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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争鸣:“可……”
唐晚秋横眉立目道:“婆婆妈妈什么?上一代的事和你们没关系,别在这碍事!”
李筠心思只可能转得更快,严争鸣想明白的事,他当然不会想不到,此时唯恐掌门师兄不合时宜地逞英雄,忙叫道:“大师兄,小潜伤着,小师妹还那么小……你听前辈的!”
严争鸣茫然地转头看向他,这时,他耳畔再次传来岛主的声音,岛主不容置疑地道:“我送你们一程。”
只见半空中与唐尧激战的岛主蓦地从口中吐出一个五彩缤纷的小鼎,唐尧一惊,见势不对,猛地便要退开,却已而来不及了,只见宝鼎周遭掀起飓风,无差别地扫过地面上所有人,宛如平地起了一条风龙。
严争鸣耳畔“呜”地一声,不及反应,人已经被卷了进去,只听无数惊呼与风声混在一起,他不知被刮出去多远,一时头晕脑胀。
下一刻,严争鸣腰间一紧,一条破布条鬼魅似的伸过来,径直卷上他腰间,严争鸣被怪力一拉,踉跄着重新跌在地上,他拼命揉开眼睛,这才看见破布另一条被唐晚秋攥在手里,下一刻,唐晚秋将另一人抛了过来,严争鸣本能地接住,是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程潜。
“岛主信不过别人,叫我护送你们,既然这样,我便不能有负重托。”唐晚秋道,“起来,走。”
李筠小声劝道:“大师兄,快走吧。”
严争鸣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程潜,程潜用手里的剑将自己撑了起来,想必调息了一番多少有了点力气,接到严争鸣的目光,他没有多话,只是简单地说道:“听你的,你决定。”
岛上风起云涌,岛主一条风龙将他们送出了老远,远远望去,那岛主的身影隐藏在无数喧嚣之中,竟是再也看不到了,严争鸣感觉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什么“回到扶摇山上,不求闻达地避世修炼”,分明是他不谙世事的一场春秋大梦。
世情如潮,连岛主这样的人尚且只能随波逐流,更遑论他们呢?
这条仙路为什么这样的艰难?
“走,”严争鸣低声说道,“走吧。”
然而又走去哪呢?
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跟着唐晚秋一路从山丘树林中穿越而过,耳听得喊杀声渐渐远去。
唐晚秋到了海边,将那条破破烂烂的布带子往空中一抛,布条化成了几丈来长,飘在半空中,她示意一行人上去,说道:“不可能找船了,你们只能这样离开,我没那么高深的修为,这布带也难以支撑太久,没法直接送你们过海,你们先到周遭荒岛上落脚,稍事调息,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
严争鸣喉头发堵:“前辈,你呢?”
“我自有我的去处,”唐晚秋转向青龙岛地方向,“严掌门,你不必挂怀,岛主并不是为了你们,那姓周的潜进青龙岛这么多年,还有那些中了画魂的散修……说明早有人处心积虑地想对付他这个‘天下座师’,他已经交代过我,无论如何要送你们平安无事地离开,岛主寿元将尽,本来也没几天好活了,不过活一天,就依着与故人约,庇护你们一天罢了。”
唐晚秋一卷袖子,率先将韩渊与赭石水坑等人卷上了破布,说道:“以后没人护着你们了,好自为之吧。”
说完,唐晚秋御起她那寒酸的剑,再不理会他们,纵身往混战处一头扎了过去,再不见了踪影。
别的女修都被尊称为“仙女”,仙女就算落魄得没有飘渺的白纱练,好歹也能有根红头绳,唐晚秋却只拿得出一条破破烂烂的布带子,指不定还是平时当腰带用的。
修行中人浊气不侵,伐骨洗髓,不说个个倾城绝代,却也都是赏心悦目的,唯有她两条扫帚眉,一张讨债脸。
她自不量力、专会讨人嫌,但凡开口,必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兴许除了顶天立地,唐真人真的一无是处了。
第45章
茫茫沧海;萧疏天路。
人间聚散,忽然便如浮萍转蓬。
唐真人的宝贝腰带上还有个窟窿;她也没自己缝补缝补;此时飘在海上漏风漏得厉害;泛着咸的风吹得严争鸣有些散乱的长发鞭子一样地打在脸上;他只觉此处是满目的腥风浊浪;一眼竟然望不到边。
水坑已经靠在赭石怀里睡着了,韩渊默不作声地抱膝坐在一边,也是困倦得不行;李筠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师兄,我们往后要去哪?”
严争鸣闻言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两眼下尽是青黑;他其实比李筠还要迷茫。
别人都来问他,他又要去问谁?
严争鸣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配不上胸口的掌门印,他也许天生不是个当掌门的料,回想这二十来年,不是随波逐流,就是被人逼迫着往前走,若是没有人推着他、拉着他,他就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李筠见他神色郁郁,便拉了他一把:“大师兄?”
“先休息,”严争鸣回过神来,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放心……要是真的没地方去,可以暂时跟我回严家落个脚。”
这话一出,程潜也回过头来。
其实对于程潜来说,只要不是回扶摇山,那么是去严家客居,还是浪迹天涯要饭,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他本来毫无意见,但此时却不得不出声了——因为如果雪青也出事了,小月儿他们很可能根本就是从路上被截住了,那么家大业大目标大的严家……还存在么?
程潜迟疑半晌,开口道:“师兄……”
他觑着严争鸣的神色,难得有些吞吞吐吐。
一方面程潜心里明白,这事不告诉大师兄不行,可是一看他的疲惫神色,话到了嘴边转了几圈,却又一时不忍心说。
严争鸣生硬地调整了一下表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小铜钱?”
