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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是来过傅家镇的,在现代的时候。难得参加了一次大学班级活动,地点就定在了这里。那时的秦蔓芸是跟着同学白天来的,再寻常不过的江南小镇,桃花映着石拱桥下从不曾断过的流水,岸边却没了浆洗衣服的人。青瓦白墙的建筑矗立在烟雨里静默无声,从前的民居早已改成了商铺和民宿。游人兀自在狭窄的河岸边穿梭吵嚷,街道一角古意盎然的的乐器店里只有老板独自拉着胡琴。秦蔓芸对着河岸上修葺的焕然一新却空无一人的戏台,看了很久很久。后来到了秦家,哥哥倒是偷偷带她出来玩过一次。当然不是远在南城的傅家镇,而是苏城附近的一个小镇。江南的小镇,规模可能有差,建筑却都类似。半下午的时候溜出来,社戏刚开场一会儿就要回去了,不然被爹娘发现了挨骂事小,下次不能再偷溜出来玩才严重。于是两次游玩都是趁兴而去,扫兴而归。
乌篷船晃晃悠悠的进了傅家镇的水道,船舱里的三人听见外头的响动也都走了出来。夜色遮掩不去小镇房屋的老旧,然而镇子里充斥的平凡普通却又生机勃勃的市井百态让这镇子不再是秦蔓芸记忆里精致而空洞的现代游览景点:大姑娘小媳妇们打扮一新,互相揽着挽着走在街上;拖着鼻涕的儿童在街头巷尾嬉笑追逐;小贩们往角落一站,放下挑着的担子,转瞬摆弄成了盛放商品的小摊,然后各自拖长了腔调招揽生意。万家灯火下每一张面孔都那么鲜活柔润。“铿锵”一声后,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伴奏相继响起,描眉画眼的花旦一亮相,台下挤着的众多乌篷船里便爆发出众多叫好声,台上的一出戏也就此开场,上演着千古不变的悲欢离合。
“薛将军,真是好巧。”秦蔓芸正望着戏台出神,却听旁边船上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循声望去,那隔壁乌篷船上西装革履眉目风流的青年不是马场老板孔繁嗣又是谁。世上的事就是有那么巧,顾副官挑选的泊船点竟然在这人的船边上。“夜安,秦小姐,薛四小姐。”注意到秦蔓芸的视线,孔繁嗣再次脱帽弯腰致意,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秦蔓芸不由得看向身边从孔繁嗣出现起就有些紧张的薛沁,只能希望这人打完招呼赶紧走了。然而下一刻孔繁嗣就打破了她的希望,“相逢即是有缘,薛将军不介意在下登船讨一杯薄酒吧?”青年含笑请求,举止落落大方。纵使周遭环境昏暗,也掩不住斯人容颜如玉。秦蔓芸都能感觉到从他出现起旁人打量的眼神就越来越多。看他一脸势在必得,若是不答应恐怕要缠磨上很久,届时必会引来更多人,再联想到这人身后的背景,秦蔓芸觉着薛鸿霖拒绝的可能性不大。果然那边薛鸿霖略一沉吟,就应下了。孔繁嗣爽快的结清自己雇的船夫工钱后,便登上了薛鸿霖几人的篷船。他倒是不见外,上来后就借着台上正演的《碧玉簪》打开了话题,薛沁和秦蔓芸本就看得半懂不懂的,当下就被吸引了。讲完了戏,他看薛沁还有些意犹未尽,又顺势介绍起了南城知名的戏班、拿手好戏和当家花魁,期间不忘恭维几句薛沁,偏偏他说话时风度翩然,一本正经,且讲的实在有趣,薛鸿霖也是一副倾听的样子,薛沁更是被逗得心跳不已。见状秦蔓芸忍不住出声问道:“孔先生,你对戏班里的趣事了解的如此详细,恐怕当家花魁里也有那么一两位红颜知己吧?”被点名的正主还没回答呢,薛沁已是眉头微皱,一脸着急。只见孔繁嗣依然微微笑着道:“秦小姐高看孔某了。孔某能知道的如此多,只是因为家父曾与戏班有番渊源,因此对这些有些关注罢了。”坦然说出这段话的青年面不改色,风度依旧。秦蔓芸却是一阵张口结舌,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戏子地位极其低贱,而孔繁嗣的话无疑是自揭其短。不过这下子,秦蔓芸终于明白当初阮怜珠为何是嫌弃他的出身不肯下嫁,也怪不得薛沁要着急,孔繁嗣的出身在南城上流阶层估计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只是秦蔓芸初来乍到还没听说过。
