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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瞥了刘妍玉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刘姑娘,恭喜摆平这般大的麻烦。不过有句话我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谢家在黄花镇也不过是小户人家,无权无势,想要照顾你们这样身怀绝技的师傅,只怕也只是空口说白话。再者说我相公还病着,自顾不暇遑论其他?”
不管刘妍玉怎么想,若自己不明说,她总要见缝插针搞点小动作,喜妹懒得与她敷衍耍心眼,索性说破了大家清净。
刘妍玉嘴角抽搐了一下,笑容僵掉,没想到喜妹会这般直爽的说出来,倒让她没法再指东说西的。
晚饭后,喜妹在灯下看账册的时候问起刘氏父女的事儿。
谢重阳跪坐在她右手边拨弄算盘,“刘氏父女并非忠厚愚钝之人,表面找我去商量,依我看这主意他自己也想得出,只是不敢与韩家撕破脸。刘师傅和韩老板的争斗,只怕也不是我们所能想的。既然我们承韩少爷和太太的情,也不能不回报,尽可能圆满解决了此事,大家也都平安。我想刘师傅他们也能感觉我的意思,大家互相尊重,各家染各家的布就好。”
末了他一转正经的表情扭头凑到她耳边,低笑道:“这般你也该放心了吧。”
喜妹顿时脸颊通红,嗔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重阳凝视着她娇羞红润的脸颊,情难自禁,在她耳底轻轻亲了一下,“那又是谁因为她请我去吃酒闹脾气?”
喜妹脸红如霞,忙扭头往门口看,幸亏师父和孟永良在另一屋呢。她忙挪到对面去,瞅了他一眼,让他赶紧帮忙对账。她笃定谢重阳对刘妍玉没半点意思,心里欢喜得很。
转眼冬至月,下了一场近年少见的大雪,天寒地冻。
韩知鱼身子好了,谢重阳需日日去书房陪读。好在韩太太着细心丫头小厮照应,没半点不妥,自不必喜妹操心。喜妹因前几日冒雪去看他们崴了脚,谢重阳央求她好好在家歇着,伤筋动骨一百天,生怕她因为好动加重伤势。韩太太体恤,专门拨了一辆暖车给他使唤,让他隔三差五看看喜妹。
冬日严寒,刘家小院的染坊却热气腾腾,每日繁忙异常。孟永良买了几车木炭,屋里生了大火炉,既能取暖,又能烘烤布料,干得反而更好。
过得十来天,日出天晴,房檐滴滴答答地落着融化的雪水。
喜妹的脚好些,她把自己闲着几日做的絮棉背心还有棉袜子给谢重阳送去。如今他在韩家吃喝,韩太太吩咐按照吴郎中的食谱给他补养身体,如今面色红润,声音清亮,看起来一点不像病人。
书房里暖意融融,几盆君子兰和单瓣水仙开得清雅芬芳,映着靛蓝的帐幔倒也别致。
“你定然是个顺风耳,我们才说点好事儿,你就来了。”小黑白了喜妹一眼,给她捧了一盏茶。
喜妹忙问什么好事。
谢重阳起身让她坐自己的热乎的垫子,又接过包袱让她喝茶,“韩少爷说韩太太已经联络上荆神医,他这便赶过来。说不得考试前就能到。”
韩知鱼跳下罗汉床道:“上次他在四川,我还说回头就去了云南。谁知道竟然是京城。听说奉旨进宫呢,给柳大人看病的。”
喜妹担心道:“那神医诊金贵不贵?打听了来我们也好早点准备。”
韩知鱼想了想道:“这神医古怪得很,似乎并不要钱。我问过去表舅家的老仆,他们说当年也没收我表舅诊金,另外也没听说给什么。”
喜妹却还是担心,“确切要钱,我们还有个准备。他不说要什么,若到时候没有,只怕他脾气怪异,又不给诊治,那可如何是好?”