程潜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目光不免有些躲闪。
严争鸣先是被他这百年难得一见的软绵绵目光看得心里一暖,随即又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胸口蓦地涌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程潜近乎低声下气地说道:“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太伤心,好不好?”
程潜极少对他这样客气,严争鸣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程潜咬了咬牙,将心一横,飞快地说道:“我给雪青哥的傀儡符破了。”
赭石手一颤,险些将水坑掉下去,韩渊神色迷茫地抬起头,李筠一顿之后立刻反应过来,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严争鸣却怔怔地看了程潜许久,没出声。
程潜怕他一时想不开,忙道:“也不一定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先别往坏处想。”
他说这话自己都觉得亏心,一亏心,下面的词也忘了,程潜泼凉水是一把好手,却不知道怎么倒热汤,只好有些笨拙地劝道:“也许是他自己不小心丢了,也许是在别人手里碎了……”
“嗯,你说得对,”严争鸣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勉强一笑,顺畅地接上了程潜的话,“也许是海上遇到了风波,说不定你那傀儡符还救了他一命呢……唔……”
他忽然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接着像是被海风呛住了,一手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程潜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不知说什么好,试探着伸手搭在严争鸣的肩上,感觉有一点微末的体温从大师兄身上透出来,没来得及触碰,就已经被海风吹散了。程潜时而会想起初见大师兄的时候,那人娘娘唧唧的熊样,心里便总当他还是温柔乡里点香偷懒的败家子。
那时候他手上没有一点茧子,心里没有一点忧愁,有多好呢……
这些流落他乡的痛苦与仓皇无措的彷徨,为什么偏偏要他来承担呢?
这天注定是多事之秋,程潜还没来得及心疼完,海上风云突变。
只见整个海面宛如地动山摇一般,也不知从哪刮来一股巨浪,竖起来成了一道水墙,足有五六丈高,前仆后继地涌过来。
原本普通的海风几成罡风,唐晚秋那漏了洞的腰带剧烈地摆动了一下,摇摇欲坠地往更高处飞起,却仿佛是力有不逮,中途便听见一声裂帛之音,腰带竟然从漏洞处撕开成了两半!
撕裂的地方刚好在程潜脚下,他整个人一脚踩空,径直从腰带上掉了下来,这回严争鸣反应不慢,回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方才咳出来、被他藏藏掖掖在手心的血迹顿时抹了程潜一身。
程潜当时本能地抓紧了霜刃剑,下意识地调动起真元,在这节骨眼上,那剑竟发出“铮”一声轻响,尽管眨眼便被淹没在海涛声中,却依然被程潜捕捉到了,他心里一动,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这分明是凝神的反应!
程潜:“大师兄,放开我!”
严争鸣充耳不闻,他方才心绪大悲大落,此时几乎有点魔障,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死都不能松手放开他。
程潜情急之下也没空和他掰扯,心里迅速默念起凝神御剑的口诀,也许是火候真到了,也许是危险逼的,一时间,他竟然直接跳过从凝神到御剑之间不短的阶段,让霜刃有些风雨飘摇地浮在了半空。
严争鸣手上一轻,终于回过神来,他收敛心神,忙松了手劲,以防外力干扰程潜:“不……你先别逞强,慢慢靠过来,慢一点,你现在飞不稳,再慢一点。”
程潜当然不敢大意,凝神于剑的滋味相当于将手中剑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就算人安安稳稳地在平地上,平白无故长出一条腿来都得先绊几个跟头——何况霜刃这把剑还是条不怎么老实的腿,不是他能完全压制得住的。
程潜稳稳当当地控制着真元,不敢走一点神,缓缓地令霜刃剑接近唐晚秋那条腰带,可是就在严争鸣已经能够虚虚地伸手护住他的时候,异变又生。
海面上突然凭空生出一道水柱,顷刻间带起一道大浪,当空砸下来时,海水仿佛带着难以言喻的劲力,程潜胸口一闷,一口气没上来,霜刃就失去了控制,连人再剑地给冲到了一边。
耳畔惊呼声转瞬就被淹没,程潜只来得及攥住剑柄,已经一头掉进了海里,接着,他被落下来的大浪居高临下地一拍,顿时人事不知。
好在他一直本能地没松开握剑的手,霜刃剑的剑鞘不知去向,吹毛断发的刃被水一冲,撞在了程潜身上,毫不客气地在他小腿上开了一条血口子,伤口让海水一杀,将程潜活活疼得清醒了。
他连呛了几口水,忙竭尽全力地屏住了呼吸,奋力挣扎起来。
程潜自诩无惧生死,却并不想这样毫无意义地淹死在海水里。
可惜他水性实在不怎么样,说来都对不起他惯用的海潮剑,在地面上的小河沟里他尚能扑腾两下,这样大浪滔天的海水里就真的没办法了。
程潜哆哆嗦嗦地掐了个不甚熟练的手诀,周遭浮起一个轻薄的气泡,颤颤巍巍地将他含在其中,可惜这海浪连唐真人的腰带都一分为二,他这强弩之末一般真元耗尽的挣扎根本没什么用。
气泡不停地升起,又不停地被海水打碎,每碎一次,程潜就要重新呛上好几口海水,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起起落落不知多久,到最后,他几乎是一味的混沌沉浮,无力扑腾了。
程潜只是觉得冷。
剑也冷,水也冷,冻得他快要没了知觉。
程潜忍不住想起自己年幼时在村里看见过的邻家老叟出殡——那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老太太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