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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延乐露齿一笑,道:“表哥,这么晚还没就寝啊。”
兰陵萧氏是世家大族,萧崇伯这支更是姐妹众多,有个把姐妹嫁入文家并不稀奇。但文延乐的亲娘说到底也是他亲姐姐,这个表弟也素来和他亲近。人心总归是肉长的,他虽然不悦,还是少不了关心一句:“延乐,这又是惹了什么祸,竟连家都不敢回了?”
“说来话长。”文延乐依旧是笑,道:“对了,前些日子我娘还说呢,表哥也是双十的人了,也该娶妻生子了。若是表哥看上哪位姑娘,只管和我娘招呼一声,魏王妃保媒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萧崇伯脸色微沉,并不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忽然道:“哪敢奢望魏王妃保媒,这次魏王可真下了狠手,若不是在冀州营得了援手,只怕我可没法子活着去到房州了。”
话锋一转,他冷哼一声道:“你这好表弟可想着要为我这表哥收尸了?”
文延乐见他眼神不善,却无惧意,反而义愤的大拍桌子,骂道:“我爹真是老糊涂了!听信大哥谗言,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乱搅合个什么劲,指不定哪个渔夫得利呢。这下好,差点没把表哥的命搭进去。”
说罢,他又嘻嘻笑了,拉着萧崇伯左看右看,道:“幸好表哥没事,不然我于心何安。”
萧崇伯并不同他争辩,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两年下来,越发看不明白这个表弟了。
文延乐见他神色不明,以为他仍心存顾虑,于是冷笑一声,道:“表哥放心,我爹是个老糊涂,人说什么他信什么。索性他也老了,耽误不了多久的事。至于我这爱瞎出馊主意的大哥,这会子也没了,权当是帮表哥报一箭之仇。”
萧崇伯脸色一变,道:“魏王世子没了,这是何意?”今朝朝堂上还那人还生龙活虎的上奏女帝说自古无传位异姓异宗的道理……也是陈词滥调了,生怕人不知道只有他魏王府才和女帝是同姓同宗。
文延乐似笑非笑:“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想来是之前行刺之事被捅到了陛下那里,汤臣便奉旨来给个教训。不想,大哥受不住那几棍子,竟然说没就没了。”
萧崇伯是个聪明人,将文延乐这支离破碎的话联系起来,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他脸色显得有些阴暗:“按说只是教训,汤臣虽然凶狠,但素来听命行事,不致要打死世子。倒是你,今晚穿着这下人衣服,反而逃过一劫?”
文延乐嘿嘿一笑,反问道:“难不成,表哥希望横死街头那个是我?”
“自然不是。”萧崇伯皱眉,他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也明白,要在文延乐身上找出点什么痕迹,却是难的很。
到底是自家兄弟,虽知事情并不简单,但萧崇伯还不忍将他抽丝剥茧,只劝:“不管你和他多大恩怨,如今死者为大,勿要再嘻嘻哈哈。”
文延乐翘起唇角,他素来知道这个表哥虽然不乏精敏,但底子里却受圣人之学荼毒极深。他虽对这些礼义仁孝不以为然,但还是含糊的称了一声是。
张司棠次日从醉梦里醒来,并没有忘了昨晚的事,不免将身边小厮一顿好打。
这欺主的东西!
