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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桐沉默。在长平王府掌家的人虽说是华太妃,但实际上却是她身边的丫鬟离春。那丫头眼睛长在额头上,正眼都不瞧她,每次过来都要摆架子,真把自己当长平王妃不成。她如今只是侍妾,手伸得再长,也不能管到中馈上。
“二娘,您做的花水是京城一绝,早前在京时,您不是让奴婢把花水和香品拿到凝香阁去卖,卖了不少的银子。我想,能不能多做一些运回京里。”沉香怕被孟桐责罚,怯生生地说着,不时拿余光去看她阴沉的脸。
松香立刻啐道,“沉香,你这说的什么话,二娘什么身份,怎么能做这些贩夫走卒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不行。”孟桐撩袍起身,目光和煦,“我们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要从长计忆。你们俩的月银,从我的私房钱里添补。离京时,阿爹给了我不少的银两,横竖我也用不上。”
主仆三人在新置的香坞忙到月上中天,才慢悠悠地回了梧桐轩。
梧桐轩灯火通明,里里外外站满甲胄周全的士兵,一个个面容端肃,不怒而威。薛隐搬进来后,镇日里都有侍卫随侍,但也不见如此大的阵仗,那身黑色甲衣在月色下泛着寒意,孟桐不禁想起薛隐在京城耀武扬威的情景。那时候的薛隐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亲卫,苍衣寒甲,长枪列队,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他们身上未散的血腥之气。都说他带的是虎狼之师,此话一点都不假。
她走进去,薛隐的房门大开,奴仆进进出出甚是忙碌。她与薛隐向来是各过各的,她也不多想,抬腿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时,华太妃赫然出现在廊下,厉声道:“你去哪了?都什么时辰了?”
孟桐心中一惊,调转方向走过去,“这么晚了,义母还没歇下吗?”
“我问你话呢?你去哪了?”华太妃一脸的严峻,在月色下格外的威仪。
孟桐俯身回话:“回太妃,桐儿去了香坞。”
“啪”的一声巨响回荡在静谧的夜空,沉香和松香都呆了,一向慈祥和蔼的太妃竟然出手打了孟桐。
“我不管你和隐儿之间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千方百计地把你要来西南,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不是不肯给你正妃之位,而是不能。且不说你的京中遭遇劫持名节被毁,你爹是当朝孟相,文臣之首。你让隐儿如何立你为妃?手握重兵的藩王与百官表率的丞相,就算是今上应允,你孟家从此能平安无事吗?孟家不比姚家,姚家百年根基,随便嫁个女儿,也断不会因此而与薛家有私。可孟谦不同,他百年大周第一个寒门出身的丞相,他的身后是大周无数寒门学子。可要知其中利害?”
孟桐捂着脸,面色清冷无常,受了太妃这一掌,她完全没有感到委屈或是不快,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变化无常,是以对疼爱她的太妃,她始终也没有放开怀抱与她亲昵,在所有的关系中,薛隐是她十月怀胎的心头肉,是她的首要顾念。而她,是没有干系的旁人。她语气如常地回道:“太妃所言,孟桐焉能不知。”
只是他可以选择不要她,如此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折辱她,却寻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堵住悠悠众口,连太妃都以为他是真的爱她,真是天下最荒谬之事。
“那你可知,隐儿这趟出海剿匪都是因为你?”
孟桐在心中冷笑,“太妃言重了,孟桐承受不起。王爷出海剿匪是为了得到珍稀的香料,调制姚若水当年的异香,仅仅是因为孟桐会调此香而已。”
华太妃痛心疾首,老泪纵横,“所以你看着他受伤晕倒也不理他?”
孟桐吃惊,“王爷受伤了?”
“我知你恨他,可没想到你心狠至此。”
孟桐百口莫辩,不如不说。此时说再多都是错,她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太妃爱子心切,这份心她能够体谅。
华太妃声泪俱下,哭得肝肠寸断,“若不是苏浅没有走远,怕是隐儿失血过多就此去了,你如何能如此狠心?就算当年谣传之事害你受累,可他不是知道错了,才上疏把你要来。”
这太可笑了!他娶她是因为这么可笑的原因!错了,还要把事情做得更绝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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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十章(2)
错都错了,做什么都无补于事。
人都来了,难道还能再回到京城,做从前孟府的女公子吗?
她落到今日的惨境,也不能全然归咎于薛隐,她需要自省。薛隐的做法再可笑,她终究已是他的妾,今上御笔亲赐,她终将与他纠缠一世一生。在京中有孟谦为她撑腰,她再任性再过分都有父亲为她收拾残局,包容她的过失,从不苛责从不训斥。袁益仁说她有极好的命格,可这仅仅止步于孟家。从她接受皇命来到西南的那一刻起,她的命数已经逆转,她再也不可能是孟府那个眼高于底的女公子,只图安稳富贵,平淡过活。
她必须接受薛隐将是她的夫,是她的天,是她未来全部的倚重,这一她不愿接受却又必须正视的现实。无论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把她要来,她都要做出一个决定,是固执与他对抗,还是服软讨好。
这个决定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女人这一生的宿命无非是两条路,一是讨好夫君,一是传宗接代。
这一夜,孟桐没有睡,她蜷缩在床沿听着隔壁薛隐房中的动静。夜的寂静使得一点小动静就格外的清晰,她听到有人绞帕的水声,听到华太妃指挥若定的沙哑嗓音,听到西门岸来回踱步时一深一浅的脚步声。院中的侍卫一个时辰换一班,铠甲摩擦的声响擦破夜的凝重,整齐划一的步伐让人感受到周遭的安宁。没有想像中的杂沓凌乱,一切听起来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天还没亮,孟桐听到有人进了院子,步伐急促而平稳,没有遭到侍卫的阻拦,看样子应该是薛家将的部将。
高鉴和陆子滕昨夜就接到薛隐昏迷的消息,二人不敢怠慢,调兵布防,封锁消息,直至四更月残才安排妥当。
等一切安排妥当,二人才敢告诉秦飞,秦飞急得鞋子也顾不上穿,随便套了一身衣裳就往长平王府赶。都是过过命的兄弟,生死袍泽,浴血沙场,谁也不愿意看到有人先离开,虽然他们都清楚,战争难免会有伤亡。
秦飞是急性子,揪着苏浅的衣襟就问:“苏浅,王爷如何了?”