谢重阳笑了笑,安慰她道:“你这般着急也没用。到时候见了神医自然就知道。就算他脾气怪异,既然肯来就绝对不会见死不救。”那架势倒像是别人病着,跟他无关一般。喜妹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让他陪自己去给韩太太磕头。这次崴了脚,韩太太打发人送了很多上好伤药,如今好了,她自然要去道谢。
患难真情
腊月初八这日,孟婆子熬了满满一大锅腊八粥,杂七杂八里面放了足足有十三四样东西。粥盛在白瓷碗里,上面用白糖撒上福字,再摆了细细的红绿丝,各色相映间煞是好看。他们叫了要好的邻居一起分享,大家带了自己家做的小菜点心,到小院来热闹。
韩知鱼跟了谢重阳来喝粥,送了喜妹一盆茶花、一盆水仙,跟之前的两盆菊花放在一起。傍晚的时候,韩家打发人来说请喜妹过去,老爷要见她。
韩知鱼瞪着那仆人,疑惑道:“要见她还是我?”
仆人恭敬道:“少爷,老爷说要跟谢家媳妇谈生意。”
韩知鱼哼了一声。
孟婆子立刻道:“大勇和重用陪着喜妹去。”
等大家到了韩家铺子,却是韩大钱接待,说韩一短出门去了。这是韩一短对不如己的对手一贯做法,以示轻蔑,显示自己高一等。前几天几个外地布商来提货,韩一短将喜妹所有的花样都买了几份给他们看,纷纷表示感兴趣,每家立刻就要一百匹。所以韩一短立刻吩咐韩大钱跟喜妹做生意。
韩大钱告了罪,又亲自捧了茶,将韩一短的意思说给他们听。
喜妹恼韩一短只想赚便宜,便将价钱比之前提高两成,若韩家要求花样,价钱还要再高一成。她又要求自己做临近三县的生意,韩家去做外省份。韩大钱都答应,只说若喜妹用韩家的白布,他也给便宜,相应的喜妹也要便宜相等数量的花布,而且不管喜妹多忙,不能缺了他卖的货。
喜妹算了算,韩家还是不吃亏,他订的货自己肯定要用他家的白布,真是铁算盘。
谢重阳笑道:“有韩老板关照,我们以后也少走弯路。只是县里各处,还要韩掌柜明白地帮我们打招呼。赋税方面,朝廷明令的我们不能说什么,可那三等的税款,还得韩掌柜多多帮衬,给我们最低一等。”之前韩太太虽然帮着打过招呼,可并没有县衙盖章的文书,所以谢重阳此番提出来,以后喜妹做生意也不怕有人拿税款生事。
韩大钱全部替老板答应,拿来笔墨写了两年的文契,又先下了五百匹货的订单,让喜妹年前先交一百匹的货,剩下的来年再交。韩一短这番只想要拿到货,其他的让韩大钱便宜行事,是以他又让喜妹先支定钱买染料雇人,白布由韩家供应。韩大钱还特意让染坊抽出十个织女日夜不停地织平纹白布专供喜妹小染坊用。
有了钱喜妹跟刘袁氏商量再租一座稍微宽敞的院子。刘家如今虽不显达,祖上也是富贵人家,家里除了开着首饰铺子,主要的便是出租六处院落并十来间铺面。恰好有户租了开铺子的人家生意不好,打算关了门回家去。那家在喜妹所住小院的前面,临近大街的位置可开四间铺子。
喜妹便将院子租下来,跟刘袁氏比邻开了铺子做生意,如今又和韩家合伙,每夜关门之后,数钱数到手酸。她每天都要拿出一定数量的钱存成两份,一份给谢重阳治病,一份给孟永良娶亲。
转眼腊月底大家要忙着回家过年,喜妹先让孟婆子把工钱给大家发了,另外又每人发了二十赏钱。她私下里把自己的钱给了孙秀财三百,让他额外给张美凤买点什么,顺便好好孝敬下张老爹。因为来年还要忙春种,到时候有些人来不了,孟永良趁着过年串门的时候找几个固定帮工,一年到头呆在染坊帮忙。
染坊生意紧张,加上韩知鱼和谢重阳二月里要参加考试,所以年过得忙忙碌碌,人来人往也都没时间好好坐下说话。喜妹只去拜访了张美凤,给老爹磕头拜年,其他外家都没去,宋寡妇几次找她都不得空。
年一过,大家约定初八开工,喜妹和孟婆子孙秀财先去镇上,留孟永良打点家里诸事。年前零散生意多,年后却比较空。喜妹趁机琢磨几个新提花花型。她常跟韩大钱请教流行的提花布样,自己加以总结,便能创点新意出来。等靠豆面印花布积累了钱,她就可以回去开染坊和织布坊,一边染中低档的蓝底印花布,另外生产高档的提花布、色织布和染色布等。
