什么?”他更加焦急。
“不要问。”老贤木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了。
他无奈地望着老贤木,便不再追问,心里想到:为什么“不要问”这个“为什么”呢?
老贤木见他依然愣着,抬手挥一挥,敦促道:“小孩子,回家去吧!”说着,头已回过去看那道长长的运算题……
天色开始阴暗。他终于只好带了虎子,心中揣着一个“惶恐”、一个“希望”和一个“为什么”,怏怏地回家去。一路上,他垂着头,想想点什么,却不知道想什么。他实在无法超越自己还是孩子的思维。脚在雪地上划出沙沙的声音,很细,很长,有些尖厉。身后白茫茫的世界似乎顿时与他毫不相干。
他回到家中,独自静坐在左厢房拖宅的黑暗中。突然,他的眼睛一亮,记起什么来。他便立刻行动:从母亲的抽屉里找到一根补衣的针和一团线,撕了练习本上的一页纸,将针和线团包上,又去厨房的食厨里拿了一块麦米粑,匆匆出门,再次向雪地跑去,一直跑回到老贤木那里。
第一章 无法知道4(3)
此时,天色已暗,雪地比天空更显明亮。老贤木正在雪地上用那根树枝写画运算题:背朝暗淡的天空,身子一起一伏,手中的树枝挥舞得急急匆匆,像是酣畅的狂草。老贤木似乎并不寒冷,嘴里哈出一团一团的热气,随起伏的身子飘出,飘散。他不敢惊扰老贤木,悄然地走近那堆被白雪覆盖的柴垛,将手中的纸包和麦米粑放置在柴垛边的“窝”里,然后转身离去。他抬脚时,看见了虎子,虎子悄无声息地随他而来。他便和虎子无声地向着回家的方向走,没有跑。
当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老贤木吃着麦米粑,用绳子牵了长长一串运算题,像一只矫健的黑鸟飞腾于空中,向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高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醒来时,却是屋顶的明瓦白得灼眼,祖母以手捂着他的额头,喃喃地说:“我儿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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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些怀疑1(1)
有祖母糙砺而清润的手捂在额头,他便迎着明瓦的光照安然地睡去。
此时,祖父、母亲和哥也都站立在他的床前,于寂静中排列成惊恐。他的身上加盖了两层棉被,被子的边沿裹扎着他的脖颈,他的面颊露在被子的外边。可是,他没有感觉到他的身子,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躺在老屋左厢房拖宅的小床上。他闭合着眼帘,任一缕游丝般纤柔的意念从脑屏逸出,迎着明瓦的光亮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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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是一道缥缈而诱人的天桥,让他的思绪踏着记忆的柔软走向体外的灵魂。灵魂游走在时光的那一面。他隐隐地渴望与它晤面,并得以见证万千灵魂的世界。
“浪儿!浪儿!”仿若无限的天上传来一阵呼唤,只是他不知道这声音发自何处。
刘浪,是他现在的名字。
上小学时,哥牵着他的手,走过一段通顺河的河堤,去两里外的珠玑小学报名。是马老师考他。先问几岁,他说五岁半;接着数数,只须数到十就行,他数到了一百;再后来就是报名字,他一时蒙了,嘴皮子使劲地蠕动,就是说不出来。哥急得在旁边跺脚:“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叫你的?”他便想起“我家的一块钢铁”来,然后报告马老师:“我叫刘铁。”马老师不由扑嗤了,围观的小同学轰然大笑,一声声“刘铁”地叫喊,最后竟变成一串整齐的喊唱:刘铁、刘铁,珠玑小学来了一块死铁!