苏浅一夜都守在门口,双眼都是血丝,“还没醒来。”
秦飞当场骂开:“他奶奶的,要不是为了那几块什么沉水里的香,老薛也不会追上去。海战我们本就不熟悉,又遇到大风浪,小船在急流里翻腾,怎么说都没有胜算。饶是他老薛再强悍再英勇,都是血肉之躯。不就是为了讨好那个京城来的妖女吗?叫出来让爷爷看看,有什么值得老薛为她而战,连命都不要。”
苏浅小声喝止,“秦飞,小点声。”
“有什么可怕的,老薛都成这样了,她还能睡安稳觉吗?”
“秦飞,闭嘴。”高鉴怕他再说出什么混话,厉声道:“怕别人不知道老薛受伤吗?这王府外头多少从眼睛盯着呢,你有本事接着嚷嚷,等皇上把咱薛家军都收走了,看还有谁来保你。”
刚刚剿灭海寇薛隐就受伤昏倒,此事可大可小。不怕海贼反扑,怕的是薛隐重伤的消息传出,京中会有人趁此机会收编薛家军。今上想收回兵权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可碍出当年薛隐重建西南的破釜沉舟,他就算有这个心,也不敢在薛隐清醒的时候虎口拔牙。
“你不说这茬我还不气,要不是那劳什子孟相左一个开源节流右一个国库空虚,非要在薛家军的军饷上作文章,咱们至于在这里受这窝囊气吗?薛家军怕过谁,大周还有谁能打得过咱们?”
“闭嘴!”华太妃从屋里出来,大喝一声,“秦飞,你是越来越没谱了,这三年韬光养晦你还是那副熊脾气改不掉。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在心里掂量仔细。隔墙都是耳,以前都是自己人,你想怎么说没人拦着你,可现下还有别人,你就不怕旁人听了做何感想,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平王有异心,拥兵自重。”
秦飞犯怵,默默地低下头。他没怕过谁,脾气一上来就连薛隐也架不住,但他就怕华太妃说他熊,谁让他是太妃的半个儿子,母亲嫌弃儿子,儿子焉能不好好反省。
“都回府衙各司其职,王爷自有老身照料。只是老身体弱,你三人处理完公事,轮流值夜。”到底是华家调教出来的皇后人选,临危不乱,指挥若定。
三人恭敬地应了一声,进屋察看薛隐的伤势,稍做停留便匆匆离开。
他们走后,孟桐打开房门,让初升的阳光流淌进来。她的脸颊还留有红肿的巴掌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犹显清晰。这是在提醒她,她再没有任性的理由,华太妃不可能像孟谦那样包容她。
她脂粉未施,只着一件素衣罗裙进了薛隐的屋子,众人狐疑地回头看她,她不以为意地向床榻走过去,从离春的手中很自然地拿走绞过的帕子,命令式地口吻对她说:“离春,你下去,这里有我。”
“王爷跟前自有我能照顾。”离春坐在榻前,丝毫不让,低垂的眉眼尽是不屑和鄙夷。
孟桐扯动唇角,清冷的目光扫过她僵直的背,轻轻冷哼一声,“那是从前,王爷跟前没人,太妃命你侍候左右,也是理所应当。今日不同往日,王爷现下与我同住,自然是要我侍候左右。”
“这是长平王府,自有太妃作主。”
“不好意思,这是梧桐轩。”
“你……”
“离春,退下。”华太妃发话,离春自然不敢造次,含恨退了出去。
孟桐一撩裙裾,从容地坐了下去,拿起绞湿的帕子在薛隐的额头轻拭,“先生你且先去歇息,若是有什么异动,我会叫人去请先生。”
西门岸一夜未眠,病腿酸软,已无力支撑,向华太妃掬了一礼,蹒跚离开。
孟桐手上的动作未停,像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安抚着众人的焦躁不安,“太妃若是放心不下,可在邻屋歇息,王爷若是醒来,我会第一时间去请太妃。”
“苏浅,你扶太妃过去,然后你也去睡一觉,这里每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时刻保持警觉是你的安排,可你却不眠不休,这是一个影卫应该做的吗?”
等到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屋里只剩下她和薛隐,孟桐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无奈而又羡慕地对依旧昏迷的男人说:“我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多人关心你在乎你。可我生病的时候,只有松香和沉香会守着。父亲虽然疼我,但他有公务在身,母亲早年缠绵病榻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我。后来母亲走了,父亲的侍妾多了,她们都巴不得我生病,好从我手里拿走孟家。我想你应该不是一个太坏的人,才会有这么多人的爱你敬你,誓死相随。我真的不敢想像,能让二十万的薛家军对你没有二心,需要怎样的担当和果敢。但我可以相信,你应该是一个值得信赖和依赖的人。所以,我姑且相信你一次,相信你是真的为了我好,而把我带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