十五元宵,夜里大家都上街看花灯。喜妹穿了谢重阳帮她缝的棉袄,又给他套上压风的鹤氅,挽着他的手臂去逛街。花灯如河,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香喷喷的炸鱼、烤肉,滚烫的元宵……
喜妹一边看灯不忘跟他念叨神医,自从得知神医消息,每日都要说上十七八遍。谢重阳买了一只精美的花灯与她,陪她走了两条街。近来由韩太太派人帮他调理身体,逛了这许久竟然未感疲态,还是喜妹怕他受不住坚持回家去。
这些天染坊忙着准备新一批发给韩家的货,喜妹算着神医该到了,却没得着消息,禁不住很是着急。去韩家打听了几次只是没信儿,韩知鱼笑话她忒心急,那神医又不会飞,之前路上大雪自然行得慢。
二十六这日一大早与谢重阳同住的小厮慌忙跑来告诉她谢重阳病发了。喜妹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刀就往外跑。
等喜妹到时,只见谢重阳嘴唇乌青,脸上灰白,静静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竟是死过去的样子。吓得她噗通一声跪在炕前里,随后跑来的孙秀财忙扶起她。
喜妹浑身发软,好不容易爬上炕,又让孙秀财赶紧找烧酒。她拿酒搓热了手心又去搓谢重阳心口,一边含了酒喷在他脸上,掐他人口。
没一会吴郎中由孟永良和谢大哥抬着飞快赶来,一进屋小药童便麻溜地准备针灸所需物品。喜妹呆呆地看着吴郎中将针扎进他的身体,从头到胸倒比从前多了十几根。
“怪哉,原本就算不好,可也不至如此。”吴郎中替他号了脉连连摇头。
喜妹忙问到底如何。
吴郎中便问他最近可吃了什么过补的东西,例如:上好野参或者羊羔之物。
喜妹哭着道:“我们向来按着郎中叮嘱地给他补身子,后来在韩家吃饭,韩太太也特意叮嘱过。食谱和药方都是先生给的,不曾乱吃什么。”况且野参这种大补品韩家也不会给他吃。
喜妹死死地握着谢重阳的手,感觉那一点点的热量,希望用自己的体温来暖着他,生怕他真的就此彻底冷掉。
韩知鱼听小厮说谢重阳昏死过去吓了一跳,匆忙收拾了一下就赶过来。一进屋他看谢重阳躺着一动不动,脸色灰白,喜妹发丝散乱,神情憔悴,一双水灵的眼像被什么夺去了光华,黯淡无神。那种平日神采飞扬的感觉荡然无存,让她好似被抽干了灵气的花朵,竟然仿若枯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顿时绞痛无比。
喜妹一见韩知鱼便大声质问:“你们到底给他吃过什么?”
小白忙安慰喜妹,“谢家娘子,你误会了。我们少爷向来对小哥尽心照顾,平日也谨遵医嘱不敢有半点逾越的。”
喜妹泪珠滚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神医未到,他却死了。他死了,神医若来了,又有何用。她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回去现代,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
谢婆子见儿子这半天不省人事,立刻便嚎啕大哭,二叔二婶等人也赶来,说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免得尸体僵硬穿不上送终衣裳。
喜妹脑子里嗡嗡地只怕他们要来带走他,忙将围上来的老谢头和谢大哥几个狠狠推开,死死抱住谢重阳,一遍遍地唤他,眼泪顺着两颊流进他的发丝里,亮晶晶地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