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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浴室门是紧合的,水声未断,才又低首跟刷子说话。
「阴魂不散,对吧?在餐厅里,听见他的名字时,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再看见他……我完全笃定就是他!」
「喵喵喵——」
「他还不认识我,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完全一模一样,我觉得好恐怖、好吓人……」抱紧刷子,她寻找温暖的慰藉,才能勉强止住恐惧。
「喵……」猫脸摩挲她的手臂,像在说:不怕、不怕。
「希望不要再见到他,永远、永远不要。」她喃喃地说。
她太专注与猫对话,并没有发觉浴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哗啦水势洒进浴缸里。
而此刻应该在浴室里的男人,隐身于未开灯的书房,仅与客厅一墙相隔。
黑暗中,那双眼睛眯得好细,却也掩盖不了眸里锐利的寒光。
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没有遗漏掉。
丧失记忆——原来,也不过是谎言。
坐在办公室里,灌下第二杯黑咖啡,杨士伟还是精神不济,毕竟整晚没睡,睁眼到天亮。
早上出门前,那扇房门一样是紧闭的。
刷子蜷在门外睡,听见他的脚步声,只半掀眼皮,赏了他一声「喵!」——口气同样很冲、很不爽。
都是他,害牠睡了走廊一夜!
骂他,算是便宜他了。
门前有恶猫看守,杨士伟想去敲门、想看看那巴掌有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想开口道歉、想跟她说「下次不可以再偷东西、说谎,你想要什么,直接开口告诉我」的心情,down到谷底。
于是,他选择放弃,也失去吃早餐的食欲,提早到公司上班——清晨六点不到的时候,一直发呆到现在。
第五章
八点半才到的秘书,正准备进办公室,将一些文件整理、归档,顺手打开灯,被办公椅上的人影吓到,定睛一看,更惊讶了。
「杨、杨先生,您今天好早进公司哦。」
「早。」他整个人有气无力。既然秘书到了,他直接递上空杯,「帮我泡杯咖啡吧。」
「好的。」秘书接过杯子,正要出去,门外碰上打扫的清洁阿姨。
「阿姨,杨先生已经进办公室了,你今天比较晚哦,下次要记得,主管来之前,打扫工作就要做完。」秘书交代她。
清扫工作有两阶段,一是早上七点半,二是下班后六点半,避开员工工作时间。
「拍谢拍谢,送孙纸去学校,摩托车又坏去惹,才比较晚来啦。」清洁阿姨一口台湾国语,很是亲切,笑着不断弯腰道歉。
「没关系,让阿姨进来扫一扫。」杨士伟在里头出声。
同是上班吃头路,难免有突发状况,互相给个方便——这方面,杨士伟很善解人意。
「你进去吧。」秘书也不多嘴了。
清洁阿姨踏进办公室,开始勤劳打扫,抹窗户、擦柜子,扫地擦地,动作很俐落。
杨士伟翻动桌边文件,试图专心在上头,不让「小薇」占据思绪太久。
清洁阿姨扫到他脚边,他把椅子往旁边滑,方便她打扫。
「谢谢你哦。」清洁阿姨很客气,杨士伟回她一个笑。
办公室里,只有扫把刷过地板,发出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纸张翻动的声响。
「ㄟ……」清洁阿姨突然发出怪声,引他抬头,用眼神问:你怎么了?
她抓抓脸,一脸古意,「前几天我打扫会议室,捡到一个小盒纸,我有一个一个问,还没问出素随掉的,我好像没有问过你厚?」
「小盒子?」
「这个。」清洁阿姨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来。
眼熟的粉红色礼物盒,摆上桌,杨士伟瞪大眼,错愕不已。
是装金饰的包装盒!
「你在会议室捡到?」
「素呀,你掉的厚?」看那表情,她终于找到失主了!
「里头有一条小金饰,还挂着一颗蓝色小宝石。」他说完,才打开盒子,内容物和他所说一样,证明他确实知道它的来历,不是随口胡扯。
「对对对对对,你说对惹,太好惹,捡到这个,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啦,一直问人、一直问人,差点叫我孙纸做一张那个……苏物招领啦,给我贴在大门口。」
过度纯朴的人,会在捡到失物的地方,站上几个小时,也不会想到送警察局,清洁阿姨恰巧属于这种人。
「确实是我掉的,我有单据可以证明,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用啦!哪有那么多怀疑呀?素你的,你就拿回去,不要再掉惹,我下回不一定能捡到,厚,金纸现在贵松松ㄟ。」
是金「子」,说成金「纸」也差太大了,两者的使用方式,完全不一样,好吗?
不过杨士伟没回嘴,乖乖受教,点头再点头。
「阿姨,谢谢你。」
「不用客气啦。」
「阿姨,所以……这个金饰,这两天都在你身上?」
「不素呀。」
「不是?」
「我回到家,把它放抽屉,没在身上,怕它不见啦。」
「我不是这意思……算了,我明白了,还是要说真的非常谢谢你,它对我很重要。」
清洁阿姨被谢到有点腼眺腼腆,连「呀三八啦」都脱口而出,只差没往他肩膀一拍。
手握粉色小盒的杨士伟,心中的疑虑已经涨满,满到他无法冷静待在办公室,去猜想为什么这块金饰,一下在她身上,一下又跑到清洁阿姨家?