不过回想起来,张司棠却没忘了张凤起的份。这没大没小的,又叫爹娘给惯着,不给点教训,以后岂不是要骑到他头上去。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张司棠也清楚知道父母尤为疼惜这自幼长在身边的妹妹。他虽然是他们的嫡亲儿子,但真论起感情来,说不定他还不及张凤起呢。
要想教训张凤起,只怕张沅和夏氏是要第一个不答应的。何况也的确没什么好理由,虽然张司棠不愿承认,但事实上,养几个面首对这公主、郡主而言根本称不上罪过,这习气在大周朝上层贵女中蔚然成风。
谁叫连皇帝都是女的,皇帝尚且养着一串面首,谁又敢说一个错字?只怕汤臣、徐回之流当晚就能了解这人性命,张司棠恨恨的想。
小厮一进来,就见张司棠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壮着胆禀道:“世子,下面的人来报,说京郊河的画舫都叫恒国公包下了,说要为老太君贺寿……”
说着说着,他见张司棠脸色铁青但并没言语,小厮便咬牙接着说:“原来世子下了帖子的好些公子,都遣人来说今晚不能来贺世子升迁之喜了,各有因由……世子,您瞧今晚是不是……”
恒国公是何昌平的封号,他和何昌安是堂兄弟,并称为“二何”。
“什么各有因由,不过是急着捧那老太婆的臭脚罢了!”张司棠两怒凑一怒,越发怒不可遏,顺手就将酸枝木书桌上的官印砸了下去。
小厮大急,忙慌着去捡,道:“我的好世子,您何苦拿这宝贝撒气,便要打骂拿小的们来便是!”
张司棠心中一团怒火,骂道:“还理这东西作甚,世风日下,连那几个男娼都骑到我这皇室正统身上了!”
“世子!”小厮脸色煞白,下意识看书房内的门窗是否掩好,若这话传了半句出去……小厮是自幼跟着张司棠的,不忍见他自寻死路,走道近前,近乎哀求的劝道:“世子,眼下只能忍着啊,“二何”圣眷正浓,您何苦这时候说这些掉脑袋的话!”
“我不服,我身为皇孙,竟然要为两个男娼执鞭辔,颜面何存!”张司棠怒目圆瞪。
小厮明白他心结在此,苦口婆心道:“世子委屈,但若不忍辱负重,若被汤臣、徐回之流寻了差错,只怕要万劫不复。眼看着王爷回京,将再继大统,还请世子为着大局,再忍耐一段时日。”
张司棠只是短暂的平静下来,虽然张凤起只是起了个头,但张司棠却也把账算到了她的头上。
一连多日,对张凤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碍着张沅和夏氏待张凤起呵护有加,只怕张司棠早就要训妹了。
养心殿里的文昌女帝也显得有些暴躁,胸中积郁,一咳便见红。
女帝一脸阴霾,沉声问:“你瞧着,这是要如何了?”
殿内就只有太医刘征一人,闻言他惶恐而跪,慌道:“陛下……陛下福泽厚重,定然还有救治的法子……”
“何必说这些没用的,朕自己的身体还不晓得么。想来,也是没多少时日了。”女帝冷哼,眼底寒气四射,看来,她也得尽快准备了。
“陛下!”刘征大惊,惶急之下拉着女帝的袍子,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万不可失了斗志啊,总归是有法子的!”
女帝心中烦躁的很,又听得刘征聒噪,一脚将之踢开,正要服下一颗金丹,却被刘征拦下,他苦口婆心:“陛下,镇国公主奉上的金丹药力十分霸道,您现在的身子,万不可过量,是要伤身子的。”
“伤不伤也是如此了,难不成还真躺在床上调理个一年半载?”女帝嘴唇勾出一个奇妙的弧度,笑得讽刺:“如此一来,也怕谁也等不及让朕从床上起不来了。”
刘征还待要劝,却听宫人在外禀告,汤臣听宣已至。如此,刘征也只好先行退了出去。
女帝一见着汤臣,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将他踢翻在地。汤臣也是身手不凡的武状元出身,但此时却不敢不倒。
“枉朕如此信任你,竟不知你如此不会做事!”女帝目光如刀,斥道:“不过是要你小施惩戒,谁要你对世子动手?你倒好,不仅动手,还在大街上将魏王世子给乱棍打死。姑且不论那是我亲侄孙,就是我真是要人性命,找徐回动手岂不便宜?悄悄的没了,也省得让整个长安城看戏,平白辱朕声誉。”
汤臣也十分委屈,他一向谨遵圣命,不敢有违。虽然他一向和文家不对付,但也不敢真对那个世子下杀手,随便挑个不中用的嫡子教训就够了。女帝都说了,那是她亲侄孙呢,他哪有那豹子胆。谁又那豹子胆,分明是有古怪……汤臣正要声辩几句,却叫女帝一句话打断。
“你告诉朕,你这么做,究竟是谁授意?”女帝忽然笑问,但声音却阴冷。文家若只是死了个儿子也罢了,偏这个还是世子,还是个力挺文家为尊的先锋斗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少不得有哪些心生反意的人暗中动作。
汤臣原就生的寡白,此时更是面无人色。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哪还顾得上声辩,连连跪下告罪:“陛下息怒,绝无此事,微臣一片赤胆忠心,绝无暗中勾结之事!”
