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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归靡沉默了,一双黑眸凝着她,彷佛陷入沉思。
「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吗?」面对他的静默,解忧不安地问。
「没有。」他仍然注视着她。「公主没说错,开始时确实感到孤独寂寞,甚至想逃走,但等有了新朋友、熟悉长安城后,臣下就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
「难怪大禄说只要适应改变,生活就会快乐起来,原来那是经验之谈。」解忧低语,目光越过燃烧的篝火和欢乐的人群,投向深邃的夜空。
星月的光辉,在熊熊火光中显得有点黯淡,就连天空也颇为晦暗。
由翁归靡的话中,她联想到不幸早逝的堂姊,也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乌孙王求亲得亲,她奉召不远万里来嫁他,却连在婚礼上都见不到他的面。
尽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了他的缺席,可他的冷漠,仍在解忧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
她忧虑,在这样的阴影下,她要如何开启她的新生活?
「公主不必想太多,吾王是个公正诚实的男人,一定会善待公主。」
翁归靡的声音穿透过她迷惘的思绪,她倏然一惊──这个男人会读心术不成?
「大禄认为我在想什么?」解忧转回头问他。
翁归靡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公主不是在思乡吗?」
☆、第2章(2)
不是读心术……不过这个男人倒是满可爱的,居然会猜测她的心事。
看着对方纠结的眉宇,解忧的心情陡然放松,微笑道:「我没有思乡,只是在想贵国国王和我自己。我相信大王向吾皇求亲,并不是想要得到一场婚姻,而是想要一个保障;因此,身为和亲公主的我,不该有太多的期待。」
她的话直接而坦率,让翁归靡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骗人的话也决定不再说。
而解忧似乎并没期待他回答,才说完,就飞快地掉头,看了看天空和狂欢的人群,纠正道:「不对,我还是有很多期待的。既然已经来了,我就要尽快学会你们的语言、融入你们的生活。我喜欢草原和蓝天,喜欢草地上奔跑的牛羊和骏马;我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让自己快乐,也让其它人快乐。」
她神情认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将心里话告诉给一个认识不足一天的男人,也没有察觉她的话,竟让那个男人无比感动。
翁归靡没料到,同样是年轻漂亮的大汉公主,这位却与前一位有着天壤之别。
他对细君公主初到草原时,整日以泪相伴、哀怨幽歌的情景记忆犹新。
那时,纵使王上付出全部时间和精力,小心地呵护她、宠爱她,也没能止住她的泪水。
可眼前这位公主,即使面对国王的冷落,却一心想着她的「和亲」责任,想着要尽快融入他们之中、适应草原生活。
对此,他怎能不感动?
「只要公主有这样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他强抑着内心的澎湃回复。
「你真的认为我能做到吗?」想到不愿见她的夫君,解忧不甚确定地问。
「绝对能!」听到她不再称呼他的头衔,翁归靡双目迸发出热情的光芒。
注视着他闪亮的黑眸,解忧既兴奋又怀疑地问:「我和细君是堂姊妹,细君来了几年,都无法融入你们的生活;我与你只刚认识,你如何能确定我不会像我堂姊那样哀愁悲戚、郁郁而终?」
翁归靡神情专注地凝着她,毫不讳言地回答:「妳与妳堂姊不同。虽然我们刚认识,但臣下和族人们,都已经看到了公主的坚毅和勇气、开朗和快乐。试想一个喜欢草原和毡房的王妃,怎能不被她的子民爱戴?」
没想到在这个莽荒之地,还能听到如此暖人心扉的话语,解忧激动地说:「希望大王也像你一样了解我。」
说完后又觉得不妥,她赶紧补充:「我是说,我希望能与大王和睦相处。」
「不必解释,我明白。」翁归靡温和地微笑。「两天后,贵国的送亲使节和护兵,就要返回大汉了,臣下希望他们走后,公主也能保持这种乐观开朗的个性,那将有利公主很快达成心愿。」
解忧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装出愁苦的样子。「如果我的个性,在过去二十年都不曾变过的话,那又有什么理由担心它会在此刻忽然改变?」
「说得也是。」她的话和顽皮的神情,惹得翁归靡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宏亮,解忧望着他英挺的面容,开心地问;「那我们呢?」
翁归靡止住笑声说:「臣下陪同公主等留居夏都,秋分时再返王庭。」
解忧颔首,她知道乌孙国由于气候差异显著,因此有冬、夏两个都城。
特克斯城是夏都,而冬都赤谷城,距此地大约九百里,是乌孙国主要的都城。
如此算来,她将在这里停留近两个月,不知国王是否会来这里与她相会?
