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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亦是一时语塞,想不到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却被宋齐丘叩了这么多顶帽子,只好避而问周宗,岂料周宗干脆利落,竟以徒增开支、耗费国用为由,亦直陈此事不妥。
包括宋齐丘、李璟在内,殿内众人无不愕然,想不到身为李煜泰山的周宗不但没有为李煜说话,亦没有保持中立,反而还出言反对其事,这怕是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亦不为过了。
李煜更是对周宗首次生出不快之感,继而想到周宗既是周宪之父,在昨晚又曾好言劝过自己,心境便很快平复下来。可以说,在殿内的所有人中,他反而对周宗此举最是容易接受。
韩熙载此时却是表现出他的急智,禀道:“陛下,宋太傅一人之言,力陈四不妥,虽无实据可依,而以情理推之,臣亦以为然。只不过安定公已有七夕之难,百日煎熬,今幸得返,如不求对策,恐一日重蹈覆辙,则陛下悔之莫及,而亦非宋太傅所愿,今臣有一言,请献于圣上。”
李璟大喜,道:“韩爱卿请直言。”
韩熙载微微一笑,道:“陛下所忧者,安定公之安危也,宋大人所患者,建军之不利也。既如此,陛下大可以选一藩镇,遣安定公为节度使,则如此,军无所加,可解宋大人之顾虑,安定公有其势,则陛下无忧其弱,此一举两得之。”
李煜心中称快,韩熙载不在建军一事上与宋齐丘纠缠,却是另辟战场,使得原来宋齐丘所言全都无处着力了。而且对于李煜来说,节度使的诱惑根本不在组建龙翔军之下,须知节度使自辖军政,等若一方首脑,划地称王。
李璟询问了李煜意见,李煜自然不会蠢得反对,李璟遂同意道:“善,此事就依韩爱卿所言,至于建军一事,可待钟皇后寿筵之后再议,如此宋太傅可有异议?”
宋齐丘偷鸡不成蚀把米,暗骂了韩熙载一句,表面上却道:“此是陛下任命之事,老臣不敢有异议,只不过节度使一职,关系重大,历来俱以擢有大功之将臣,若是随意调任,则恐失度,军心躁动,遂敢请陛下与臣等议,谨慎而选之。”言语中,又是间接阴损了李煜一记,潜台词根本就是说他没有军功,不能服众。
其实李璟本意不愿李煜离开金陵,出为节度使,不过宋齐丘一时气焰太盛,若是因无法驳倒宋齐丘的理由,终不能建军,还叫他天子的面子还往哪里搁?让李煜出任节度使,倒也是个不错的提议,老六将来既然有意军争,早点到地方上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李璟遂一连说出了几个派遣李煜任命的南唐大镇,不料却都被宋齐丘、冯延巳等党羽均以“已有节度使在任,有功无大过”为由一一否决,有几处地方,甚至连周宗、孙晟等人也表示不妥,如此一议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最后李璟怒而问枢密使陈觉道:“陈爱卿可有合适之选?”
陈觉毕恭毕敬的道:“楚州位有缺,然其地小,吾恐六殿下不能屈就。”
陈觉初为宋齐丘客,当年陈觉与冯延鲁兵败福州,唐师两万多余士兵皆战死,韩熙载曾请斩之,后因为宋齐丘、冯延巳等人的求情,李璟不过轻贬之,旋又复职,由此亦可见李璟对陈觉还是颇为器重的。
李璟点头,最终决议升楚州为顺化军,治山阳县,任命李煜为顺化军节度使。
当李璟宣布任命结束之后,李煜无意间却瞥见宋齐丘、陈觉两人正四目交投,脸露得色,心中开始涌起不妙的感觉。
最后李璟才想到要嘉奖韩熙载,于是道:“今日从嘉得以复归,韩卿功不可没,朕意升任以褒奖之,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宋齐丘断然道:“为臣下者,见王公难,而救归之,此乃分内之责,老臣以为陛下这是小题大做了。”
户部尚书常梦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厉声喝道:“照宋太傅此言,将士守卫疆土亦分内事也,然有功可以不赏乎?若赏罚不分,如何教臣下信服?宋太傅莫不是想叫吾皇背负昏庸之骂名邪?”
宋齐丘一时咋舌语塞。
李煜、孙晟等人心中亦无不暗暗称快。
冯延巳此时却道:“陛下,户部缺侍郎一名,臣以为韩熙载可以擢用为户部侍郎。”户部侍郎,历制设有二人,而此时南唐的户部侍郎则仅钟谟一人,是冯延巳有此言。
百官再一次愕然,开始感到今天的事情处处透露出古怪。本来应该帮李煜的周宗,结果却帮了宋齐丘,本来与宋齐丘一党的冯延巳,此时却与之唱着反调,本来只是打算让李煜建立龙翔军,结果却是出任为节度使。其中微妙处,真正能够看出来的,就只有孙晟、冯延巳这些官场上的老人了。
李璟遂问李煜道:“从嘉,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李煜刚说出“父皇圣明”四字的时候,却是看到韩熙载暗中投来焦急的目光,微微摇头示意李煜不要同意,只是说出去的话已收不回来了。
同时感到奇怪的是,韩熙载从中书舍人到户部侍郎,官品已从正五品上升到正四品下,直接越过了从四品的上下阶,可谓连升三级。而且在户部,韩熙载是为副官,职位仅在户部尚书常梦锡之下,如此安排,难道韩熙载还不甚满意吗?
