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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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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保国有财命,开矿一瞬间就发大了,发得流油。究其根源,要我说,这并不是他本人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而完全是靠国家开放搞活政策好,一切路子都比以前宽多了。
  这年头儿,只要有钱,就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只要给钱,也不管你什么成分——地主还是贫农——社会上都一视同仁,他能买的你就也能买。鉴于这种社会现状,牛保国就把杜木林当支书在村头儿上最向阳、最热闹,人们经常聚集的地方所盖的那座大队部院子,从中买了三丈宽、十二丈长一块,给他做宅基地,在它上面建起一座二层小洋楼。庙东村有好些人对此看不过眼,很想不通,总觉着世道再变,他牛保国再有钱,不论怎样,生产大队干部也不能把大队部就都卖给他;他这样做岂不是公然挖集体的墙脚,拆社会主义的台吗?——这也太欺天了。可惜庙东村的人这时还意识不到社会已经正在大刀阔斧地一步步向着市场经济迈进,好些不景气的国营企业都正在筹划着如何改制,一个小小的大队部能算得了什么?其实,对这事群众也只是口头上随随便便地发发牢骚,然而真正到事情上,谁也都不肯出头得罪人,去阻止牛保国盖新房,更何况他们也都无回天之力。
  牛保国把新居——独院二层小洋楼——一建成,坐北朝南,十分向阳。院子中还央砌了一个周围镂空的圆形花坛,里面月季、大丽花、夹竹桃等各色花木,四季都有盛开着的鲜花,姹紫嫣红,五彩缤纷,楚楚可人。城里人的别墅是个什么样儿,农村人没见过,心想不过也如此而已。
  今年,牛保国六十六岁寿辰的时候,六六大顺,牛家图吉利,就特意大过了一场。他们从城里请来了好几个掌勺名厨炒菜,村里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能到他家里来的,就都请入座喝寿酒,吃寿面,酒席一下就待了上百桌。这一天,家里堂前庭院不仅张灯结彩,人喊车鸣,热闹非凡,而且还在大门外搭建起一个高高的戏台,请来县剧团“兴中社”的名角,登高台、唱大戏。这戏美美地就唱了一天两晚上。贺寿期间,自始至终,一切活动都有录象拍摄,尤其是儿孙们拜寿,一个一个,先后分别依次而上,给牛保国磕头作揖,毕恭毕敬,一丝不苟。牛保国庄重而又祥和地高坐于堂屋之上,脸开心得像一朵花儿。庙东村一带十村八寨,还没有谁家给当家儿祝寿过得这么排场的。牛家这时候要政治有政治,要经济有经济,可以说是红火透顶了。此后,村里的人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连对牛保国的称呼大家居然也都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再也很少有人对他直呼其名,而渐渐地都习惯称他为“牛百万”,他的名字“牛保国”在人们记忆中反倒日渐淡漠甚或几乎都被遗忘了。如果有人在谈论牛保国时偶尔说起他名字而不称他“牛百万”,听的人猛然间还会一时反应不过来牛保国这人是谁——牛保国至此成了孟至塬上唯一名震西岳的头面人物、风云人物、百万富翁。
  牛保国把他原来的那间半院宅子卖了,但他并没有舍疏就亲,考虑到牛德草是他亲侄子,而卖给和他原本就是一院的西邻家——牛德草。当然牛德草一天也就没有心思添置家业、发粗长大,他心里满都想的是如何进行文学创作,写好自己那小说。这也正应验了一句古话:“有常志而无常产者,士也;有常产而无常志者,庶人也。”牛保国把他原来的宅基地卖给他东邻家以后,就把原本是和牛德草家一线盖起的三间上房拆去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儿,剩下属于牛德草家的那间半上房茕茕孑立,挨牛保国那边的那些檩条一根根都用圆木凑合地支撑着,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风雨飘摇,让人看着格外寒伧,也特别危险。牛德草岌岌可危的住宅和原来与他本是一个祖先,现在已经分成两支的牛保国目前新盖成的高屋华堂遥遥相望,分庭抗礼,对比更是鲜明。一些只看表面,不看内里的人对此禁不住都会发出一声仰天长叹:“唉,牛保国人家把日子过成了,弟兄两个,牛保民一辈子实诚、好人,可惜没生下能成的后人,有什么办法?”殊不知牛德草这时已在文学刊物上发表了不少诗歌、散文作品;他所创作的戏剧也被县剧团搬上舞台,还代表地区参加了省上的现代戏曲汇演,获得了创作最佳奖。他的长篇小说《伤痕》经过多次修改,现在终于也正式出版了。地区文化局已经报经人劳局批准,把牛德草录用为正式创作干部,从县文化馆调到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专职从事文学创作去了。他也曾经把他母亲和妻儿由农村接到城市里住过一段时间,但他母亲过惯了农村的田园生活,一旦离开与她一辈子相伴的土地,离开与她世代为邻、熟识至深的乡党邻里,就还觉着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孤独与寂寞,因而常不常会因无聊而心里发烦躁。她在城里和谁都说不来话,默默无语,似乎成了孤家寡人。她认为金窝银窝,终究不如自己一生住惯了的农村那土窝;楼上楼下还比不上她那土木结构的青堂瓦舍住上舒坦。她住在城里,尽管牛德草一天都在想尽法子讨她高兴,但她仍然总是愁眉苦脸,郁郁寡欢,老找岔和牛德草怄气,逼得牛德草实在没法子了,只好自己带着儿子牛氓住在城市里,让媳妇腊梅陪着他母亲刘碧霞回到故土——孟至塬庙东村居住。自此,为了行孝,腊梅就和牛德草两地分居,整天在农村老家侍侯婆母的起居。