女帝脸色莫辩,只淡淡道:“朕还是很信任爱卿的,也罢,便让徐爱卿来彻查此事,为爱卿洗刷冤屈。”
徐爱卿自然是指的徐回,他和徐回同为酷吏,虽然都是帮女帝剪除异己,他在明,徐回却在暗。所以他汤臣的名字还在他之前,但同僚数年,汤臣深知徐回的手段……
只稍微一想,汤臣就软倒在地。
“来人,拖汤臣下去。”女帝面无表情。
不知是张司棠运气好,还是张凤起运气差,文昌女帝忽然将张沅和夏氏召进了宫中。说是多年不见,要叙母子之情。
张司棠并不理会这由头是真是假,他逮着机会便将张凤起叫去训斥,顺带罚跪宗祠。
张凤起没想到这张司棠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记仇,心胸狭窄,心里就有了计较。但她并不打算马上计较,毕竟现在局势来说,她占下风。
没了张沅和夏氏的庇护,单凭个人来说,张凤起是幼,而张司棠是长兄,光这一点,他要折腾她就顺手的很。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张凤起很不悦,但她却不急。
“魏王府死的是世子,芮王府没死人,只有二公子被打折了腿,要不了命。”影卫胡四声音没什么起伏的汇报着。
张凤起抄经的手一停,问:“魏王府只死了一个?”
胡四点头称是,又补充道:“死了一个世子,还有一个随行小倌被打断了腿。”
张凤起皱眉,接着问:“那芮王府的二公子是个什么来头?”
胡四沉吟:“芮王府二公子虽是嫡出,但一向不理事,沉湎酒色财气,是个一般的纨绔。”
这倒和那个文三公子很像。而文家一个打死,张家一个打残,只不过一个打对了,一个打错了。当汤臣这等酷吏轻易不会办砸事情,不然也不会位居酷吏之首。那么就是有心人有意如此了。
张凤起挑眉,笑容就有些晦暗不明。
胡四虽不明所以,却不发问,只继续汇报:“王爷王妃入宫后,魏王、周大将军下边的人交往略显频密,镇国公主也时常进宫,多是献丹。泰安公主则是送了个和尚进宫,说是为陛下祈福。芮王府的二公子遭打后,至今很是安静。姚相门下的官员似有意和王爷近臣示好,多有交游……”
张凤起一一听完,又一一计较,方打发了胡四。
不知不觉,张凤起又抄了半天的佛经,撑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
但她的力道不对,怎么也揉不到好处。这时,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盖了过来,轻柔的按捏起她的肩膀来。
“承义哥哥。”张凤起笑了,拉过肩上的手,回头看见的却不是薛承义,而是马义。
马义见张凤起拉住了自己,便忽略了她叫的名字,目光闪烁的也将手反握过去。
“是你啊,承义哥哥呢?”张凤起笑了笑,并没收回手,而是打量了马义一眼。他穿着一身一身月白中衣外罩着一件宝蓝色领口绣比甲,身材削瘦修长,白皙的脸上微微有着红晕,的确生的养眼。
马义见张凤起眼中有赞赏,心里就有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