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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党的内部骨干也参差不齐,像万福华这种冒冒失失的愣头青很不少。这些人其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而那天碰巧躲过了。倘若被抓住监禁,岂不冤哉枉矣!
想过了革命党不足成事之后,他又想起了自己这次办粤汉铁路的顺利与成功。他冷静地思考着,除开个人的努力外,此事的成功得力于所依靠对象的正确。杨度细细地分析,自己所依靠的是三个方面的人:一是有学问有政治经验的前辈,如湘绮师;一是有财力有见识的实业家,如范旭东、梁焕奎;一是有声望有权力的大臣,如张之洞。这些人都顺应时势,主张变革,同时又具有推动变革的实力。朝廷也在变,也愿意跟上世界潮流,实行宪政,如果自己能成为这股力量中的一员,必定会左右逢源,处处顺遂,再加上自己扎实的旧学和这股力量所视为稀罕的西学,那么将会很快脱颖而出,崭露头角。同时,这条道路也是一条无须战争和破坏便能使国家强盛的平稳的道路。百姓能免战火之苦,国家能免外人之侵,岂不最好!
博爱丸像一只巨大的蓝鲸,在浩淼无垠的大海上劈波斩浪,直向以君主立宪而令举世瞩目的扶桑小国奔去。杨度站在甲板上任海风吹拂,心头激情汹涌。他为自己在正反两方面的比较中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中国的国情及应该选择的道路而兴奋不已,同时也为自己寻到一条施展才具出人头地的道路而兴奋不已。对着碧波荡漾的太平洋,杨度默默地在心中念叨:不管今后遇到多大的挫折,不管有多少人反对,自己一定要坚守君主立宪的信仰,一定要沿着这条道路走到底。他坚定地相信,总有一天,中国就会如同这条破浪前行的博爱丸,而自己将会成为船长之须臾不能离开的大副!
七 千惠子向故园归来的英雄献上一束腊梅花
博爱丸一声长鸣,慢慢地驶进了横滨港。杨度提起随身所带的小皮箱,随着上岸的人流踏上了码头。
“皙子先生,皙子先生!”
迎接旅客的人群中传出一阵轻脆喜悦的呼叫声,杨度听来十分耳熟。他向人群中望去,只见一个婷婷少女手捧一簇素雅的腊梅花,正迎着寒冷的海风向他奔来。
“千惠子,是你来了!”
杨度十分意外,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忙加快了脚步。
“献给你,中国留学生的英雄!”当两人靠近的时候,千惠子把手中的腊梅花递给杨度,调皮地笑着说。
杨度没有立即接过花,他凝神将千惠子看了一眼。她今天显然经过精心的化妆,眉梢鬓角都做过修剪,小巧的嘴唇上涂着浓厚的口红,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红底起黑花的绒呢和服上罩了一件宽大的银狐披肩。通体上下,本已出众的娇艳华美,再在淡黄色的梅花的衬托下,更增添了几分迷人的韵致。杨度下意识地将她与离别不久的妻子相比较,简直有仙女与村妇之别。
“千惠子,你真美!”杨度接过花,从心里进发出这句动情的话。
“是吗?”一阵娇羞飘过少女的脸庞,她心里甜丝丝的。
“你怎么知道我坐的这班船?我离开上海时并没有向谁拍过电报呀!”杨度对于他的这个东瀛女学生此时的出现,既满心喜悦又深感意外。
“是这样的。”千惠子将银狐披肩稍稍移动了一下,说,“半个月前,弘文学院一个留学生从中国返回东京,告诉了重子先生,说你就在近日会回来。重子先生和叔姬女士专程来横滨接你,接了三天没接到,他们回东京去了。我每天都来此等候,终于把你盼来了。”
杨度听了,心里暖融融的:“你怎么有时间,不上课了?”
“学校放假了,我反正没事。”
杨度笑着对千惠子说:“我给你带了一件小礼物,我想你一定喜欢。”
“真的吗?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刚才情意绵绵的少女,一下子变成了欢喜雀跃的小女孩。
杨度打开皮箱,从中取出一个白绢小包来。千惠子从他手里抢过,急忙打开,白绢里包的是一个粉红色缎子做的心形小荷包,小荷包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香袋!”千惠子惊喜地叫道。
“来,我给你戴上。”
杨度打开香袋上长长的红丝带,将它挂在千惠子凝脂般的脖颈上。
“真香!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千惠子把香袋送到鼻子边,轻轻地嗅着。
“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离骚》吗?那里有这样几句。”杨度望着有一双明亮杏眼的千惠子,念道,“‘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这里面装的是兰蕙、留夷、揭车、杜蘅与芳芷。”
“哦,难怪这么香!”千惠子深深地发出一声感叹,似乎领悟到,这个小小的香袋里不仅装了香草,而且还装下了中国人对美好品德的执著向往,就如同那个行吟泽畔的三闾大夫一样,对自己的崇高追求,虽九死而不悔!
一辆装饰讲究的马车驶过来,千惠子招呼了一声,两人上了马车。马蹄踏着石板,一路上发出“嘚嘚嘚”清脆的响声。千惠子挨着杨度坐在车箱软座上,香袋里的清香一阵阵散出,皙子终于又坐在自己的身边了。她的心,就如同这颗心形香袋,充溢着芬芳温馨。
三个月前的一天,她突然听说杨度要回国了,她像掉了魂似的,连夜赶到东京爷爷家。爷爷告诉她,皙子君回国办铁路案,事情办完了,就会马上返回东京。过会儿,杨度从外面回来,也这样对她说。姑娘见房间里一切如故,没有丝毫长期离开的迹象,这才相信了。但不知怎么的,她总有点担心,生怕杨度这次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二十岁的姑娘的心是多么复杂啊!