韩熙载却是微微一叹,原推辞了几句,岂料李璟等人俱以为这不过是韩熙载谦恭之词,遂命受之,韩熙载无奈,终于还是接受了李璟的这份奖赏,同时得黄金五十两,奴婢四人。
正当李煜以为今日朝事将告结束的时候,忽一人执笏而出道:“陛下,臣以为关于六殿下一事,独赏韩锡载而不赏辛寻六殿下百多日的将士,是有些不妥,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陛下体察,酌情以犒(音:靠)赏之。”
说话之人,却是翰林学士、文理院学士,户部侍郎钟谟。
李璟也不再问百官,当即应允之,赏军士,加封李从善为纪国公,赐府。
李煜这时才知道原来钟谟其实是乘机要价,为李从善争取名利,皆因这百日来,寻找自己的事情,全是由李从善一手负责。韩熙载既因为自己的回朝而得赏,若不封这些将士确也有些说不过去。
而李璟亦甚爱李从善,早年本欲封从善,惜其年幼而留宫中,后竟搁置。再者李璟本是好名之君,遂正好应钟谟之请,赏士,一并封赐李从善。
李从善此时却并不在朝堂之上,李煜昨日才知,李从善是不用上早朝的,也许这是因为他年未及冠、尚无议政之能力的缘故吧。这种礼制之事,却是李煜目前无暇理会的。
相对于李璟、韩熙载、宋齐丘等人为了建军一事争得面红耳赤,钟谟如此不动声色的轻易就为李从善取得名利,亦不可谓不高明了。
李煜由是略知朝堂百官之“阴”“明”也。
第十五章 龙翔府卫(上)
朝退之后,李煜又于宫门外和韩熙载、常梦锡等人闲话了几句,此时因李煜第一次上朝,观多于言,并未表现得如何出众,所以常梦锡、陈乔等人亦未真心折服,只是力赞了几句自己作的《破阵子》《水调歌头》。韩熙载又约好三人下午未时到李煜府中一聚,之后才各自回府去了。
待李煜要上轿的时候,却有一名小太监来唤自己,李煜认得出来,正是昨日来叫自己入宫的那人。忽而感叹世间之奇妙,昨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这个小太监来传自己,然而自己的身价、地位却是迥然不同了。
李煜对这名小太监还是有些好感的,问话中,才知他叫李家明,这一回却是光穆皇后忍不住思念之情,遂昨晚就请李璟今日一等朝散之后,立即传李煜去后宫见驾。岂料李璟却似乎一时忘了这事,幸得李家明提醒,于是才吩咐李家明匆匆赶来传唤。
当李煜见到母仪天下的钟皇后时,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过好在多是安慰、疼惜之言语,而很少提及往事,故而李煜倒也能应付自如。
李煜想不到的是,此时李从善原来却也身在后宫,正陪在母后的身边。
李从善年不过十六、七,史称“器度凝远”,不过此时在李煜看来,却颇似天真烂漫、与世无争的,就仿似还稚气未脱,其行就好像几年前的李从嘉,也难怪周宪说以前自己和李从善最是臭味相投,如今从李从善对自己的举止看来,说其粘人亦不为过。
光穆皇后钟氏本意是留李煜在宫中用膳,只是李煜怕宴席间言语多了,难免会有破绽,遂婉言道:“母后,儿臣今已回宫,来日方长,也无需及于一时嘛。其实也怪儿臣疏忽,我本早该来给母后请安的,只是娥皇她大病未愈,重光心急火燎之下,一时忘了礼仪,还请母后见谅。现在儿臣恐怕娥皇已在家中等我,她那人执拗,等不着儿臣回去,儿臣担心她便不肯先用膳了。”
光穆皇后钟氏点头,语重心长的道:“你也是的,家里有娥皇这么好的丫头等你,可千万要好好待她,不要风流成性,流连花丛,疏忽了娥皇。我听说你前几日,就是呆在天香阁里的,以后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再去了。本宫是过来人,有些话,娥皇虽嘴上不会说,脸上也不会表露出来,但心里却决计不能好受的。”
李煜经钟氏提醒,这时才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自己粗心,忽略了周宪的感受,连忙道:“儿臣明白了,此事我回去之后就马上向娥皇交待清楚,也免得她胡思乱想,于养病无益。母后放心,我决不会辜负她的。”
李煜走前,却担心粘人的李从善跟来,于是以兄长的身份,道:“子师,你有时间就多陪陪母后,等再过几日,娥皇的病痊愈了,我便携着她一起来给母后请安。”子师,即是李从善的字。
李煜不知道的是,趁着他在后宫和光穆皇后闲聊家话的当儿,申屠令坚却趁机跑去觐见李璟了。至于申屠令坚和李璟到底说了什么,他自然就更不清楚了。
等李煜回到府第的时候,正好是午膳时分,李煜遂温馨的与周宪一起共进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第一顿午餐。
之后,李煜才鼓起勇气,向周宪坦白在天香阁时与苏灵窅之间的故事,周宪却只是微微蹙了下娥眉,说道:“殿下既已失去记忆,况天香阁苏灵窅亦非寻常女子,动心而爱之,人之常情,委实难免,此殿下不说,而妾身亦能猜出个大概来,妾身今别无所求,惟求夫君可以欢愉度日,并倍而恩宠妾身。至于他事,殿下自己心里有数便成,不必要悉告妾身,娥皇心中,宁愿不知殿下外有女子。”
周宪这般自欺欺人的言语,却是让李煜首次感受到了女人淡淡的醋意,心忖即使以周宪如此杰出的女性,亦很难在爱人、感情一事上做到真正的大方、洒脱。
虽说古有正室风范、落落大方之母仪,但真正的情爱之事,愈爱愈切,越不愿有第三者插足却是千古来不变的至理,只是古代女性人微言轻,凡事以夫为纲,加之观念上三妻四妾习以为常,故而所有酸楚只有隐埋心底罢了。
李煜继而想起周宗提及的小莲,于是问道:“对了,小莲是什么时候来我们府上的?”
周宪奇怪的望了李煜两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