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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福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此前一切都还好好的,突然福晋就不再高声大笑,爷的身上也日益笼上了阴郁之色,这样压抑的主子爷,让高福想起第一次见着时的样子,年仅六岁的孩子,身上的气息沉重疲惫又消沉压抑,如同一个背负着不堪承受之重的大人,让人看了揪心。
直到与九爷十爷好上,爷的脸上才一天天多了笑容……
“高福。”
“奴才在。”
“去将当年福晋初进府时的陪嫁名单找出来,拿来书房。”
“是。”
这一夜,八贝勒府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当太阳自东方升起时,在书房里忙了一夜的八爷推开窗户,站在窗前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泌凉的新鲜空气。
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八爷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辰时,八爷走进贝勒府的主院。
推开卧房的门,看到炕上盛装端坐着等待着他的样子,八爷既意外,又觉理所应当。
“可吃过了?”
温和关切的询问,如同此前每一个早晨一样,似乎他还是那个深深信任着她、关心她、宠爱着她的男人。
凝视着男人熟悉的面容,想着这些年无数恩爱的日子,郭络罗氏泪流满面。
八爷叹了一口气,坐在炕沿伸手轻柔地替郭络罗氏擦着决堤一样的泪水,“快别哭了,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还有爷呢!
这是每一次她委屈时,他都会说的话。
可是,今天,他只说了一半。
后一半,再没说出口。
郭络罗氏绝望地看着男人收回手,垂下眉眼,果然……
“你都知道了?”
颤抖泣音,却只让男人的心更加沉重。
看着男人没有表情的脸,垂敛的眉目,僵硬的坐姿,郭络罗氏闭上眼,一颗心,如坠寒池。
郭络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端起手旁炕几上一盏茶,一脸绝决地喝了下去。
喝下茶,郭络罗氏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
看着垂目不愿看她的男人,她的眼中交替闪过怜惜、眷恋、不舍与痛恨,最后,定格在漠然。
“第一次见着你时,我便想,那个眼神温柔的皇子一定有一颗水一样的心。”
“嫁给你时,我觉得很幸福。”
“你去侍妾屋里,我体味到了嫉妒与苦楚。”
“皇上要给你指人,你拒绝了,我十分高兴,又不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松口,让我的家里多出另一个女主人。”
“弘旺出生,我觉得轻松,心里却又止不住痛恨。”
“你告诉我,我不能生育,是外祖家的人动的手……我如遭雷击,却又恍然大悟。”
“我额娘只是安亲王府的庶女,这样的我在外祖父家寄居,日子十分难过,直到我讨得了外祖父的欢心,日子才慢慢好过了起来……外祖喜欢英气爽朗的姑娘,我努力让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我抢了表哥表弟表姐表妹的宠爱,他们与他们的母亲都不喜欢我……表姐表妹都嫉妒我,因为我抢了她们都想要的如意郎君,我如愿嫁给皇子得享尊荣,而她们以后见着我,却要向我行礼……我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黑手,害我失去做母亲的能力,因为外祖逝世后,在安郡王府我从来无所依靠。”
“嫁给你,我开始过上梦寐以求的日子,为了保住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我努力让自己成为你的贤内助,帮你联络安亲王府旧部,为你笼络朝中大臣们的家眷,替你养育汉人名士的女儿收揽江南士子之心……你成为了满朝皆知的八贤王,你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近,我以为我能跟着你坐上世上最尊贵的那个位置……皇上骂你辛者库贱妇所生,你被打击得意气消沉,在府里一缩就是一个月,看着那样颓唐痛苦的你,我想我要做点什么帮帮你。”
“如果那个成为你阻碍的污点不存在了,皇上就不能再羞辱你了。”
“我送了一件带毒的毛皮进宫。”
“良妃娘娘没了……你的精气神似乎也跟着她一起死了……我才知道我错了……我张皇失措,却又束手无策……好在九弟用仇恨激起了你的求生欲,你又活了过来……我已经放弃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求了……去年,我的奴才一脸惊惶告诉我,永寿宫的事发了……你领了永寿宫的差事,你查出了我不育的原因,你说要带我的上安郡王府……永寿宫的内线是华圯给的,那毒衣也是他替我找的,他手上抓着这样的把柄,我如何敢打上门去?”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查到我的身上……我期望着,你查不出,可是,你这小半年什么也不管,就追着一条条线索不肯松手……越来越多的人被牵连进来,越来越多的人被揪了出来……我再不能陪你了!”
一直埋头压抑着自己的八爷心头陡然一紧,猛地抬起头——郭络罗氏的嘴角,一丝刺目的黑红色血痕缓缓蔓延。
八爷不敢置信地抬目迎上郭络罗氏的目光,“你干了什么?”
郭络罗氏苦笑:“你的母亲,这个世上,你最爱的女人,死在了我的手上……与其被你休弃,我宁愿顶着廉贝勒福晋的身份去死,至少,到死,我也是你的嫡妻。”
看着男人痛彻心肺的眼神,郭络罗氏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也撑不住腰身,往后便倒。
熟悉的身子落进入怀里,看着女人嘴角甜密的笑容,八爷方反应过来自己伸手接住了她后仰的身子。
“爷,你百年之后,会与妾身合葬吧?”
“嗯。”
“爷,下一世,我还想嫁给你,不过我会记得,做事之前都会问过你的意见,你还娶我好不好?”