秦蔓芸有些窘迫,忙不迭的道了歉,孔繁嗣也不多言,转头又与薛鸿霖交谈起来。然而窘迫过去后,秦蔓芸转念一想,就意识到了不对。她的用意只不过是想刺一下孔繁嗣在女色方面的风流,谁知道这人心思玲珑,洞察了她的心思后轻描淡写的就把话题带到了他的出身上,反而显得问话的她别有用心似的,且顺便博取了在场诸人的好感,真是一举多得。这一场发生在一瞬间的无形交锋,显然是秦蔓芸败下阵来。只是他的手段实在高明,秦蔓芸纵然不喜欢他,却也生不出讨厌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完,重新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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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说话间戏台上已演完了一出,下一出演的似乎是个武戏,背后插着翎旗的武生一上来就满台子翻筋斗,引得乌篷船里水岸边又是一阵阵叫好声,秦蔓芸却是被台子上嘈杂起来的戏乐声吵得有些头疼,薛沁也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看着岸上小贩守着的各色小吃担子,秦蔓芸干脆拉着薛沁去找薛鸿霖说要上岸逛逛,且申明不要人陪。他孔繁嗣不是很会讨女孩儿欢心么,她把薛沁人都带走了看他还能怎么办。秦蔓芸防备着孔繁嗣会找借口跟上来呢,谁知道那人闻言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便再无动作。出于安全考虑,二人与薛鸿霖约定了一小时后再来上岸的地方接,便亲密的挽着手开心的下船逛去了。
傅家镇算是南城附近最大的城镇了,社戏又是中下层大众缺乏娱乐活动的平凡生活里一样难得消遣,因此几乎附近村镇的人全都来了。有人聚集的地方自然有那些心思机灵的人卖起了吃食和各种零散物品。秦蔓芸一眼扫去,就看见了有卖豆汁儿、黄松糕、农家粽子、生煎包子、水果糖葫芦等等各色小吃,仔细看,人群里竟然还有卖金鱼的、卖家居的、修鞋的、磨刀的,卖花卉的,基本上转一圈下来,生活所需就都齐全了。甚至还有街头艺人敲打着牛骨拍板和铃铛试图吸引人们,不经意的某个角落,穿着长袍马褂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正襟危坐。
秦蔓芸和薛沁混在人群中兴致勃勃的一个一个摊子逛过去,摊子上的东西自然做工粗糙,但胜在新奇有趣。不远处戏台上的铿锵咿呀之声不绝,人人面对面说话也要喊来喊去。薛沁和秦蔓芸开始不习惯,后来玩得兴起,也放开了,一时又笑得打跌。身边是冲来撞去的人群,头顶是深青色的天空,气死风灯在风中不住晃动,人站在摇动的光影里久了,会有种行船般的眩晕感。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薛沁还对着卖豆汁儿的担子踌躇,家里知道了她吃外面的事物总是要说的,可是身边的秦蔓芸却不管不顾吃得很香的样子。秦蔓芸在一旁也不催,她自己确实是从来不管这些的,不说在现代,就是跟着秦家哥哥也吃过不少街头小吃了。让人措手不及的异变就是在此时发生的。不知何处忽然传来几声枪响,人群先是奇异的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一道凄厉的尖叫犹如尖刀划破这微薄如纸的平静,人潮瞬间汹涌了起来。如果说片刻之前的人海是温柔的、随波逐流的,那么此刻这片海便是露出了狰狞而择人欲噬的真面目。人们惊叫着,流言四起,骚乱迅速扩大。人人都想要迅速逃离,人人都不辨方向,人潮尖啸着,对抗着,推挤着,最先倒下的是那些本就在体能上吃亏的女子和儿童,而一旦倒下就都悄无声息了。秦蔓芸和薛沁在人潮中艰难的捉紧对方,都感觉到了对方手心里的潮湿和紧张。幸好她们的位置已经比较靠近上岸的地方了,距离踩踏的中心也有些距离,人潮稍微不是那么可怕,可是平日里短短的几步距离此时却仿佛隔了无数山海。然而到了岸边后,噩运却依然没有结束。