  牛德草力求上进,经过一番艰难困苦的自我拼搏,终于赶上好年头儿,彻底走出了农口,如愿以尝,成为国家正式的专职创作干部。牛德草的儿子牛氓在牛德草的悉心指教下也很争气,学习十分努力,上初中时参加省上组织的奥林匹克竞赛就获得了物理学科一等奖,被西北工业大学附属中学录取,在那儿上高中。在那里上学的孩子,学习一个赛一个,个个都很好,百分之百的都是能考上大学的,每年还有四五十人甚至更多都考上北大、清华。牛氓在那儿念书,学习成绩总在他们年级的前十名,如果不出意外,看来考国家最高学府——北大、清华是很有希望的。这是牛德草精神上的又一大慰藉,他早年曾暗暗给自己立下一桩誓愿,立志要让他这一家族人从他开始,后代都要是大学毕业生,他通过边工作边进修,现在自己已经取得汉语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文凭,如今从他儿子牛氓看来,他这一愿望的实现也指日可待。牛德草心里总想着这样一个问题:国家都在加大投资力度,努力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素质哩,我怎么就没有义务使我们家族的文化教养增高?他认为自己惟有乐此不疲地这样做,这才是对家族应有的微薄贡献,方有使家族振兴的希望,才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也才能使自己这一人种长盛不衰。至于捞钱置家业,他的一贯主张是好儿不在留基业,好女不在陪嫁妆。你如果把儿女没教养到人路上,就是给他留的基业再多也是白搭——历史上败家子皇上把十万里江山都挥霍一空,以致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先例难道还少?他主观上一方面认为自己生来就缺少作生意赚钱的天赋;另一方面又认为“钱”这个东西是个怪物,既是万能的,也是万恶的——没它,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当然是举步维艰,任何事都难以办成;但它多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前些日子社会上不是流传着一句“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的话吗?钱这东西是个王八蛋,它是一把双刃剑,能成全一个人,也能败坏一个人。人生在世没钱不行,但钱也不要太多,只要能养家糊口,赖以居家度日就行,多了只有自己花销掉的那一部分才是属于自己真正占有的,而其它部分那只是一个能够使自己心理满足的数字而已,另外则毫无意义。所以牛德草对钱财的占有欲似乎没有一般人那么强烈、挚着、痴情。他讨厌人创造了金钱,而有些人反过来却又拜倒在它脚下,做了金钱的奴隶,整日为金钱驱遣、使役,进而丢失灵魂,失去自我,满身铜臭,丧失人性,猪狗不如的这种社会现象。不知怎的,在他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强烈的“安贫乐道”意识。他有他的乐趣,他有他的追求,他有他的人生坐标,他始终恪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锲而不舍地为信念而奋斗。他的这种处世观可能都已经过时、落后得不行了,他也知道这只能为智者道,却不可对庸人言,因而他性格一直都显得很内向,总是默默地按照自己为人处世的标准修身养性,洁身自好,以求自得其乐。他觉得自己这样活着精神很充实,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脚已经踩上奔向理想境界的金光大道,正在一步步地接近与世俗不同的另一种成功。他时时都在暗暗鼓励自己:勿以物喜,勿以己悲,我行我素,前进,前进,前进,坚定不移地勇往直前;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精诚所至,天地助之。当然他也知道:凡事坚持不一定胜利,但不坚持肯定失败,因而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抱负的实现以身饲虎。
  再说,就在牛保国金矿开得正热火朝天,大红大紫,忘乎所以的时候,意想不到天公不与人作美,突然风云有变。县上新近成立个黄金局,专门负责管理县内小秦岭金矿开采工作。黄金局为了杜绝盲目、胡乱开采矿产资源而破坏生态环境的不良现象,谐调人与自然的关系,使采矿业有规划、可持续发展,因而下发了一个制止私人随便乱采、乱挖国有矿产资源的文件。好一些没有按照统一规定,办理合法手续,而私人开采的小型金矿洞子都被查封关闭了,牛保国所开的那个金矿洞子自然也在这次查封关闭之列。票子像流水一样哗哗哗,源源不断地一个劲儿往自己衣袋里钻的美事,竟然轻而易举地让黄金局一纸鸟文件搅黄了,眼看着日进万金的好梦再也难以做成,正在怀里揣着的金娃就这样被人平白无故地夺走,牛保国心里极想不通。从前没开矿的时候,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急切赚钱的瘾,没很多钱倒也不觉着什么;然而这几年国家在各方面一开放搞活,给他一下就惯下了这个嗜好赚钱的毛病。这毛病、这嗜好就像抽海洛因,一旦上瘾,就难以自控,要是中断,不让抽,那还真让人无法承受得了。
  牛保国气急眼了,他想:“如今这社会谁怕谁呀?我这一辈子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事没经过?什么道理我不懂?世理其实简单得很,‘只有永久的利益,就没有永久的朋友’。那朝那代不是有钱就有理,有钱就有权,有钱就通神路?有钱,拿它什么东西买不来?什么事办不成?说一千、道一万,即就是一个朝代推翻另一个朝代,也还不都是金钱在作祟,钞票在闹世事,既得利益发生了冲突而争权夺利?总之,有钱才是硬道理,不管出多大的事,到头来还不是只要花几个钱就能抹平,没事了?哪个猫不吃腥?我就没见过世上有用钱摆不平的事!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买得贵尚书;有钱买得光屁股鬼,精脚片子颠倒上皂荚树。’”不过,牛保国正因为知道钱威力之大,所以才绝不会在路还没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就舍得白给人送钱。“兔子逗急了还蹦达几下呢,何况我个大活人?我就不信,事情还能让它就这样平平地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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