“好。”
“爷,我是你的杀母仇人,我死了,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好……好!”
“爷,我舍不得你……”
……
……
“前面怎在净街?发生什么事了?”
“净街的都是黄马褂,估摸着是御驾出宫。”
“是皇上与太上皇出巡吗?不对呀,没听亲贵们提起随驾的事呀!”
“看路径不像,看着……这是去八爷府呢。”
“咦?御驾亲至,八爷可是做了什么?”
“八爷没做什么,不过,八福晋没了。”
“八福晋?大清第一妒妇没了?”
“没错。”
“怎么就没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听说是得了急症……没拖过两日,就暴毙了。”
“我的老天爷,这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不过说起来,这半年来确实没见她再出府,是不是早就病了?”
“谁知道呢,就是苦了八爷,全京诚谁不知道八爷宠八福晋,为了她,连血脉都差点断了,八福晋这一去,八爷就病倒了……听说烧得都说胡话了。”
“堂堂皇子,为着一个妇人这般狼狈……嘿,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八爷在床上躺了已经半个多月了,估摸着皇上看不过去,这才御驾亲临呢。”
“说起来,皇上的潜坻离着八爷府可不远,这关系自然也亲近……”
……
皇帝坐着御辇到廉贝勒府时,病体支离的八爷跪在门边迎候。
看着瘦了一圈的老八,皇帝皱了皱眉,示意御辇停下,抬脚下了御辇。
一把将老八自地上拖了起来,皇帝斥骂道:“你差事没办完,敢病?果然是朕待你太宽容了……来人,把案卷抬过来。”
几个侍卫抬着一口八尺大箱子,砰一声放在八爷府门口。
皇帝看着一脸迷茫的老八,冷哼了一声:“你这病都是闲得……箱子里的案卷,半个月看完,看完后就赶紧上朝。”
说完,不等老八反应,皇帝转身上了御辇。
八爷目瞪口呆看着御辇掉转方向,直到被高福在背后戳了戳,他方反应过来,跪倒地上送别圣驾。
御辇自八爷身边走过时突然停了下来。
一只手自车窗内伸出,跟在御辇外的侍卫赶紧跑了过来,将皇帝手中的瓶子接了过来。
“八弟,朕在朝堂等着你。”
手捧着瓷瓶,目送慢慢远去的御辇,八爷心中五味杂陈。
第107章
不负皇帝所望,没过两天,老八就再次站在了朝堂之上,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朝班中清瘦的老八,皇帝不动声色将朝事全部处置完毕,退朝后,方才让高勿庸去将老唤到养心殿。
“案卷都看过了?”
唤了行礼的老八起身,皇帝坐在御桌后,头也没抬地问。
“是,箱中案卷臣弟都看过了。”
听着老八沙哑的声音,皇帝抬起头,看了肃手而立的老八一眼,却见他脸色苍白,眼袋青黑。
“熬夜了?”
八爷低下头,“案卷太多,一看就忘了时间。”
皇帝摇了摇头,“坐吧。”
八爷谢恩后跌坐进了高勿庸搬来的椅子上。
皇帝眯了眯眼:“事情有了眉目,不然你再休息两天?朕看你这累得可不轻。”
八爷坚决地摇了摇头:“谢皇上体恤,臣弟还挺得住。”
得,就知道老八不会停手。
“朕看过你的密折后就在想,八弟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会生出弑母之心,若说没人诱导,朕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是,看过皇上送到府上的案卷,臣弟才知道,自己长久以来居然一直生活在别有用心之人的窥视之中,本以为是属于我自己的府坻,不想居然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臣弟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细细思量这些年府中的诸般情状,其实早有痕迹,只是臣弟从没当回事,这才落得如今这般狼狈的境地,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臣弟无能,才上不能护母妃,下不能佑妻儿,臣弟羞愧莫名,只恨不能以死谢罪,只是思极那藏在暗处的黑手,臣弟却又不甘……臣弟发誓,一定要将这群老鼠抓出来。”
看着老八眼中燃烧的黑色幽火,皇帝眉尖轻轻挑了挑,“你既振奋起了精神,如此,这案子就接着查下去,只是,八弟,你可不能再半途放手了。”
看着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八爷自然知道皇帝不满自己查毒衣案只查出腐烂毛皮的出处,那件小衣却没有追查出来,一时也有些心虚:“皇上放心,臣弟再不会退缩,定然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也罢。”皇帝点头:“你的能力朕是信的,如此,朕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是,臣弟必然不负皇上重望。”
皇帝点了点头,看着站起身准备告退的老八,到底没忍住提了一句:“毒害良妃娘娘,于安郡王府并无直接好处,只怕此事后面还有更多牵挂,你可要先有个心理准备。”
八爷点了点头:“臣弟通过案卷中的蛛丝马迹已经看到了冰山一角,皇上的意思臣弟明白,皇上放心,不论这背后牵扯到谁,臣弟都必然不会手软,杀母之仇,逼妻之恨,后嗣被控之耻,不论为着哪一桩,臣弟都与那背后之人不共戴天。”
看着老八坚定中透着狠辣的眼神,皇帝放心了:“那你下去忙去吧,需要朕出手时,便来找朕。”
“是,谢皇上,臣弟告退。”
……
雍正二年十月,时任抚远大将军的茹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