也许是戏台上的声音太响,薛鸿霖他们迟了片刻才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不对,于是等他们迅速赶来时,看见的就是河岸边汹涌人潮里秦蔓芸和薛沁摇摇欲坠的惊险模样,而此时水里已经有好多被挤下来的人在惊慌挣扎。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秦蔓芸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薛沁先看到了他们的船,一分神就掉进了水里,秦蔓芸紧接着跳进水里后才发现自己只会点狗刨,根本救不了人。他们的船近在咫尺却不再靠近,原来落水的人太多,见着河上有船靠过来就抓着往上爬,岸上的人见机也纷纷下水。偏偏今天的社戏已快落幕,船只走了大半,剩下孤零零为数不多的乌篷船漂在河面上。刚开始船主还帮着往上救人,在一艘船被水里搏命的人弄翻后,其他的船只见势不妙也狠下心拿竹蒿赶开落水者自顾逃命了。于是他们那停在原地的篷船便分外扎眼,还泡在河里的众多落水者都开始拼了命要靠拢过来,船头的三个男子却一时陷入了沉寂。秦蔓芸和薛沁挣扎着浮在水面,河水冰凉。隔着不知何时起来的夜雾,秦蔓芸望着船头神色莫名的薛鸿霖,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心头忽然闪过一个比河水还冰凉的断定:她要被放弃了。
直到被冰凉的河水激的又狠狠打了个寒战,秦蔓芸才茫然的回过神。一身是水的薛沁被孔繁嗣仅仅箍在怀里,这个平日里一向十分注意自己仪容的姑娘此时一身狼狈不顾形象的嘶声哭喊着,一次次想要挣脱身后人的禁锢,想要扑向船头,想要扑向她。而那艘船正坚定而迅速的抛下她、抛下试图攀爬上船的落水者向相反方向退去,向更深更黑的河面里隐去。她想,顾副官转头前的那个眼神好像是不忍吧。薛鸿霖救走薛沁前的那个眼神又是什么呢,她下意识的不想去回忆了。
从发生踩踏事故、二人落水到薛沁被救,她独自落单之间发生的事叙述起来很长,换成时间也不过片刻。岸上的人潮还在汹涌,依然不时有人被挤下水。预感成真了,秦蔓芸却异常冷静。她现代时学的这点游泳技术配上现在疏于锻炼的身体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河面太宽,游过去不现实,只能听天由命了,靠着岸能游多远就游多远吧,指望着体力耗尽之前能游到一处人少的地方上岸。
小心避开在水中挣扎或已经没了动静的落水者,按下心头的不忍,不去想万一没能找到可以上岸的地方的后果,秦蔓芸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给自己鼓着劲,慢慢游着。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像一场无尽的梦魇,岸上的哭喊渐渐远去,秦蔓云耳边只有自己双手机械拨动河水的声音,身上的衣裙沉重无比,拖着她不住下沉,清醒的头脑也止不住混沌了起来。太累了,可是夜色里的河岸仿佛无穷无尽。忽然身后一阵破水声,秦蔓芸以为又是个落水者,机械的转了下身子想要避开,却猝不及防被一双有力的手拖进了来人温热的怀抱。直到被那人半抱着一直游过了深黑的河面,离开了好似无处不在的冰凉河水包围,再次触及到了坚实的地面,秦蔓芸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的无助幼童一般,扑在来人怀里哭的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救她的人为什么会是薛鸿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太多太多的想法、太多太复杂的情绪在翻腾鼓噪,她哭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薛鸿霖不知为何也沉默着,只是抱着她,仿佛在无声的安慰,夜色中相拥的男女身影看起来是那么亲密。他们的身边是曲终人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