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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就满脸的诧异和幽怨,我旋即旋身,匆匆下楼,似乎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我,一点点的啃噬着我的心。
***
旌旗蔽天。
当我赶到小长安的时候,正好撞上溃败下来的邓奉军队,兵败如山倒,那些残兵败将犹如丧家之犬般,纷纷夺路而逃。
我在溃退的人流中没有找到邓奉的踪影,眼看着杀声震天,汉军的旌旗如火蛇似的直线逼近,尉迟峻几次三番的提醒我撤离。
进则遇刘秀,退则引兵入新野。
迟疑再三,我毅然做出决定:“子山,你带咱们的骑兵全部退回新野,不得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新野半步。”
尉迟峻跟随我这些年月,我现下在动什么心思他岂有猜不到的道理,顿时面色大变:“姑娘不可轻意涉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扬起马鞭,“你的使命是把人马都带回去,少了一个我拿你是问。”
“诺……”
“记得藏匿好踪影,这么多马匹聚在一起……太扎眼了。”我眯起眼,“你去把朱祜带过来。”
尉迟峻知我心意已决,闷声一跺脚转身而去。没过多久,朱祜双手捆缚的坐于马背上,被人连人带马的牵到我面前。
“委屈仲先了。”我用短剑挑断他手腕上的绳索。
朱祜揉着手腕,皱着眉头看着路上一拨拨撤退下来的邓奉残军:“贵人打算何去何从?”
“如今我还有得选么?”我挑眉横扫了他一眼,怅叹,“走吧。”
他没再多问。
策马逆流北行,没过多久,身后马蹄声响,却是朱祜尾随而至。
***
小长安……
熟悉的小村落。
马蹄扬起的尘土时而溅上我的脸颊,打痛肌肤的同时也让我的无力感越来越强烈。
往北没走多久,便迎头遇上了追击的大批汉军,甫一照面,这些人二话没说动手便打。我正憋着一股气没处发泄,一时间以一斗十,见一个打一个。可是我放倒一个,紧跟着便会有十个人蜂拥补上,如此车轮战,单凭我武艺再高也抵挡不住。
就在我累得气喘如牛,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声厉喝如雷般炸开。
围攻的人群迟疑的退开,我单膝跪地,呼吸如风箱般喘得分外厉害。
“为何不使剑?”来人居高临下的睥睨。
我抬头瞥向他,因为逆光,他脸上的轮廓模糊且有些刺眼。我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满脸的不屑。
“临阵厮杀,不拔剑杀敌岂非自寻死路?”他的口气咄咄逼人。
“耿将军。”惊慌失色的朱祜踉踉跄跄的飞奔过来,打量我并未受伤,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一张脸煞白,“幸甚……”
耿弇不甚明了的蹙眉:“朱将军让我来火速赶来,就是为了救他?”
朱祜一本正经:“正是。若是她有所损伤,你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嗤然冷笑,丢开手中的马鞭,双手平伸,递到耿弇面前:“缚了我去见陛下,保你头功一件。”
朱祜微微一颤,方欲解释却被我一眼瞪视过去,终是犹豫着闭上嘴。
耿弇也不客气,喝令手下将我绑了,原本是想将我的胳膊反绑在身后,朱祜在一旁不停的碎碎叨念,吓得士兵不敢做得太过,最后象征性的将绳子在我手腕上绕了两圈了事。
“绑了也好,只当负荆请罪。”朱祜一路小声叮嘱,“等会儿见着陛下,你若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放声大哭,到时自有大臣会替你求情。陛下最是心软不过,不会怪罪贵人的。”
我在心底冷笑,本想讽刺他两句,但转念想到朱祜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其实是真心偏帮着我的,于是闭嘴不说。
沿途俘虏甚多,我四下打量,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邓奉现在何处?”
耿弇骑在马上,闻声诧异的回头:“事到如今,你倒还顾念着他。既能这般顾念新主,如何背弃陛下当年的恩情?”
我扭过头假装没听见。
“嘿,你这厮,倒也硬气,身手也是不错。”他在马上回首一笑,笑容虽然短暂,却极是帅气,“不如我替你求情,让陛下饶了你的性命……”
我抬头,迎风直视他:“小人是否该对将军的再生之恩感激涕零,日后誓死报效将军于鞍前马后?”
耿弇诧异莫名,过得片刻,对朱祜道:“这小子天生反骨,软硬不吃,仲先你留他何用?”