那次赏樱花,又引出了雌雄刀破镜重圆的喜事后,千惠子的少女情窦第一次被一个异国的男子打开了。她深深地爱上了杨度,完全坠入了情网。尽管她后来知道杨度有妻室在国内,又知道杨度对自己并无此意,但千惠子还是爱着他。她爱他潇洒的风度,她爱他脱俗的谈吐,她爱他超群的才华,她爱他高尚的抱负。万贯财产家的千金小姐,把金钱视为粪土,而把这个中国留学生当作天地间真正的财富!
千惠子每个星期六晚上便乘车去东京。星期天,她和杨度对面而坐,听他讲中国的历史和中国的学问,请他教她做诗词,练书法。有时他们两人或者再加上爷爷奶奶一起去外面散步谈天。从春天到秋天,千惠子没有缺过一个星期天。半年来,她觉得生活中突然增加了亮度,增加了色彩,连往年令她烦躁的酷暑和愁闷的秋雨似乎都不存在了。
杨度离开东京后,千惠子顿时觉得天地暗淡起来。她本来从不读《新民丛报》,自从有一次听爷爷说起《新民丛报》刊登了关于中国粤汉铁路的争论后,她便将每期《新民丛报》都买下来阅读。有不认得的字、不懂的意思就去问爷爷。这时她知道了杨度在国内的活动卓有成效,并受到留学生们的赞扬。风度翩翩的书生真的是一个纵横摔阖的政治家!她天天盼望着杨度早日归来。得知他就要回来的消息后,她夜不能寐。她劝说叔姬姐弟回东京,她希望他由她一人迎回。于是,她天天去港口等候,真的天遂人愿,他到底由她一人接回了。
“皙子先生,孙中山先生到爷爷家去过两次,他想见见你。”在浓情中沉浸了很久的千惠子突然记起了一件大事。
“哦,中山先生!”杨度转过脸问,“他还住在横滨吗?”
“对,住在横滨。不过,近日他去了神户。我告诉他你就会回来了,他说等你回来后,他再来找你。”
“中山先生是个很有名的人,我时常听到人们提起他,可惜一直没有见过他的面。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说慕你的大名,见面随便谈谈,没有什么大事。”
“好,我也很想见见他。”
马车在滕原家华丽的大门口停下,千惠子付了脚费。千惠子的父母和外祖父母非常高兴地将杨度接进家门。
在滕原家休息两天后,杨度乘火车重返东京田中的家。田中夫妇也自然欢喜。杨度立即发一封信给杨钧,告诉弟弟他已平安抵达东京。
过几天,杨钧和杨庄母子来到田中家,手足见面,很是亲热。杨度将母亲亲手做的火焙鱼交给妹妹。叔姬接过,一股强烈的思乡恋母之情油然而生,眼泪不知不觉地滚了下来。
“哎呀,代懿呢?代懿怎么没有来?”杨度问妹妹。
叔姬听了这话,却突然哭了起来。
“哥,姐夫和姐这几天又吵架了。”杨钧看了姐姐一眼,答道。
“什么事又吵了?”杨度说,“难怪千惠子说你们到横滨接我,也没有提到代懿,到底怎么啦!”
叔姬还是哭。
“哥,你要说说姐夫,他跟那个下女还有往来。上次在上野公园偷偷幽会,给姐看到了。”杨钧气愤地告状。
“这个家伙!”杨度笑着骂了一句,又对妹妹说,“叔姬,别哭了,代懿与那个下女也没有别的。下女照顾他一段时期,彼此有了感情,再见见面也没有关系,你要大方点!”
“哥,你不要再瞒我了,重子把代懿先前跟那个下女的事都告诉我了。”叔姬抽抽噎噎地说,“我不能跟他一起过了,我要与他离婚!”
“离婚?”杨度吃了一惊。“不要耍孩子气,怎么能离婚呢?”
“真的离!”叔姬口气强硬地说,“离了婚,我带着澎儿过。”
“哥,姐夫也真的不争气。”重子又告起状来,“上个学期有三门功课不及格。公使馆说,这个学期若再这样,就停发他的公费银元。”
“噢,是要说说他才是!”杨度说着,抱起三岁的小外甥。“澎儿,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爸爸了?”
“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就是刮大风的那天,他跟妈妈吵架走了,我就没有看到爸爸了。”澎儿长得既像爸爸又像妈妈,是一个机灵的孩子。
“想爸爸吗?”杨度继续逗外甥。
“想,爸爸答应买枣糕给我吃哩!”
两个舅舅都哈哈笑了起来。
“澎儿,不要想他,妈妈给你买枣糕。”叔姬拿出手绢来抹眼泪。
“叔姬,你这几个月来做了些什么?”杨度见妹妹心绪不好,特为和她多说几句话。
“心里不舒服,什么事都没做。”
“姐这几个月写了许多诗,我给她装订成了一个小册子,今天特地带来了,姐说请哥览正。”重子抢着答。
“噢!”杨度高兴地说,“第一次出国,感慨多,题材也多,一定会有不少佳作,快给我看看。”
重子帮姐从布袋子里取出一个簿子来。这簿子装订得很精致,封面用了一张蛋黄色的硬纸板,上面题着四个字:“东瀛诗稿”。右边是一幅画: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只船在航行,远远的天边上挂着一轮鲜艳的红日。这字和画无疑都出自重子的手笔。簿子以雪白的宣纸裁剪装订而成,每页都画上了一行行的乌丝栏,后面大部分纸还是空的,前面端端正正地誊抄了二三十首。
杨度慢慢地翻开看着。《秋夜有感》、《秋末宴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