他要弄清楚,现在,立刻,马上。
「蔡小姐,我今天请假,不进公司了。」
他起身,连公事包都没收,直接与端咖啡进来的秘书闪身而过,丢下一句交代。
「咦?那咖啡——」
「你喝,趁热。」他的声音是从走廊底传来,人影早就看不见了。
「没有想到,羊叔叔年轻时,是这种人……」
「喵喵!」
「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凶的羊叔叔……」
「喵喵喵!」
「别说是打我,他连讲话大声一点点……都没有过。」
田蜜薇踏出杨士伟住家的大楼中庭,忿忿踩上人行道,与刷子一块儿说「臭羊叔叔」的坏话,不到十分钟,「危险」立刻降临——
发现她独自走在浓密绿荫之下,碎金般的阳光透过叶缝洒下,璀璨了她一身,迷炫了雷沛之的眼,他不假思索将车停在她身旁。
「小薇。」低魅的声嗓轻喊。
她停下和刷子的「对话」,本能偏过头看去——
重重倒抽口凉息。
雷沛之笑弯眼,心情愉悦,开车门下来,走近她。颀长的阴影,瞬间笼罩她。
「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好倒楣,在这里遇到你。她也很有感,可惜,是恶感。
「你在哭吗?眼睛好红。」他表达关心。
「没有。」她不想跟他多说话,只想绕过他赶快走。
「和杨士伟吵架了?」他又问,脸上的笑意好浓。
「不关你的事。」
她往右一步,他挡向右方;她往左挪去,他如影随形,左方通路重新被堵上,她一脸气恼,仰头瞪他。
他不退反进,上前一步,她怀里的刷子护主心切,发出尖厉叫声,猫爪挥动着,想要叫他别靠近。
「看来不只你怕我,就连你的猫也很讨厌我。」
雷沛之向来高傲,鲜少低声下气,但在她面前,他显得耐心充足。
此时,他脸上还挂着温和微笑,对她,也对她的猫,轻声细语:「你为什么怕我?我并没有做过任何失礼的事,只除了吃饭那一次,我盯着你看,情不自禁……」
因为你在十四年后,对我一见钟情,说我像你的初恋情人,然后对我死缠烂打、紧追不放,足足两年……
严格说来,我现在会沦落到这里,罪魁祸首也有你一份呀,雷先生。
你叫我怎么能不怕你呀……
我一看到你,寒毛都丰起来啦……
「请你走开,我没有心情跟你说话,我要去……」她渐渐没了声音。
去哪儿呢?
她留下的纸条上,虽然写着「我自己想办法回家,回十六年后的家」,但应该怎么做,她根本不知道。
她完全没有头绪。
「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不要你多管闲事。」她只希望别和雷沛之扯上半点关系,所以故意无礼说着,要他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走人。
偏偏事与愿违……
「还以为你是小白兔,没料到是有脾气的小白兔。」雷沛之不怒反笑,笑声宛如低沉弦乐,「很好,更对我的胃口了。」
「你一点也不对我胃口——」她才说着,他突然动手,抢走她怀里的刷子。
田蜜薇措手不及,想伸手阻止,为时已晚,刷子落入敌人手中。
「喵喵喵喵喵……」刷子死命挣动,扭得像只胖毛虫。
「把猫还我!」她追了上去,但步伐没他大,只能眼睁睁看他把刷子丢进车后座,关门。
「喵喵……」刷子双掌拍打车窗,大声求救。
「你——」
她正要开轰,雷沛之却优雅转身,面向她,笑容甜美——恶魔引诱人犯罪之前,也会装出的和煦良善——打开副座车门。
不用多嘴解释,行动已经很明白:想抱回猫咪,就上车吧。
她抿着唇,怎么瞪,他都不为所动的与她对峙。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为了她,他今天自动放假一天,这是身为老板的特权之一。
田蜜薇气鼓双颊,又不能弃刷子于不顾,再不甘愿也只能屈服,她钻进副驾驶座中,乖乖坐定。
她没忘赶快探身到后座,把笨刷子抱回怀里,这样方便等会好逃。
「好女孩。」
他夸奖她,那声音让她忍不住哆嗦。
「你心情不好,我带你去海边走走?」他坐进驾驶座时说。
海边?
她偷偷探向车门开关的手,猛地停顿。
对厚,我会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我掉进海里吗?
从哪里来,从哪里回去……
也许,可以试试。
田蜜薇收回手,揉上刷子颈背,梳理它的软毛,不再一心想逃跑。
起码找到一丝丝曙光,给予她方向。
无论可不可行,总要尝试了才能确定,不是吗?
见她不吭声,雷沛之视为默许,发动车子,开往蔚蓝海岸。
「羊叔叔,刷子怎么好几天没有来?」
蜜蜜失望的小脸,正仰高高看向他,小嘴红嫩嫩,微微嘟撅。
眼前,好像浮现另一张神似的脸蛋……
那张脸蛋充满委屈,泪水还挂着,上头甚至有他的手掌印。
「你也好几天没有来……」小女孩又抱怨着。
「蜜蜜,对不起。」他给小蜜蜜一个拥抱。
一声「对不起」,包含了太多。
不只对这只小的,同时也对另一只大的,虽然大只的目前行踪不明。
他来到田家,怀抱一丝希望,猜想无处可去的她,会不会走到「家」的附近?
但他失望了。
踏进田家之前,他把方圆几里的巷弄、树丛、车底,全检查了一遍。
只要听到猫叫声,他的反应都很激烈,冲过去把猫捉出来看,换来手背上伤痕累累,全是猫抓痕。
「没有那么严重啦,羊叔叔,干嘛说对不起呀?」小蜜蜜反过来抱他,短短的、细瘦的手臂,努力想环紧他,体温那么暖、身上那么香。
他轻摸她的发,梳弄那丝绸一般柔亮的触感。
「对不起,羊叔叔打了你一巴掌。」他小小声说。
「唔?」小蜜蜜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