朱祜笑着摇头,晦默如海。
***
到得大营时已是黄昏,战场上人来人往十分拥挤凌乱,此次亲征十分仓促,所以虽然御驾在此,也不过简易的搭个大些的营帐,连天子御乘的六马马车都没见到影子,仪仗之类的更是找寻不见。
朱祜一路引我至营帐前。
耿弇并非蠢人,朱祜待我的态度如此迥异,他再觉察不出什么也当真不配当大将军,是以这一路他不时的侧目打量我。
因为环境太乱,营帐前只见三四名守卫,却连通秉的内侍也寻不着一人。朱祜性急,索性不等通传,便带我靠近营帐。他让我等在帐外,整了整衣裳,自己充当通传官先进去了。
帐外,耿弇的视线始终追绞着我,他的疑虑渐深,目光也越来越犀利。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终于熬了五分钟,忍无可忍的遽然回头:“看!看什么看!我对龙阳断袖没兴趣,你再盯着我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他先是大大一愣,转而冷哼:“不可理喻。”
我扭过头不理他,过了半分钟,他小声在我背后嘀咕:“你放心,我对龙阳断袖也没兴趣。”
驻足等了约摸十多分钟,里头却始终没有人出来,既不见刘秀,也不见朱祜。原本借着和耿弇斗嘴而缓解紧张不安的我,再度陷入焦灼,心怦怦乱跳,像是没了着落点,脑子里不停的闪现着刘秀的脸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祜才慢吞吞的掀帐而出:“陛下宣召。”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深吸口气,跨步向前。
耿弇尾随,却突然被朱祜一把拽住胳膊。
入帐,简陋的陈设,两个熟悉的男人面面对峙。
心在那一刻,被狠狠的提起。
“仲华!”我失声惊呼,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他。阴就明明告诉我说,他走了。
我以为……他……
邓禹转过头来,目光触及我腕上的绳索,剑眉紧蹙,露出一丝不快。然而也仅此一闪而逝的刹那瞬间,他恭恭敬敬的向我拜倒:“臣禹,叩见阴贵人。”
我惊骇的望着他臣服在我脚下,呆若木鸡。
刘秀欺身靠近,伸手欲替我解开绳索,我下意识的肩膀往后一缩。抬眼看他,眸光清澈柔和,波澜不惊,眼角的笑纹迭起,他冲我弯眼一笑。
一年未见,他身上的那股帝王气势愈发惊人,瞬间勃发的张力压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发一语,我和他相隔丈许,彼此凝望。
心跳得飞快,我感觉四肢无力,这一年里设想过无数遍若与他再见,当以何种面目面对他,或怒叱,或冷酷,或漠视,或自愧,或负疚,百转千折,却终不及这真实的惊人瞬间。
他是我的宿命!是我的克星!是我的孽债!
我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无所遁形。
我深吸一口气,直挺挺的站着,努力的……努力的在他面前把脊背挺直了,努力的维持住自己最后仅剩的一点傲骨。
然而,他的表情却始终千年如一的温吞。
没有一丝变化。
“陛下!”邓禹长跪膝行至刘秀面前,再次叩首,“当断则断!”
刘秀脸上的笑容敛起,千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震颤。
我不明白他在犹疑些什么,只是……眼底的确闪烁着某种异样,似挣扎、似矛盾、似痛苦,似不忍。
是什么令他如此?难道……
我不禁低头瞟向面无表情的邓禹。
“陛下!”邓禹声色俱厉,凄厉得令人心惊胆战。
“来人——”
“臣在。”刘秀刚出声,帐外的耿弇便走了进来,再一看不只耿弇,跟进来的还有岑彭。
“卿……以为应当如何处置邓奉?”
耿弇与岑彭对视一眼,跪下齐声道:“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致贾复伤痍,朱祜见获。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臣等以为,若不诛杀,无以惩恶。”
我一震,险些惊叫出来。
邓禹抢在我动怒之前,掷地有声的说:“两位将军所言甚是,陛下不可妇人之仁。”
倒吸一口冷气,我万万没想到邓禹会如此直谏,邓奉好歹是他邓氏宗亲子弟,同属一脉,他如何非要这般不遗余力的置其死地?更何况……他明明知道,邓奉无辜。
“邓奉是……”
我的话才刚刚喊出,刘秀突然截口,语速飞快的对耿弇与岑彭道:“既如此,准了两位所奏,念在他跟随朕久已,赐他全尸吧。”
声音卡在喉咙里,我张大了嘴一个声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耿弇与岑彭面带喜色的退了下去,一口气硬生生的逆转回胸腔。
“你这个——”我双手使劲一挣,腕上捆绑的绳索虽然只是做个样子,却也不是轻易能挣脱得开的。我接连挣了两三次,直到腕上皮破血流,才从绳索中脱出手来。
刘秀和邓禹都没料到我会突然使蛮力挣脱绳索,见我手上流血,皆是噫呼一声,一齐凑了上来。我顺势一扬手,啪的一声掌掴刘秀。
电光石火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我怒不可遏,咬牙:“昏君!”
我顾不得理会他俩是什么反应,旋身出帐。
帐外兵卒走动巡视,却独独不见了耿弇与岑彭的身影。我心中大急,满大营的乱窜,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涔涔而下,只要一想到邓奉命在旦夕,我便感觉心在滴血。
原来……这就是皇帝!这就是一朝天子!
我原以为刘秀不同于刘玄,不同于其他人……没想到一切不过是我的空想。皇帝就是皇帝,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多么淳朴的人都会被它改变。
“丽华——”胳膊猝然被人攥住。
我一甩手,反身一脚回踢。
那人闷哼一声,竟然不躲不闪的结结实实受了我这一脚。
我回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面无血色,气不打一处来。
“还是……那么冲动,咳……”邓禹手捂着胸口,表情痛苦的咝咝吸气,“你还去哪里?难道这不是你的选择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邓奉是无辜的,你明知道他是无辜的……”
“是,他无辜。可是,他若是不死,死的人就得是你。”他面无血色,双唇一开一合,微微哆嗦,“这一仗,累得陛下亲征,贾复受伤,朱祜被俘,众将士伤亡。如果今天陛下不给出一个公平的处置,只怕很难服众……”
“公平?这算什么公平?明明是吴汉屠城在先……”
“吴汉屠城也好,掠财也罢,你难道忘了,这些其实都是陛下的纵容之故吗?你以为陛下就不辩是非,不知道屠城掠财乃是罪恶卑劣行径?当初在河北,招募不到士兵,没人愿意投效,如果不是默许这种作为,这种行径,如何能有今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汉国初建,国库空虚,粮草不济,你让那些将军拿什么去激励士卒,要他们拼死效命?”
我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阵眩晕。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脚踩的不再是夯土。
“丽华,你不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