这时,一群乌孙少女涌来,将翁归靡拉起。
解忧注意到,喧腾的人群正逐渐向场中心集中。
数十名男女或弹拨胡笳,或吹奏竹笛,其它人则一圈又一圈地,围绕着巨大的篝火,和着音乐唱歌,跳起舞步简单,却节奏感强烈的胡舞。
在少女们叽叽喳喳的笑闹中,翁归靡转身对解忧说:「公主一起来!」
解忧摇摇手。「我从来没跳过舞,还是让我看看吧。」
于是,翁归靡单独被姑娘们拉进了舞蹈者的行列。
解忧惊奇地发现,踏着音乐的节拍,翁归靡高大的身躯竟一点都不笨拙;他刚劲奔放的舞步,灵巧的移动和旋转着,与他优雅的舞伴配合得十分有默契。
更让她惊讶的是,不仅身为族长、翕侯和乌孙国相大禄的翁归靡在跳舞,就连其它王公贵族和长老,也纷纷出现在舞场上,安坐在原处的,只有她和邻座的大汉使节等。
明亮的火光照耀着每一张快乐的脸庞,看着这些地位崇高的「大人物」,与普通牧民欢歌起舞,她被感动了。
西域的苍凉和凶猛的草原狼也许令人畏惧,但却有着丰富多彩的生活;胡人的不拘小节和耿直豪爽,或者显得粗鲁野蛮,但却是能歌善舞、勇猛热情的民族。
听着激昂欢快的琴声,看着纵情狂舞的人群,她的心,不由跟着富有变化的节拍跳动。
「公主想不想跳舞?」
芷芙的声音从篝火另一端传来,解忧用手挡着火光寻找她。「不想,我笨手笨脚的,那舞可不好跳。妳干么不走过来?隔着火焰,我看不见妳。」
话音才落,芷芙已经从火堆后走来,在她身边坐下了。
解忧拍掉她衣服上带着露水的草屑,笑道:「妳又跑去哪里探险了?先前我还看到妳与嫽儿在跳舞呢,怎么一转眼人都没了?」
「跳舞没劲。」芷芙瞥了眼狂欢的人群,柳叶般的秀眉更弯了,小嘴严肃地抿起。「奴婢找人去了。」
「找谁?」
「译长。」
「找他干么?」解忧追问,她知道芷芙性格内向,惜字如金,若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事,就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牙齿缝里抠。
「问他乌孙王为何怠慢公主!」
解忧大惊。「妳真问了?」
「没有。」
「幸好没有。」解忧吁了口气。「人家都已经告诉我们,大王无暇脱身,特委派相大禄代为迎亲。兄代弟娶、弟代兄婚,这是他们的习俗。」
「假的!」
「为何如此说?」
「奴婢偷听到他跟匈奴使节说,乌孙王没事,他不来,是因为他喜欢早已封为左夫人的匈奴女人,娶公主只是为了安抚吾皇。」
解忧心头一黯,她知道芷芙曾随她的游侠父亲,在匈奴贵族家当过差,会说匈奴话,因此绝不会听错,而这恰好解释了,为何军须靡从下聘到迎亲,始终不曾出现的原因。
原来,他所谓的「为国事忙碌」、「为早逝的细君公主和婴儿悲伤」等,全是欺骗汉皇的谎话、全是搪塞她的借口!
「我就知道他迟迟不与我见面定有问题。」解忧平了平烦躁的心情,冷静地分析。「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只能听其自然,继续往前走,反正我从没想过嫁人。陛下送我来和亲,为的是联乌抗匈,保我朝边境平安,除了留下来完成使命,我别无选择。」
「没有选择,也不该任人欺负!」芷芙紧抿双唇,一对明眸聚集怒火。「奴婢找那乌孙王去!」
「不可!」解忧严厉地阻止她。「妳经历过家变,难道还不知道王权的冷酷和无情吗?且不说妳一个侍女地位低下,就算我的生命,又有谁在乎?我们去找他,能说什么?那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公主……」见她生气,芷芙慌忙跪起。
「坐下,别引人注意!」解忧一把将她拉下,压低嗓子说:「我知道妳是为我打抱不平,可是我们初来乍到,言行举止无不关乎两国联盟,得谨慎。况且我真的不在乎是否得宠,保住汉乌联盟,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奴婢听公主的。」芷芙为自己惹主子生气而感到懊恼。
见她如此,解忧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安抚她道:「妳别为我担心,乌孙王还没见过我,等见过面后,我相信就算做不成夫妻,他也能成为我的朋友。」
芷芙看着她自信的笑容,知道单纯善良的公主,目前还无法理解被夫君遗弃的痛苦,而她着实希望,那样的痛苦永远不会降临在美丽的公主身上。
号角声响起,主仆两人向频频欢呼移动的人群,看了一眼。
更多的人涌入草场,但她们无心理会,仍各自想着心事。
对于婚姻,解忧没有太多期待和了解;因此,得知乌孙王喜欢的是匈奴公主,对自己毫不关心时,她除了略感失望外,并不觉得痛苦。
相反地,她还松了口气。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她对未来就不会有过高的期望。
尽管乌孙王娶她,就像她嫁给他一样,只是为了继续保持汉乌友好关系,但这反倒让她生出信心,有把握能在今后的生活中,与乌孙王和睦相处。
既然他和她的目标一致,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能成为朋友?
与公主的乐观相比,芷芙的情绪则十分低落和充满忧虑。
公主虽然出身坎坷,但一直有亲人和朋友陪伴保护,因此心地纯净透亮、感情真挚无伪,对人和事,总是心存善意;如今她远嫁乌孙,却遭到夫君的冷落,今后的日子必定难熬。
她发誓,要担负起照顾和保护公主的责任,绝不让公主受到伤害!
「公主,快来看,相大禄与第一武士,正在比赛角力呢!」当又一阵牛角号声响起时,冯嫽兴匆匆地跑来禀告。
「真的吗?走,去看看。」一听是汉朝颇为盛行的角力比赛,解忧也兴奋地站起身,拉起芷芙,就跟着冯嫽跑向人潮涌动的草场。
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吼着为比武双方助威,看到大汉公主到来时,人们都主动给她让路。
解忧也不管别人是否能听懂,便一路道谢地走了进去。
两个上身赤裸、头发散乱的魁梧男人,正互相紧扣着对方的手臂,头顶着头,在场心转圈子,而他们顿住、僵持不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虽然看不到两人的脸,但解忧还是认出了翁归靡,并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他的对手比他更粗壮威猛,光那肌肉遒劲的肩背和黑亮的胳膊,就足以令人胆寒。
然而,翁归靡忽然腰杆一扭,在暴