他便一塌糊涂地哭泣。回到家里,他实施了生来第一次有意识的抗争:不换名字决不上学!父亲俯下身来问他:“为什么呢?”他说:“我不做一块死铁。”父亲就直起身子凝思片刻,说:“换一个也行,你看换什么好?”他想起上学时见到的通顺河,想起通顺河里奔涌的水流。“就叫‘刘浪’。”他干脆而坚定地说。父亲笑了:“刘浪?不是成了‘流浪汉’吗?”他坚持道:“浪是活的,铁是死的,活的总比死的好呢。”父亲便依了他,亲自去小学里找马老师。
据说,“刘铁”是马老师取的名字。那天,屋后半里外的草场上正在开大会,黑压压的人头。高音喇叭的喊声时高时低,让人听得清的句子只有“大办钢铁”。母亲躺在左厢房里的床上,越来越听不见高音喇叭的喊声。她开始呻吟,忍不住,就放声地呻吟。祖母在房门口进进出出,嘴里“啧啧”连声。祖父端着烟斗在屋后的竹林里走来走去,忽然听到祖母喊道:“老鬼,还不去叫你儿子回来!”祖父便往竹竿上猛磕一下烟斗,撒腿向远处黑压压的人头奔去。那么多的人头,祖父狂乱地在人头中找他的儿子的脸。忽然地,他看见父亲走上高高的土台,拿出两张讲稿来,朝着麦克风喊话。祖父便直穿人群,撞出一溜东倒西歪,一下便来到土台边。他又是蹦跳、又是摇手,大声叫唤父亲的名字。父亲全神贯注,根本听不见。于是,祖父只好往台上爬,刚刚爬上台边立起身子,却被马老师张开两臂拦住,严肃而慌张地说:“叔子,领导们都在台上,这是‘大办钢铁’的会,您老不能乱来!”祖父一手搭上马老师的膀子,鼓起眼珠子大吼:“他老婆生娃——我不能帮忙——你去替下他!”马老师几乎要抱住祖父:“我怎么替他——他在表决心呢!”祖父急火攻心,猛地掀翻马老师,冲到讲台前一把推开父亲,急说:“
你老婆发作了——我来!”便夺了稿子,不由分说地念起来:“我一定在‘大办钢铁’运动中发挥共产党员的模范作用,带领全家人砸锅卖铁……”父亲见祖父念得还算顺畅,且声音也不算弱,就转身跳下土台,向家中飞奔而去。祖父念完父亲的决心书,下台去时,马老师跟过来讪讪地笑道:“叔子不错,念得不错——就是普通话差了点。”祖父横了马老师一眼:“差你娘的逼!”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约此时,他出生了。
当天夜里,马老师前来贺喜,特意为他送了“刘铁”的名字。父亲笑着点头,说算是一个纪念,也表达对党的拥护。母亲额头上系着毛巾,带了一丝儿笑说:“就是不太好听。”祖母则是另一种意见:“铁扎实,好养。”祖父不吭声,走开了。哥欢乐地叫唤起来:“刘铁、刘铁,我家的一块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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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些怀疑1(2)
然而,这个名字实际上并没有被启用,家里大人都叫他“儿”或者“我儿”,他从来不曾以为自己与“刘铁”有何关系,“刘铁”简直就像是别人的名字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
他叫了“刘浪”,自然不会是“流浪”的写照。按照老师教导的说法,他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他有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还有哥,他们有家,有房子,有黄狗虎子;他都上了小学,小学里有教室、有同学、有马老师——尽管他不喜欢他那样凶狠地看人……可他怎么会“流浪”呢?在他们珠玑公社,只有老贤木是在流浪。但也不是,老贤木在干一桩大事,很大很大的事,一定跟这个地球上的所有人都有关!倒是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游走,无路径地游走,无边际地游走,无顺序地游走,甚至不知要走向何方——这是不是可以算作流浪呢?
阻挡记忆的门槛是母亲的乳头。他亲身感受的时光由母亲的乳头开始。他来到这个世上时,世上似乎并没有专门准备他的粮食,是母亲的乳头供他度过了中国的“三年自然灾害”。他的最初的记忆是母亲美丽的乳头和温暖的芳香,此前则是一派浑沌。据说,“浑沌”的那段日子是死人的岁月,但凡活过来的都是非凡之人。江汉平原有句流传至今的谚语:“憨子都在五九年饿死了。”他会听话后,家中的大人( 包括仅大四岁而自以为是大人的哥 )时常笑他吃了三岁的奶。不过,他们笑他的时候全都显示出庆幸的喜悦。从小,他便对全体有过“庆幸的喜悦”的人满怀亲切的情意。
也有过不快的插曲。祖母分明是一副菩萨心肠,一面勾着头看他吮奶,一面似触非触地摩挲他的襁褓,嘴里却叨叨地说:“我儿不烦,不烦这阳间。”母亲不喜欢听这种话,抬头狠瞪了祖母一眼,陡然起身去到房间,嘴里咕哝道:“这老婆子,说什么呢!”祖母见母亲这般反应,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颇为无趣,就闷闷地掌了自己不那么响亮的一个嘴巴子……
祖母的那个遥远的“嘴巴子”他不曾听到,却在此刻令他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但他依然昏沉地垂闭着眼帘,迎着明瓦的光亮,脱离于时光的这一面。
思绪继续踏着记忆的柔软走向灵魂。但思绪在到达灵魂之前,又遇着了一道分明静穆地存在却怎么也看不见的墙:他无法洞悉母亲肚子里怎么就有了他——而且就是他?他的思绪只能在时光的这一面凝滞。
有一个瞬刻,雪地里的老贤木冲他“嘻嘻”一笑,再度将那串长长的运算题抛扬在他的面前;他企图抓住那算式的尾巴,可伸手抓了空,那道算式旋即飘向空中,独自飘去了时光的那一面……他的思绪复又陷入杂乱无章、似有若无的传说与记忆。
一个落雪的黄昏,父亲在马老师的帮助下,拉着一辆板车,走出县城人民医院的大门。出门时,父亲最后望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